白癜风患者的饮食要求 https://m-mip.39.net/nk/mipso_4737619.html《古代汉语》(第一册)王力中华书局绪论 中国的文化是悠久的,我们拥有极其丰富的文化遗产,必须批判地予以继承。要继承文化遗产,就要读古书,读古书就要具有阅读古书的能力,所以我们必须学习古代汉语。时代越远,语言与现代的距离也就越大;正是由於中国文化是悠久的,所以古代汉语的学习更显得重要。我们必须扫除语言的障碍,才能充分地接触我们的文化遗产;然后才谈得上从中剔除其糟粕,吸收其精华。如果连书都读不懂,哪能辨别精华和糟粕呢? "古代汉语"是中国语言文学系的基础课之一,其教学目的是培养学生阅读中国古书的能力。我们必须明确地认识到:"古代汉语"是一门工具课;通过这一课程的学习,使我们能更好地掌握古代汉语,以便阅读古代文献,批判地继承我国古代的文化遗产。 古代汉语是一个比较广泛的概念,大致说来它有两个系统:一个是以先秦口语为基础而形成的上古汉语书面语言以及后来历代作家仿古的作品中的语言,也就是通常所谓的文言;一个是唐宋以来以北方话为基础而形成的古白话。根据本课程的目的任务,我们学习和研究的对象主要是前者,即上古的文学语言以及历代模仿它的典范作品。这里所谓文学语言,是语言巨匠们在全体人民所使用的语言基础上高度加工的结果。重点是先秦的典范作品。这不仅因为先秦时代距离现在较远,作品比较难懂;而且因为先秦的典范作品的语言是历代文学语言的源头,影响极为深远。学习先秦典范作品的语言,可以收到溯源及流、举一反三的效果。至於古白话,由於它同现代汉语非常接近,比较容易读懂,所以我们不拿它作为学习和研究的对象。 这门课程的对象确定了,还要考虑它的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前人学习古代汉语,重视感性认识,强调多读熟读,所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在工具书的帮助下,日积月累,也就逐渐地掌握到一定数量的文言语汇,领会到文言用词造句的一些规律。但是没有上升到理性认识,往往认识模糊,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如果要提高一步,还要学习所谓"小学"(文字、音韵、训诂)。"五四"以后,高等学校在古代语文教学方面,分设了文字、音韵、训诂、语法等课。这些都是基础知识课,并不以培养阅读古书能力为目的。显而易见,这两种做法都有很大的片面性,不适合於今天的需要。 有人曾经希望学习古代汉语时有一把钥匙,学生掌握了这把钥匙,就能开一切古籍之门,不是讲一篇懂一篇,不讲就不懂。这种愿望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有没有这样一把钥匙呢?如果把这把钥匙看成为灵丹妙药,希望不劳而获,这样的钥匙自然是没有的。如果说,认真考虑教学内容,讲究教授和学习的方法,使学生能够触类旁通,执一驭万,那是完全可能的。 理性认识依赖於感性认识,感性认识有待於发展为理性认识,这是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学习古代汉语必须把对古代汉语的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结合起来,才可望收到预期的效果。 感性认识是学习语言的必要条件,感性认识越丰富越深刻,语言的掌握也就越牢固越熟练。要获得古代汉语的感性认识,就必须大量阅读古代的典范作品。因此,本书文选部分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所选的文章一般是历代的名篇,都是语言有典范性的优秀作品,而绝大多数又是思想性和语言的典范性相结合的。其中有讲读的,有阅读的。我们要求结合注释,彻底读懂,并希望多读熟读,最好能够背诵若干篇,这不但可以踏踏实实地掌握一些古代的语言材料,而且还可以培养我们对古代汉语的"语感",这种基本的实践工夫,大大有助於丰富我们的感性认识。如果能够坚持不懈,必然会有得於心。反之,如果离开感性认识而侈谈古代汉语的规律,那么所得到的不过是一些抽象的空洞的概念,对於培养阅读古书的能力是不会有多大帮助的。 我们这样说,丝毫没有轻视理论知识的意思,恰恰相反,我们认为学习古代汉语的基本理论知识也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认识有待於深化,认识的感性阶段有待於发展到理性阶段。单靠大量阅读后的一些零星体会和心得,那是很不够的,还必须继承前人对古代汉语的研究成果。所以本书中有古汉语通论部分,阐述古代汉语词汇、文字、语法、音韵以及修辞表达、文体特点等方面的基本理论知识,以加深学生对古代汉语的认识,使学生能把读过的作品拿来跟它相印证。这样既有材料,又有观点,对古代汉语才算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但是,我们讲通论的目的并不在於传授有关古代汉语的系统理论,而是从帮助提高古汉语的阅读能力出发的;因此,各部分知识并不强求其完整性和系统性。 学习古代汉语,对於语音、语法、词汇这三方面的知识,都应该学习,但首先应该强调词汇方面。因为音韵只在阅读古代的诗词歌赋时,问题才比较突出;至於语法,古今差别不大,问题容易解决;而词汇是处在差不多不断变化之中,有些词,古代常用,现在变得罕用或根本不用了,有些词古今意义或者完全不同,或者大同小异,读古书时,一不留神,就会指鹿为马,误解了词义。因此,我们学习古代汉语,重点必须放在词汇上。至於词汇,重点又需放在掌握常用词上。古代汉语里的词并不都是同样重要的,有些僻字僻义只出现在个别的篇章或著作里,它们不是常用词,我们只在读到这些作品时才需要了解它们的意义,翻检字典辞书,就可以解决问题,可以暂时不必费很大的力量去掌握。至於常用词就不同了,只要我们阅读古书,几乎无时无地不和它们接触;我们如果掌握了它们一般的常用的意义,我们就能扫除很多的文字障碍。过去有人专门钻研僻字僻义,那不是学习本课程的迫切任务;正是这些常用词似懂非懂,才使人们对古代作品的了解,不是囫囵吞枣,就是捕风捉影。掌握常用词也可以说是掌握了一把钥匙,它把文言词汇中的主要问题解决了,就不会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讲一篇懂一篇,不讲就不懂了。常用词的掌握一方面是感性认识,另一方面也是理性认识。说它是感性认识,因为词汇的系统性远不像语法那样强,要掌握每个词的词义和用法,非一个一个地掌握不可。我们如果有计划地掌握一千多个常用词,也就能基本上解决阅读古书时在词汇方面的困难。这些常用词不可能在课堂上一一讲授,要求学生在课外自习时切实掌握,特别注意古今词义上的细微差别,防止一知半解,一览而过。我们说常用词的掌握也是理性知识,因为把各书的常用词的词义集中在一起,需要一番概括的工夫。古人对古书词义的注释,往往只照顾到在特定的上下文里讲得通就算了,而有些字典按字收列许多古代注释家的训诂,就显得五花八门,杂然纷陈。其实,许多表面上看来像是分歧的意义,都可以概括为一个基本意义,或者再加上一两个或者再多一点的引申义,就可以说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问题。这样删繁就简,芟翦枝节,突出主干,也就是高度概括的过程。学生有了这种训练,就有了一些真工夫,会大大提高阅读古书的能力。 文选、常用词、古汉语通论,不是彼此孤立的,而是相互为用的。如果只掌握常用词而不讲读作品,那就只能获得一些关於字义的零碎知识。如果只讲读作品而不掌握常用词,那就讲一篇,懂一篇,不讲的仍旧不懂。如果只熟读一些作品和掌握一些常用词,而没有关於古汉语的基本理论知识,那就不能融会贯通,概括全面。如果只有关於古汉语的基本理论知识,而不掌握实际材料(文选、常用词),那就是空中楼阁,对於培养阅读古书的能力,不会起多大的作用。因此,我们要学好"古代汉语"这一课程,就非全面地掌握这三部分的内容不可。 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我们不能离开文章的思想内容专从所谓语言的角度去培养阅读古书的能力。如果我们不了解古人的思想,也就无法了解古人的语言;如果我们对某一作品的思想内容没有正确的认识,也就不能认为我们已经真正读懂了它。古人的思想是打着阶级烙印的,是带着时代色彩的,因此,我们对待古典作品就不能不估计到作家作品的阶级局限和时代局限。而作为一门语言课一门工具课,在"古代汉语"课堂讲授的过程中,不可能用许多时间来对作家作品进行思想分析,这就要求学生自己本着批判地继承的精神去对待这些作品,自觉地培养分析鉴赏的能力。 语言是有继承性的,现代汉语是古代汉语的继承和发展。现代汉语的语法词汇和修辞手段都是从古代文学语言里继承和发展过来的,在语法方面,有许多古代虚词和结构形式就常常运用在现代汉语尤其是现代书面语言里,在词汇方面也是这样。因此,学习古代汉语虽然以培养阅读古书能力为主要目的,但是,古代的文学语言掌握好了,对於提高我们现代汉语的语言修养也会有很大的帮助。毛泽东同志在《反对党八股》里说: 我们还要学习古人语言中有生命的东西。由於我们没有努力学习语言,古人语言中的许多还有生气的东西我们就没有充分地合理地利用。当然我们坚决反对去用已经死了的语汇和典故,这是确定了的,但是好的仍然有用的东西还是应该继承。(注:毛泽东选集》第三卷页。)要想学习古人语言中有生命的东西,就必须熟悉古人所用的文学语言。我们应该重视语言的继承性,但是也应该看到现代汉语比古代汉语更加丰富,更加精密完善。学习古代汉语,无论是为了培养阅读古籍的能力还是为了提高现代汉语的语言修养,我们都必须以"古为今用"为原则,反对厚古薄今,以古非今,这是坚定不移的。古汉语通论(一) 怎样查字典辞书 学习古代汉语,常常会遇到一些比较生僻的字和词,既不知道它们的读音,又不了解它们的意义;也常常会遇到一些字和词,它们同现代常见的意义差别很远;还常常会遇到一些成语典故,不大好懂。这些都要依靠字典和辞书来解决。因此,在学习古代汉语的过程中,必须学会使用几部常用的字典和辞书。 下面我们介绍几部常用的字典和辞书及其使用方法作为参考。 康熙字典这部字典是张玉书、陈廷敬等三十人奉敕编纂的,书成於康熙五十五年(公元年)。这书用的是部首排列法,分成个部首,又根据十二地支把全书分成子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集,每集又各分上中下;并把个部首按照笔书数目分属在十二集里,具体分配如下: 子集一画至二画如一部,乙部,二部,人部,入部,刀部,力部等。 丑集,寅集三画如口部,土部,大部,女部,子部,寸部,尸部,山部,巾部,弋部,弓部等。 卯集,辰集,巳集四画如心部,戈部,户部,手部,文部,斗部,斤部,方部,日部,曰部,月部,木部,欠部,殳部,毛部,水部,火部,牛部,犬部等。 午集五画如玉部,瓜部,瓦部,田部,皮部,皿部,目部,矛部,石部,示部,禾部,穴部,立部等。 未集,申集六画如竹部,米部,缶部,羊部,羽部,耳部,肉部,舌部,舟部,草部,虫部,行部,衣部等。 酉集七画如见部,角部,言部,豕部,豸部,贝部,走部,足部,车部,邑部,酉部等。 戌集八画至九画如金部,门部,阜部,雨部,革部,韦部,页部,风部,食部等。 亥集十画至十七画如马部,骨部,鬲部,鬼部,鱼部,鸟部,卤部,鹿部,麦部,黾部,鼓部,鼠部,鼻部,齿部,龠部等。 部首排列法实际上是按字的偏旁分类,例如"杜杉杵杼杷"等字的偏旁都是木,它们都归在木部。同部首的字再按笔画数目分列先后,例如"杜杉"三字都是三画,排在一起,"杵杼杷"三字都是四画,另排在一起。这部字典正集前面列有总目、检字、辨似、等韵等,正集后面附有备考、补遗等;备考收的是无从考据的字,补遗收的是按音义可增入正集但没有增入的字。 这部字典的释字体例是先音后义。每字下面先列历代主要韵书的反切(注:什么叫"反切",详见下文。),随着便解释字义,每义之下一般都引古书为证。如果这个字有别音别义,便再解释别音别义。试举"访"字为例: 访[唐韵](注:《唐韵》久佚。《康熙字典》所用《唐韵》反切,是引自徐铉校《说文》所用的反切(参看《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经部小学类二)。)[集韵][韵会][正韵]并敷亮切妨去声[说文]泛谋曰访[徐曰]此言泛谋谓广问於人也[尔雅释诂]谋也[玉篇]问也[书洪范]王访于箕子[传]谓就而问之也[周礼春官]受纳访以诏王听治[注]纳谋于王也又议也[楚语]教之令使访物官[注]访议也物事也使议知百官之事也又[增韵]及也见也[字汇]谒见也又方也[前汉高五王传]访以吕氏故几乱天下[注]访犹方也[字汇补]与昉义同又官名[辽史百官志]太宗会同三年命于骨邻为采访使又姓唐进士访式又[正字通]妃罔切芳上声义同字汇泥说文孙愐敷亮切读作去声非是又[篇海]别作由这个例子可以看出,《康熙字典》对字的注音和释义主要是引用前人的意见,很少有编者自己的见解。它解释字音和字义,除引用古代韵书或字书的解释之外,一般还引用古注。这对我们查阅字的古音古义,无疑是有帮助的。 《康熙字典》是我国收字较多的一部字典,共收字四万七千零三十五个。有些在一般常用的字典辞书里查不到的字,在这部字典里可以查到,例如《战国策·楚策》:"被磻,引微缴,折清风而抎矣"(参看本书页),""字《辞源》《辞海》未收,我们在《康熙字典》子集刀部中可以查到。又如《墨子·旗帜》:"城中吏卒民男女,皆葕异衣章微。""葕"字《辞源》《辞海》未收,我们在《康熙字典》申集草部中可以查到。我们阅读古书,应当利用《康熙字典》这一优点。 使用《康熙字典》时,我们要利用正集前面的总目进行查阅。总目列有个部首的名称。总目中某部首在某集与正集中某部首在某集是一致的,总目中宀(mián)部在寅集,如果我们要查阅"寤"字,我们便可在正集的寅集中查到宀部,再按笔画去查,便可在十一画中(部首的笔画不计在内)查到"寤"字。此外,总目中还附有变了形状的部首。变形部首也是按照笔画数目分附在子丑寅卯等十二集里,例如"寅集下三画"后面附有下列变形部首: 附忄同心扌同手氵同水犭同犬阝在右者同邑阝在左者同阜知道这种变形部首,便可知道凡从忄的字都属心部,凡从扌的字都属手部,凡从阝(在右)的字都属邑部,凡从阝(在左)的字都属阜部,等等;如果要查"陉"字,要在阜部中去查才能查到。另外,有些难以辨明部首的字,还要利用正集前面的检字表进行查阅。检字表收的都是部首不明的字,这些字都是按照笔画排列的。试举检字表中的七画为例: 七画 见角言谷豆豕豸贝赤走足身车辛辰辵邑酉采里部首戼一部部……佘余人部克兑免兎兏儿部……当我们查阅不明部首的"豕"和"克"字时,可先查阅检字表,检字表七画里告诉我们"豕"字本身是部首,"克"字在儿部,然后我们再在豕部、儿部中去查阅"豕"字和"克"字。 汉字部首的位置不是固定的,有的在左(江松),有的在右(鸠颈),有的在上(花景),有的在下(婆煎),有的在左上角(圣荆),有的在左下角(颍谷),有的在右上角(整望),有的在右下角(修赖),有的在里边(周同),有的在外边(国匡),等等。了解这种复杂的情况,我们便知道某些难以辨明部首的字,有时可能要翻查数次才能查出。例如《左传》隐公元年:"遂置姜氏於城颍"的"颍"字,我们可能先查页部再查匕部都查不到,最后查水部,才查到"颍"字。 汉字中有某些意义显别、笔画近似的字,《康熙字典》把这些字都收在正集前面的"辨似"里,以供查阅。试看"辨似"对下列四字的辨别: 氾同泛氾音祀水决复入为汜 戌音恤辰名戍边戍了解这种差别,我们才不至於把"晋军函陵,秦军氾南"(《左传》僖公三十年)中的"氾"误认作"汜"(注:《左传》这里的"氾"字并不同"泛",我们只想说明它不是"汜"字。),也不至於把"使子逢孙杨孙戍之"(《左传》僖公三十年)中的"戍"误认作"戌"。 使用《康熙字典》,我们应当知道清代学者王引之等著有《字典考证》一书(注:清光绪二年(公元年)湖北崇文书局刻本。另商务印书馆版《康熙字典》后面附有《字典考证》。又,年中华书局出版了王力的《康熙字典音读订误》。)。这本书编排上与《康熙字典》相同。其中考证出《康熙字典》的错误共达两千五百多条,绝大多数都是引书或引文的错误。试看其中两条: [都]左传隐元年大都不过参国之一注凡邑有先君之庙曰都无曰邑谨按所引注是庄二十八年左传非隐元年注今照左传原文改庄二十八年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 [置]左传隐元年遂置姜氏於城颖谨照原文颖改颍知道前人已经指出的错误,才能使《康熙字典》更好地为我们服务。 辞源、辞海这是近几十年来最为通行的两部工具书。《辞源》是商务印书馆编印的,出版於年;《辞海》是中华书局编印的,出版於年。这两部书也用的是部首排列法,也是根据十二地支把全书分成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集。复音词或词组收在该词或词组的第一个字后,并按字数的多少及第二三诸字的笔画数目分列先后。 这两部书的解释体例是:先解释单字的字义,其次再解释复音词或词组的意义和用法。一般是在词条之下先释意义,然后引例证明,例如《辞源》对"社稷"一词的解释是: (一)土谷之神。[礼]诸侯祭社稷。(二)国家之代称。古灭国。则变置其社稷。故谓国家为社稷。[孝经]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也有的是在词条之下先列引文,后附说明,例如《辞海》对"寒心"一词的解释: [汉书晁错传]"天下寒心,莫安其处。"言有所警惕而心血为冷也。 与一般字典以单字为解释的对象不同,《辞源》《辞海》不仅解释了单字,而且还大量解释了复音词、成语典故、古今名物制度、古今人名地名,以及现代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方面的名词术语。我们在阅读古书的时候,碰到难懂的复音词或词组,可以查阅这两部书。 《辞源》《辞海》收录的复音词或词组并不完全一致,有的《辞源》收了,《辞海》未收,也有的《辞海》收了,《辞源》未收。例如《辞源》人部"仰"字下所收的"仰仗"、"仰成"、"仰食"、"仰尘"、"仰攀"、"仰关"、"仰口术"、"仰月形"、"仰望终身"等条,《辞海》都未收;《辞海》"仰"字下所收的"仰仰"、"仰慕"、"仰首伸眉"、"仰视千七百二十九鹤齐丛书"等条,《辞源》都未收。可见二书有互相补充的功效。 《辞源》《辞海》在解释词义方面都作得比较好,吸收了一些清代学者有关词义的研究成果。试看《辞海》"终风"条的解释: (一)诗邶风篇名。卫庄姜以庄公之狂荡暴疾,喜怒无常,自伤所遇不淑而作。序以为遭州吁之暴,然诗辞有夫妇之情,而无母子之意,后人多不从。(二)西风也,见诗邶风终风释文引韩诗。按王念孙释终为既,终风且暴,谓既风且暴也,於义较长。王念孙释"终"为"既"的这一个说法,《辞源》也吸收了,《辞源》"终"字下的第九个意义即是: [朱弓切东韵](一)极也。[左传]妇怨无终。(二)尽也。[论语]终日不食。……(九)既也。[诗]终温且惠。……《辞源》《辞海》这种比较确当的解释,对我们阅读古书,了解古词义,有很大的帮助。 《辞源》《辞海》虽然以解释词和词组为主,但是,关於单字的解释,比起《康熙字典》来,也有很大的改进。《康熙字典》是客观主义地照抄前人的解释,只做到了材料的堆积,没有经过作者好好地安排。《辞源》《辞海》就不同了:一个字有几个意义,都用数目字标出;而且在很大程度上都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解释字义。这样就使读者更容易了解。因此,即使只是为了查阅单字的意义,也不一定要查阅《康熙字典》,只须查阅一下《辞源》《辞海》就够了。 《辞海》在体例上比《辞源》有显著的改进。首先是引书注明篇名,这样就便於核对原书;其次是释文比较通俗,这样就便於普及。 《辞源》《辞海》的前面都列有一个极简明的部首索引,我们使用这两部书时,可利用此索引按部首查字(查阅方法与《康熙字典》大致相同)。在这两部书的前面,也列有一检字表,凡遇到部首不明难以查检的字,我们便可利用检字表进行查阅。检字表中的字都是按照笔画数目排列的,每字下都注明了这个字属某集和它在正集中的页码。试举《辞源》检字表中的五画为例: 且丕世丘丙主乍…… 五子子子子子子子子 三三四四四四五五 画九九○一一八○三如果我们要查阅"丕"字,我们便可在子集三九页查到它。前面说过,这两部辞书把复音词或词组都收在该复音词或词组的第一个字后;因此当我们在这两部辞书中查阅某个复音词或词组时,只要查出该复音词或词组的第一个字,便可以在这个字的后面查出该复音词或词组来。例如当我们想查阅复音词"假寐"时,只要先在人部查出"假"字,便可顺利地在"假"字的后面查得"假寐"这个词。 一九五八年《辞源》《辞海》同时开始修订。两本辞书进行了分工。修订后的《辞源》是作为一部语文性质的古汉语词典,而修订本《辞源》是作为一部语文性质的古汉语词典,而修订本《辞海》偏重在百科方面。一九六五年新《辞海》出版了未定稿,新《辞海》出版了修订稿第一分册。时隔十余年后,新《辞海》和新《辞源》才得陆续正式出版。两部辞书与旧版相比,都已经是面目一新,内容更加充实,质量有不少提高。新《辞海》虽然删去了一些古汉语词条,但百科性的历史词条增加了,仍然是阅读古书的重要工具书。新《辞源》以语词为主,兼收百科,着重考察语词的起源,精心选用书证,全书出版后,无疑是阅读古籍很有用的一部工具书。 古汉语常用字字典这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汉语专业等几个单位联合编写的,一九七九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本字典收古汉语常用字三千七百多个;后附难字表,收难字二千六百多个。编者在释义解词中,重视词义的概括性和各义之间的内部联系,注释简明通俗,对初学古汉语的读者,不失为一部有参政价值的工具书。可惜由於当时的编写条件,引用书证范围很窄,又未能考虑时代先后,是一缺陷。 除《康熙字典》、《辞源》、《辞海》《古汉语常用字字典》之外,还有下列几部字典辞书可供查阅(注:年出版了修订本,除增补了一些条目外,对原书的引例作了较大修改。)。 经籍籑诂清阮元等编纂,出版於清嘉庆三年(公元年)。这是一部专门收集唐代以前各种古书注解的字典。它在编排上用的是韵母排列法,按平水韵一百零六韵编次被释的字(注:宋以前的韵书都采用《切韵》的韵,但韵太繁,做诗押韵很难,所以规定"同用"的办法,允许近韵通用。十三世纪时,平水刘渊著《壬子新刊礼部韵略》(公元年),索性把同用的韵合并起来,成为韵,后来又有人并为韵;这韵就是后人所谓的平水韵。参看本书通论(二十九)。);以一韵为一卷,全书共分为一百零六卷。每字之下,罗列唐以前各种古书注解对这个字的解释,这对我们阅读唐以前的古书很有帮助。由於这部书是按韵排列的,它把同韵的字都收在同一卷(即同一韵)里,所以我们使用这部书时,要依韵查字(注:世界书局版《经籍籑诂》,书前附有一个按笔画排列的目录索引,可利用此索引进行查阅。)。 经传释词、词诠这两部书,既像是古代汉语虚词词典,又像是古代汉语语法方面的专著。 《经传释词》为清代学者王引之所著,出版於清嘉庆二十四年(公元年)。全书共解释虚词一百六十个,编排次序是按照古声母的顺序排列的。这本书在解释虚词的特殊用法上,大大超越了清代以前的学者,但是在虚词的通常用法上,它却谈得很少。 《词诠》为近人杨树达所著,出版於年。这本书所讲的内容,既包括虚词的通常用法,也包括虚词的特殊用法。在体例上,《词诠》按照声母的顺序分类,用注音字母ㄅ、ㄆ、ㄇ、ㄈ、ㄉ、ㄊ、ㄋ、ㄌ……编次;书中附有按照部首顺序排列的目录,以便不懂注音字母的人查阅。这本书比较通俗易懂,对初学古代汉语的人比较适用。 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这虽然是两部现代汉语工具书,但是对阅读古书也是有参考价值的。《新华字典》是新华辞书社编纂的,年出版注音字母音序排列本,年出版部首排列本,年又出版汉语拼音字母音序排列本。这本字典是供中等文化程度的人使用的,收字范围大致以现代汉语所用的字为限,释义也只限於现代汉语的用法。但是,它也适当收录了古代文献中的词汇,以及历史上的外来语。本书注音释义都用新的方法,对古汉语的词的解释,都用现代口语以及被现代口语吸收了的文言词语,因此对我们学习古代汉语也有一些帮助。使用这部字典的汉语拼音字母音序排列本时,可利用书前所附的汉语拼音音节索引,按照音序进行查阅,还可按照前面所附部首检字表查字。 《现代汉语词典》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的。它是以记录普通话语汇为主的中型现代语文词典,收词目五万六千多条。一九五六年开始编写,一九六五年出版了试用本。这是一部释义精确,体现了目前汉语研究水平的好辞书,但时隔十多年以后,一九七九年才由商务印书馆正式出版。这部词典不仅因为它收了一些旧词语、旧意义和书面上还常见的文言词语,我们阅读古书时可以查考,还因为它释义精确,有助於我们通过现代的精确释义去理解它的古义。 诗词曲语辞汇释近人张相著,年中华书局出版。这是研究诗词曲中特殊词语的一部专著。书中一般是解释单词或词组的意义,有时,还由意义的解释推及於词源(或语源)的探讨和语法的分析。被解释的单词或词组,都是唐宋元明间流行於诗词曲中的特殊词语。这部书既能帮助读诗词曲的人了解这些特殊词语的意义和用法,也能供研究语文和编辑词典的人们作参考。使用这部书时,可利用书末附载的语辞笔画索引进行查阅。 字典和辞书都要给字和词注音,《汉语拼音方案》公布后,自然都应该用拼音字母注音。在此以前,有种种不同的注音方法,五四以后,常用的是注音字母,更早的字典一般都用直音法或反切法。直音法是用同音字来注音,如"根,音跟"。反切法是用两个字合注一个字的音,称为"某某切"(唐以前称为"某某反"),上字取声母,下字取韵母及声调(反切下字和被切字的声调是一致的),合成被注字的音。例如"毛"字可以用"莫袍切"来注音,因为"莫"(mò)的声母是m-,"袍"(páo)的韵母是-áo,把m-和-áo合起来,正好成为"毛"的音máo。反切的办法很陈旧,但是较老的字典或辞书(如《康熙字典》、《辞源》、《辞海》)都用它。由於古今字音的不同,我们用现代的读音来"切",有时并不能得出正确的读音。要全面掌握反切法,需要有音韵学的知识。 在使用一部字典或辞书的时候,必须先做到三件事:第一,先看序和出版年月,这样可以对它的编纂经过、使用范围和材料收集的起讫点有一个大致的认识。第二,细读凡例,凡例一般就是使用法,不了解凡例,就很难顺利地使用。第三,注意书后有没有补遗、勘误、附录之类的东西。这三件事看似小事,其实很重要。有些人查字典,只图省事,事先不做好这些准备工作,结果常常走弯路,反而费了时间。 古汉语通论(二) 古今词义的异同 语言是发展的,学习语言要有历史发展的观点。现代汉语是从古代汉语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我们又必须承认语言的继承性,看到古今汉语相同的方面;但是更应该重视语言的发展,看到古今汉语相异的方面。继承和发展,是矛盾的统一,忽视任何一方面,都是不对的。语言的各方面,词汇变化最快。旧词不断消亡,新词不断产生,词义不断演变。在学习古代汉语时,我们必须特别注意古今词义的异同。 有没有这样的一些词:它们的意义直到今天仍旧是几千年前的意义,几乎没有发生变化的呢?有的。例如"鸡"、"牛"、"大"、"小"、"哭"、"笑"等,它们所指称的仍旧是几千年前的同一概念。这些是属於基本词汇的词,是词汇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是语言的继承性、稳固性的重要表现之一。但是,像这种意义几乎没有变化的词,在汉语词汇中只占少数。 有没有这样的一些词:它们的现代意义和古代意义是毫无关系的呢?也是有的。例如"该"字在上古和中古都只当"完备"讲(注:古代汉语里,字和词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一致的;因此,研究古代汉语,传统上都以字为单位。本书为了行文的方便,沿用了传统的办法,在论及某个具体的单音词时,往往不称"某词"而称"某字",如不说"该这个词",而说"该字",以下皆同此(只是行文上这样,但我们实际上还是以词为单位)。),宋玉《招魂》:"招具该备,永啸呼些。"王逸注:"该,亦备也。"到了中古以后才有"应当"的意义,在这后起的意义和"完备"的意义之间,我们看不出继承的关系来(注:《说文》:"该,军中约也。"段玉裁注:"凡俗云应该者,皆本此。"但是"军中约"的意思没有史料可以证明。)。又如"抢"(qiǎng)字,现代是抢劫的意思;《庄子·逍遥游》中"抢(qiāng)榆枋"的"抢",是"突过"的意思,《战国策·魏策四》中"以头抢(qiāng)地尔"的"抢",是"撞"的意思,都和"抢劫"的意义无关。再如寻找的"找"(zhǎo)。《集韵》有个"找"字,那是"划船"的"划"(huá)的异体字,和"寻找"的意义无关,读音也完全不同。像这样使用同一形体而古今意义无关的词,在汉语词汇中更是少数。这少数字,有的只是同一个字,古今用法不同,表示不同的词;有的则是因为我们的研究不够,它们的来历还没有被发现罢了。 就一般情况来说,古义和今义是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由于语言的继承性,今义从古义的基础上发展出来,今古之间必然要发生关系。有些关系是比较明显的,有些关系是比较隐晦的。有些关系非常密切,竟致使一般人分辨不出古今词义的细微区别;有些关系比较疏远,却又令人误以为没有关系。我们对於古今词义的关系,不管是密切的还是疏远的,都应该加以注意。 在异同的问题上,难处不在同,而在异;不在"迥别",而在"微殊"。 假使古代汉语的词都像"鸡"、"牛"、"哭"、"笑"等一样,古今词义相同,我们读古书的困难就会小得多。假使古代的词是死去了的,现代罕用的,当然对阅读古书会带来一定困难;但我们一查字典,也就解决了问题。例如"傩"(nuó)字,《辞海》说是"驱逐疫鬼",我们一看也就懂了。又如上文所举的"该"(又写作"赅")字,我们知道它在古代只有"完备"的意义,和现代"应当"的意义截然不同,那也好办,我们很容易就把古今词义分辨得清清楚楚。只有在古今词义"微殊"的情况下,最容易产生误解,例如"劝"字,我们读到《左传》成公二年的时候,很可能把"以劝事君者"了解为"以此规劝事君的人们"。事实上,上古的"劝"只有"勉励"和"鼓励"的意思,这里的"劝",只能作"勉励"讲。至于"善言规劝"和"劝解"的意义,那是很晚才有的。我们如果把古今词义之间这种细微的差别忽略过去了,那就没有真正地读懂古书。 又以"给"字为例。当我们读《战国策·齐策》,读到"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一句的时候,很容易把"给"字解作"给与"(给予)。的确,这样讲似乎也讲通了。为什么说"也讲得通"呢?一则因为现代"给"字所具有的"给与"的意义本来就是从古代"供给"的意义发展来的,所以二者自然能有共通之点;二则因为这样讲也能适应上下文。但是,这一句话的"给"字绝对不能解作"给与",因为在那个时代"给"字还没有这种意义。 又以"再"字为例。"再"字在上古只有"两次"(或"第二次")的意思。《左传》庄公十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左传》僖公五年:"一之谓甚,其可再乎?"这些"再"字都只能解作"两次"(或"第二次")。要注意"再"和"复"的分别:"再"字表示动作的数量,它代替了"二"(古人不说"二而衰,三而竭",也不说"一之为甚,其可二乎?"),"复"字只表示行为的重复,不表示数量。例如《战国策·赵策》:"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这里是"重复"的意思,所以用"复",不能用"再"。现代汉语的"再"相当於古代的"复",假如拿"再"的现代意义去理解古书中的"再"(特别是上古),就会产生误解。 总之,词义是随着时代的推移而产生发展变化的,时代不同,词义就可能有变化。我们一定要注意这一点,不能不加考察地以今义去理解古书中的词汇。学习古代汉语,必须在字、词、句方面狠下功夫,有一个"求甚解"的态度,认真学会辨析古今词义的异同,进而还应该对先秦、两汉和唐宋以后的词义差别给予高度的注意。 在解释古代词义方面,《说文》所讲的词义基本上是可靠的。例如许慎在"再"字下面说:"一举而二也",意思是说"同一的动作进行两次"。这是非常恰当的解释。《辞海》根据别的书把"再"字解作"重也、仍也",已经不够确切,假定有人在解释先秦的作品时,把"再"解作"复也、又也",那就完全错了。 我们要正确地了解古代的词义,就必须依靠比较好的字典和辞书。《辞源》、《辞海》在字义的解释上比较慎重。试看《辞海》对"劝"字的解释: 去怨切,音券,愿韵。(一)勉也。礼表记:"使民有所劝勉愧耻以行其言",此为劝勉他人;又论语为政:"举善而教不能则劝",此为受教而知所劝勉。(二)俗谓以言说使人听从曰劝。(一)是"劝"的古义,(二)是"劝"的后起意义,《辞海》把它们分得清清楚楚,这对我们了解古代词义无疑是有帮助的。但是《辞海》却往往把古今词义混在一起,容易令人发生误解。试看《辞海》对"给"字所下的解释: 基揖切,音急,缉韵。(一)足也。孟子梁惠王:"秋省敛而助不给"。(二)供也。左传僖四年:"敢不共给",给亦供也。汉书张汤传:"用善书,给事尚书",谓供给书写之事。(三)赐与曰给。晋书舆服志:"四望三望夹望车,形制如皂轮,王公大臣有勋德者特给之。"按凡与人以物亦曰给。(四)言辞捷给也。参阅口给条。口给的"给"是特殊的意义,这里不讨论。(一)(二)两个意义是上古的意义,本来都不错。(三)"赐与"和"与人以物曰给",则是后起的意义,混在一起就分不清时代了。我们看《辞源》、《辞海》的时候,自己要下一些判断。从所举的例子来看,还是可以解决一些问题的。这里(一)(二)所举的是《孟子》《左传》的例子,可见它们是上古的意义;(三)"赐与"的意义举的是《晋书》的例子,《晋书》是唐代的著作。至于"与人以物曰给",未举出古代的例子。可见是后起义,至少在上古不是常用义。但是《辞源》、《辞海》在古今词义异同方面还做得很粗疏,不能单纯依靠它所举的例子来断定词义的时代先后。 有些文字学家的专著,对古今词义的异同问题,解决得比较好,没有将古今的词义混为一谈。他们或者只指出词的古义,例如许慎《说文》对"给"的解释是:"给,相足也。"段玉裁在注解"给"字时说:"相足者,彼不足,此足之也,故从合。""对不足者供给",这是"给"的本义,他们的注解都只解释了"给"的本义。另外,他们还往往指出古今词义的不同,如徐灏在他的《说文解字注笺》里,对"两"字的解释是这样的: 引申之,凡双行者皆曰两。故车两轮,帛两端,屦两枚,皆以两偁(称)。说卦传:"参天两地而倚数",两犹耦也,重也。许训为再,再亦重也。今直用为一二之数,非古义矣。徐灏的意思是说,今天"两"字当"二"字讲,不是古代的意义了。他的意见是对的。 但是,古人由於时代的局限,他们的解释不能像现代人在词典里给词下定义那样富於科学性。他们虽然心知其意,由於当时字书的体例不够完善,只知道用同义词解释,找不到一个适当的同义词的时候,就只能得其近似了。许慎在"两"字下面不写"二也",而写"再也",已经是值得赞扬的,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两"字不等於"二"。他写一个"再也",表示"重"的意思,因为他找不到更合适的同义词了。 汉语词义的研究,过去长期停留在古书训释的阶段,虽有不少成果,但目前还没有一部字典或任何别的著作解决了词义的时代差别问题。因此,我们今天在阅读古书时,除了查阅字典和文字学专著之外,有时还需要自己利用科学方法,进行比较归纳,解决古书中遇到的词义问题。词义在古书中的应用,是带有普遍性的;因为词义是具有社会性的,社会对它有共同的理解。例如《左传》"再"字共见四十七次,都是"两次"(或"第二次")的意义,没有一次是"复"的意义的。再拿《公羊传》、《谷梁传》、《墨子》、《论语》、《庄子》、《孟子》、《荀子》等书比较,也都没有例外。这样,我们就用确凿的事实证明了《说文》"一举而二也"的解释是不错的。有些事实甚至是前人所没有发现的,只要进行深入的研究,必然续有发现。 古汉语通论(三) 单音词,复音词,同义词 我们研究古代汉语的时候,需要了解单音词和复音词的关系,复音词和同义词的关系,因为这有助於我们更彻底地了解古代汉语。 我们随便把一篇古文翻译成为现代汉语,就会发现译文比原文长了许多。这主要是因为古代汉语的词汇以单音词为主,而现代汉语的词汇以复音词(主要是双音词)为主。例如"蹇叔之子与师"(《左传》僖公三十二年)这一个句子中,"子"字在现代一般总说成"儿子","与师"更非译成两个复音词"参加军队"不可。 古代单音词和现代复音词的对比,主要有三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换了完全不同的词,例如"与"变成"参加","师"变成"军队";第二种情况是加上词尾词头,如"虎"变成"老虎","杯"变成"杯子","石"变成"石头";第三种情况是利用两个同义词作为词素,构成一个复音词,例如"儿"和"子"是同义词,合起来成为复音词"儿子"。 最值得注意的是第三种情况。有许多古代的单音词,作为词来看,可以认为已经死去了;但是作为词素来看,它们还留存在现代汉语里。举例来说,古代汉语有单音词"虑"字。《论语·卫灵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诗经·小雅·无雨》:"弗虑弗图"。但是,在现代汉语里,"虑"字只作为词素留存在"顾虑"、"考虑"等双音词里,或者只出现在"深谋远虑","深思熟虑"等成语里,而不能作为单词自由运用了。 汉语大部分的双音词都是经过同义词临时组合的阶段的。这就是说,在最初的时候,只是两个同义词的并列,还没有凝结成为一个整体,一个单词。这可以从两方面证明:第一,最初某些同义词的组合没有固定的形式,几个同义词可以自由组合,甚至可以颠倒。例如"险""阻""隘"(注:"隘"单用时,是狭的意思,同"险""阻"的区别较大。)是同义词,在上古常常单用,又可以互相组合。《左传》僖公二十二年,既有"隘而不列","阻而鼓之",又有"不以阻隘也","阻隘可也"。后两句"阻"和"隘"虽然连在一起,但显然还是两个词。在《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中有:"马陵道陕(狭),而旁多阻隘","阻"和"隘"组合得紧一些。又《史记·淮阴侯列传》:"恐吾至阻险而还",是"阻"和"险"相结合。同时我们还可以看到,《左传》成公十三年有"险阻"(逾越险阻),《离骚》中有"险隘"(路幽昧以险隘)。这说明三个同义词组合时,各自的独立性还很强,没有组成新的单一的词,还是自由组合的情况。第二,古人对於这一类同义词,常常加以区别。例如"婚姻"很早就成为复音词,《左传》成公十三年:"寡君不敢顾婚姻",但是《说文》还说"妇家为婚,婿家为姻"。"饥馑"在后代也是复音词,但是朱熹注《论语》还说"谷不熟曰饥,菜不熟曰馑。"今天,我们读古书的时候,应当把这些词当作复音词来理解,这样才能得到一个完整的概念。但是,词素的本来意义不能不管,因为分析复音词中的词素,不但能够帮助我们说明这些复音词是怎样形成的,而且可以从后代词义和本来意义不同的比较中看出复音词的完整性,从而把复音词和同义词区别开来。 这一类复音词的每一个词素,往往保存着一定的独立性。这就是说,在这个地方它是复音词的词素,在其他地方它又可以独立成为一个单音词。例如《战国策·齐策》:"齐王闻之,君臣恐惧。""恐惧"可以认为复音词,但是《论语·颜渊》:"君子不忧不惧,"《孟子·梁惠王下》:"吾甚恐。""恐"和"惧"都能独立运用。又如《左传》宣公二年:"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这里"恭敬"是复音词:但是《论语·子路》:"居处恭,执事敬",可见"恭"与"敬"又可以分开来用。又如《论语·学而》:"与朋友交,而不信乎?""朋友"可以认为复音词,但是《论语·学而》又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礼记·儒行》:"其交友有如此者。"这种可分可合的情况,跟单纯的复音词是大不相同的。 古代汉语中有一种复音词值得注意。这种复音词是用两个单音的近义词或反义词作为词素组成的;其中一个词素的本来意义成为这个复音词的意义,另一个词素只是作为陪衬。例如: 今有一人,入人园圃,窃其桃李。(墨子·非攻上) (种树的地方叫园,种菜的叫圃。这里只"园"起作用,"圃"字无义。) 怀怒未发,休祲降於天。(战国策·魏策) ("休",吉兆;"祲",妖气。这里只"祲"起作用,"休"字无义。) 多人,不能无生得失。(史记·刺客列传) (人多了,不能无失。"得"字无义。) 骂其妻曰,生子不生男,有缓急,非有益也。 (史记·文帝纪)(有急,"缓"字无义。)有人把这种复音词叫做"偏义复词"。 有些从词组变来的固定组合,如果拆开来讲与整体的意义完全不同,那也应该认为是复合词。这一类词有"天下"、"足下"、"君子"、"小人"、"先生"、"将军"等。 真正单纯的复音词在古代汉语里比较少见,但也占一定的数量。 单纯的复音词,绝大部分是连绵字。例如"倜傥"、"忸怩"、"造次"、"镃基"、"抑郁"、"徘徊"、"觳觫"、"逡巡"、"逍遥"、"须臾"等。连绵字中的两个字仅仅代表单纯复音词的两个音节,古代注释家有时把这种连绵字拆成两个词,当作词组加以解释,那是绝大的错误。例如"披靡"是草木随风偃仆的样子,也用来比喻军队的溃败。《史记·项羽本纪》:"汉军皆披靡",张守节正义云:"靡,言精体低垂。"又如"辟易"是倒退的样子。《史记·项羽本纪》:"人马俱惊,辟易数里",张守节正义云:"言人马俱惊,开张易旧处,乃至数里。"单讲"靡"字,则"披"字没有着落;"辟"字当"辟"字讲(开张),"易"字当"更易"讲,这是望文生义。这些都是不对的。 总而言之,当我们阅读古书的时候,遇着同义词连用时,不要轻易地看成复音词;遇着连绵字时,千万不要拆开来讲。 **** 上面我们叙述了关于单音词和复音词的关系中的一些问题,下面再简单谈谈有关辨析同义词方面的几个问题。 古代汉语里,同义词很多。《说文解字》一书,主要是以同义词来解释字义。但是,绝大多数同义词的意义都不是完全相等的;同义词彼此之间,有同也有异,或者含义有差别,或者使用范围有宽有窄,或者使用条件有所不同。 同义词的辨析,对我们正确理解古书有很大的帮助。本书在常用词部分,一般是用同义词间的相互对比相互辨别来解释同义词的词义的。例如"畏"和"惧"是同义词,《老子》:"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论语·颜渊》:"君子不忧不惧"。《左传》僖公二十二年:"犹有惧焉。"《战国策·楚策》:"犹百兽之畏虎也。"它们都作怕或害怕讲。但是它们的使用范围和使用条件有所不同,意义也不完全相等。它们的差别是:"畏"字多用作及物动词,"惧"字多用作不及物动词;"惧"字用作及物动词时,往往是使动用法(使……畏),"畏"字很少有使动用法;"畏"字有敬服的意思,"惧"字没有这种意义。又如"能"和"得",古代都表示可能的意义,都用作助动词,但它们的使用条件有所不同。"能"字用於表示能力所及,《论语·八佾》:"夏礼,吾能言之。""得"字则用於表示客观条件的容许,《论语·微子》:"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避之,不得与之言。"这两个句子里,"能"与"得"不能互换。我们阅读古书,要注意同义词间这种细微的差别;否则,对古汉语的理解,就会比较肤浅。 古代汉语中有些词用於泛指和用於特指,意义是不同的。《诗经·豳风·七月》:"十月纳禾稼,""禾"是泛指谷类;但是在"禾麻菽麦"一句中,"禾"是专指粟而言。"稻"字也有泛指和特指的分别:泛指则包括黏者(糯米)不黏者(粳米);特指则专指黏者,与秔(粳米)相对。泛指则"禾"与"谷"是同义词;特指则不是同义词。特指则"稻"与"稬"(糯)是同义词;泛指则不是同义词。泛指,段玉裁叫做"浑言";特指,段玉裁叫做"析言"。一般来说,这类同义词连用时是泛指的意义,对举时是特指的意义。例如"恭"和"敬",《论语·子路》:"居处恭,执事敬。"用於特指,意义有分别。朱熹注:"恭主容,敬主事,恭见于外,敬主乎中。"指出了二者的分别:"恭"着重在外貌,"敬"着重在内心。连用时,如《左传》宣公二年:"不忘恭敬,民之主也。"就用不着区别了。这样看古汉语的词汇,才是全面的。 古汉语通论(四) 词的本义和引申义 所谓词的本义,就是词的本来的意义。汉语的历史是非常悠久的,在汉字未产生以前,远古汉语的词可能还有更原始的意义,但是我们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了。今天我们所能谈的只是上古文献史料所能证明的本义。了解这种本义,对我们阅读古书有很大的帮助。 一个词往往不只具有一个意义。当它们有两个以上的意义的时候,其中应该有一个是本义(注:有些词的本义已经消失,如"试"字。详见古汉语通论(五)页。),另外还有一个或一些引申义。所谓引申义,是从本义"引申"出来的,即从本义发展出来的。举例来说,"向"字的本义是"向北的窗户"(《说文》:"向,北出牖也"),《诗经·豳风·七月》:"塞向墐户"。(塞好朝北的窗子,用泥涂好柴门。)由朝北的窗户这个本义,引申为"朝着"或"对着"。又如"道"字,它的本义是"路",《诗经·秦风·蒹葭》:"道阻且长"。引申为达到道德标准的途径,《论语·里仁》:"朝闻道,夕死可矣。"又引申为正当的手段,《论语·里仁》:"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等等。 词义的引申和词义的更替应该区别开来。词义的更替是指某词在产生新的意义的时候同时排斥了旧的意义,例如"脚"字的本义是"小腿"(《说文》:"脚,胫也"),后来"脚"字变为指"足",也就不再指小腿了。词义的引申是指某词产生了新的意义以后,并不排除原始意义。例如"道"字虽然产生了一些新义,但是路的意义一直保存到现代汉语里。这类情况很多,也最重要。一方面,这增强了语言的稳固性,使语言不至於面目全非;另一方面,这使语言丰富化了。 清代的文字学家如段玉裁、朱骏声等,都非常重视本义和引申义的关系,因为这种研究方法对於彻底了解词义是一种以简驭繁的科学方法。试看段玉裁对"理"字的解释(注:见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玉部。): 战国策:"郑人谓玉之未理者为璞",是理为剖析也。玉虽至坚而治之得其理,以成器不难,谓之理。凡天下一事一物,必推其情至于无憾,而后即安,是之谓天理,是之谓善治,此引申之义也。戴先生(指戴震)孟子字义疏证曰:"理者,察之而几微,必区以别之名也,是故谓之分理。在物之质曰肌理,曰腠理,曰文理。得其分则有条而不紊,谓之条理。"郑(玄)注乐记曰:"理者分也。"许叔重(慎)曰:"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古人之言天理何谓也?曰:"理也者,情之不爽失也,未有情不得而理得者也。天理云者,言乎自然之分理也。自然之分理,以我之情,絜人之情,而无不得其平是也。" 这样抓住本义去说明各种引申义,就会处处都通,而且令人明白:虽然一个词有许多意义,但是它们之间是互相联系着的,而且往往是环绕着一个中心。比如:朝拜、朝廷、朝向的"朝"就都是从朝见的"朝"引申出来的。也有的是一环套一环,几个引申义同本义之间的距离有远近之分。仍以"朝"字为例,它的本义是早晨的意思(《说文》:"朝,旦也"),引申为朝见,由朝见再引申为朝廷,由朝廷又引申为朝代。 近的引申义很容易令人意识到;例如长短的"长"引申为长久的"长",尊长的"长"引申为首长的"长"。远的引申义就不容易令人意识到,例如长短的"长"引申为首长的"长",不但意义远了,连读音都改变了。其实长短的"长"和滋长的"长",意义还是相当近的,因为草木滋长(zhǎng)是越来越长(cháng)了。然后滋长的"长"引申为长幼的"长",再引申为首长的"长"。本书在讲常用词的时候,近的引申义不另立一义,较远的引申义则另立一义,以便学习。 文字学家凭什么辨别本义呢?主要是凭字形。分析字形,能说明字的本义,从而有助於了解词的本义。许慎的《说文》主要是凭字形来说明字的本义。现在有了甲骨文和金文,在字形的辨认上又有所补充。试就上文所举的"向、道、理、长"四个字加以讨论。《说文》:"向,北出牖也,从宀(mián),从口"(注:楷书"向"字的宀变为了。)。诗曰:塞向瑾户。"宀"表示房子,房子开一个口,就是窗。但是,甲骨文比篆文更能说明问题。"向"字在甲骨文里是,分明书的是房子和窗口。《说文》:"道,所行道也,从辵(chuò),从首。一达谓之道。"朱骏声订正说:"按从辵,首声。"辵表示走路,因此可以证明道的本义和走路有关。《说文》:"理,治玉也。从玉,里声。""理"字左边的王就是玉字,因此可以证明"理"的本义与玉有关。"长"字的问题比较复杂。《说文》:"长(),久远也,从兀,从匕。亾声。兀者高远意也;久则变化。者倒亡也。"《说文》这个说法显然是穿凿附会。按甲骨文"长"作,像人头上的长发。我们认为可能是当初造字的人用这个字来标志语言中长短的长这个词。长久这个意义是由长短这个意义发展出来的,不可能是本义。 为了充分证明字形和词义的关系,我们再举出下面的几个列子: (1)引。《说文》:"开弓也,从弓丨。"《孟子·尽心下》:"君子引而不发。"开弓像是把弓弦拉长了,所以"引"有延长的意义。《诗经·小雅·楚茨》:"子子孙孙,勿替引之(勿替,不废)。"《周易·系辞》:"引而伸之。"开弓是把箭导向后方,所以"引"又有"导"的意义。《诗经·大雅·行苇》:"以引以翼(引,导;翼,扶助)。"开弓既是向后拉,所以"引"又有引退的意义。《战国策·赵策》:"秦军引而去"。 (2)发。《说文》:"射发也,从弓,癹pō声。"《诗经·召南·驺虞》:"壹发五?br 。"射发是箭离弦,所以引申为出发、发出等意义。 (3)解。《说文》:"判也,从刀判牛角(按甲骨文从双手解牛角)。"这是本义。《庄子·养生主》载庖丁为文惠君解牛的"解",就是用的本义。分解、溶解等义都从此引申而出。解说的"解",意义较远,其实解说就是分析(朱骏声引皇氏说),引申的线索也是清楚的。 (4)责。《说文》:"求也,从贝,朿(cì)声。"王筠说:"谓索求负家偿物也。""责"就是"债"字,但是它在上古可用作动词,兼有讨债的意义。它之所以从贝,因为贝表示财。《左传》昭公二十年:"使有司(主管机关)宽政,毁关(去掉关税),去禁(废除各种禁令),薄敛(减少田租),已责(停止讨债)。"这是"责"的本义。不难理解,由此引申,索取已经允许过的钱财也可以叫"责";《左传》桓公十三年:"宋多责赂(财物)于郑。"由索取的意义引申出要求的意义;《左传》僖公十五年:"西邻责言,不可偿也。"这里用"偿"字和"责"字相照应,显示着"责"字仍有讨债的意思,但是已经变为比喻了。《左传》闵公二年:"修已而不鹑恕保馑际撬敌拮约旱牡赖露灰蟊鹑诵薜隆S烧飧鲆庖逶僖辏褪侵刚У囊馑剂耍弧蹲蟠焚夜吣辏骸霸鹞蘩褚病!闭庑┮庖宓囊旯淌欠浅C飨缘摹?br (5)习。《说文》:"数飞也,从羽,白(自)声。""数(shuò)飞"是屡飞的意思。《礼记·月令》:"鹰乃学习。"这是本义。引申为温习的"习",因为温习是反复多次的行为;又为习惯的"习",因为习惯也是由反复多次的行为所形成的。 抓住一个词的本义,就像抓住了这个词的纲,纷繁的词义都变为简单而有系统的了。对本义有了体会,对於某些词义可以推想而知,而且也可以了解得更透彻。词典里某些词共有十几个甚至几十个意义,其实从引申的观点看,许多词义都可以合并。例如"解"字,依《辞海》共有四个读音,二十七个意义。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纷繁的。现在试看《辞海》所载"解"字的前九个意义: (1)判也,剖分也。庄子养生主:"庖丁解牛。"左传宣四年:"宰夫解黿。" (2)离散也。汉书陈余传:"恐天下解也。"注:"谓离散其心也。" (3)说也,析言事理也。荀子非十二子:"闭约而无解。"史记吕后纪:"君知其解乎?"正义:"谓解说也。" (4)脱也,免除也。礼曲礼:"解屦不敢当阶,"疏:"脱也。"汉书孔光传:"於法无所解(注:《汉书·孔光传》原作"於法以说解",《辞海》误。),"注:"免也。" (5)开放也。后汉书耿纯传赞:"严城解扉。" (6)晓悟也。三国志魏志贾诩传:"太祖与韩遂、马超战渭南,问计于诩,对曰:离之而已。太祖曰:解。"注:"谓晓悟也。" (7)意识也。详见解条。 (8)消释怨隙也。如云和解。 (9)达也。庄子秋水:"无南无北,奭然四解。"(奭shì)第一个意义是本义。第二个意义是引申义,"恐天下解也"的"解"就是解体,不必曲解为"离散其心"。第三个意义是另一引申义,"闭约而无解"的"解",原义是解绳结(约,绳结)。荀子这句话是用来做比喻的,是说解释古书中难懂的话,也正像解结。第六个意义"晓悟"就是第三个意义"解说"的引申义。第七个意义"见解"的"解"也就是"了解"的"解",当与(6)合并。第八个意义"和解"的"解",也是由"解绳"的"解"引申出来的。第四个意义与第三个意义有纠缠,"解屦"的"解"也就是"解绳"的"解","於法无所解"的"解"才是解脱的意思,和解绳的意义相近。第五个意义是第四个意义的引申。第九个意义的解释是错误的,成玄英注庄子云:"奭然无碍",可见"四解"就是四面开放的意思,应该和第五个意义合并。抓住了本义,我们就可以把(1)(2)合并,(3)(6)(7)合并,(4)(5)(8)(9)合并,由九个意义归并成了三个意义。 有一种情况值得注意,那就是不同的两个字在意义上可以发生关系。这是因为引申义距离较远,一般人已经不再意识到它是一个意义的引申,为了要求区别,就另造一个字来代表它。例如懈怠的"懈",本作"解",《诗经·大雅·烝民》:"夙夜匪解,"《孝经》引作"夙夜匪懈";由解散的意义引申为懈怠的意义,本来是很自然的(依徐灏说)。现在我们说"松懈","松"正是"解"的意思。又如竖(竖)字。《说文》:"竖,立也。"其实"竖"就是"树"的引申义(依罗振玉说)。"树"由栽种引申为树立,让人感觉是另一种意义,所以另造一个"竖"字。《后汉书·灵帝纪》:"槐树自拔倒竖。"当时"树"既当"木"讲,假使写成"槐树自拔倒树",反而不好懂了。 词除了本义和引申义之外,还有假借义。朱骏声在解释词义的时候,一般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依照《说文》的解释(有时加以订正),作为本义;第二部分是转注,即引申义;第三部分是假借,用朱骏声的话来说,即所谓"本无其意,依声托字"。朱骏声的办法是对的。假借的意义和本义是不相干的,我们仍以"解"字为例,《辞海》认为"解"字同獬,同蟹,通嶰(地名),通澥(海),同廨,通邂(解后即邂逅)。这些都是假借。"解"字之所以具有这些意义,只是借用,而不是从本义引申出来的。古汉语通论(五) 汉字的构造 我们在讨论词的本义和引申义的时候说过,文字学家主要是凭字形来辨别本义,这是因为汉字是属於表意体系的文字,字形和意义有密切的关系,分析字形有助於对本义的了解。我们学习古代汉语,有必要了解汉字形体的构造。 关於汉字形体的构造,传统有六书的说法。《周礼·地官·保氏》说,保氏(官名,掌教育)以六艺教国子(公卿大夫的子弟),六书是六艺之一,但是没有说明六书的内容。班固《汉书·艺文志》说:"古者八岁入小学。故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谓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郑众注《周礼》,以为六书是象形、会意、转注、处事、假借、谐声。许慎《说文解字·叙》以为六书是指事、象形、形声、会意、转注、假借。由此看来,三家对於六书的解说基本上是相同的。清代以后,一般人於六书的名称大致采用许慎的(只有形声有时也称谐声),於次序则采用班固的。这样,六书的名称和次序如下表: (1)象形(2)指事(3)会意 (4)形声(5)转注(6)假借 许慎在《说文·叙》里解释六书时还各举了两个字为例。象形以日月为例,指事以上下为例,形声以江河为例,这都容易了解。会意以武信为例。武字本作,从止从戈,《左传》宣公十二年说:"夫文,止戈为武",意思是以武力止息干戈,保卫和平,这虽然是春秋时代的思想,但是可以说明武字是会意;信字从人从言,表示人言以诚信为贵。假借是"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以令长为例。令本是"发号"的令,后来借用为"县令"的令;长本是"久远"的长,后来借用为"县长"的长(zhǎng)(注:此据《说文解字·叙》段玉裁注。《说文》:"令,发号也。"又:"长,久远也。"汉律:县万户为令,灭万户为长。)。这也比较容易了解。最不好懂的是转注。许慎说:"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后代的说文家对於转注的解释,争论最多,这里不需要一一列举。值得介绍的有三家:第一家是江声,他认为所谓"建类一首"是指《说文》部首,而《说文》在每一部首下都说凡某之属皆从某(如"凡木之属皆从木"),那就是"同意相受"。第二家是戴震,他认为转注就是互训(转相为注,互相为训),《说文》考字下说"老也",老字下说"考也",就是互训的例子。第三家是朱骏声,他在《说文通训定声》里说:"转注者,体不改造,引意相受,令长是也",他不但修改了转注的定义,而且更换了转注的例字。按照朱骏声的说法,当古人从某一本义引申出另一意义时,不另造一字,那就是转注,他认为令长不是假借,而是引申,所以举为转注的例字。朱骏声的说法不是没有理由的,他不迷信古人的精神,是值得肯定的。 应该指出,古人并不是先定出六书的原则然后才造字的。文字是社会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创造文字的并不是某一个人,不可能事先订好条例再着手造字。六书只是后人根据汉字的实际情况,加以客观分析所得出的结论。这种分析是合乎汉字实际情况的,它是汉字创造和应用的逻辑结果,在上古时代,人们能作出这种分析,是难能可贵的。正是由於分析是客观的,所以在文字教学上能起良好的作用,历来研究文字形音义的人必先讲究六书,不是没有理由的。 《汉书·艺文志》说,六书是造字之本,这是不够全面的说法。六书中只有象形、指事、会意、形声是造字之法;至於转注和假借,则是用字之法,因为根据转注和假借的原则并不能产生新字。 今天我们对於汉字的构造可以作更科学的说明。首先应该认为转注、假借和汉字的构造无关;其次,对於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还可以作更合理的分类:一类是没有表音成分的纯粹表意字(包括象形、指事、会意);一类是有表音成分的形声字。现在从这个论点的基础上再加以阐述。 在文字的创造时期,象形是最基本的原则。象形文字以图画为基础,但图画决不是文字。原始社会的图画常常是画一样东西或是一件事情告诉别人或是帮助自己记忆,而不是简单地表示一个概念,更没有固定的读音。直到图画表示的概念固定了,线条简略了,成为形象化的符号,而且和语言里的词发生了联系,有了一定的读音(这一点很重要),才成为文字。例如: 马鹿 (以上是甲骨文)这类象形字虽然还带有浓厚的绘形意味,但它和图画却有了质的差别。后来为了书写便利,进一步减少它的绘形意味,加强它的符号性,成为: 马鹿 (以上是篆书)篆书笔画圆转,使得一部分字在一定程度上还保存着象形的意味。 我们说象形是基本原则,是因为会意和形声在多数情况下也都是以象形为基础的。所谓会意字,常常是两个象形字的结合。《左传成公二年》:"故不能推车而及",甲骨文及字作,金文作,画一个人和一只手(又),象追及之意。《论语·微子》:"子路从而后",甲骨文从字作,画两个人,象相从随行。形声字也可以是两个象形字的结合,不过其中一个象形字不取其义,只取其声,用为表音的成分罢了。例如沐字,《说文》说:"沐,濯发也;从水,木声。"水和木都是象形字,"濯发"的意义虽然和木无关,但是和水是有关系的。所以我们可以认为上古汉字基本上是一种象形文字(注:注意:象形文字和象形字不同。象形文字是世界各种文字当中的一个类型;象形字则是六书之一。)。 概念有具体的,又有抽象的。抽象的概念是画不出来的,所以六书中有指事一类。但是真正的指事字是很少的。为什么呢?因为抽象的概念也可以不用指事,而通过会意字来表示,例如上文所举的武字和信字。抽象的概念还可以通过形声字来表示,例如恩字从心,因声。相反地,具体的概念也可以通过"象形兼指事"来表示,例如(本)字下面一画,表示树根之所在,(刃)字左边一画,表示刀刃之所在。这些情况更可以证明,汉字是以象形为基本原则的。 但是我们不能由此得出结论说,六书当中象形一类最为重要。实际上,形声才是一种最能产的造字方式。在汉字发展的过程中,形声字所占的比重日渐增长,就可以充分地说明这一点。 形声字是由意符和声符两部分组成的。意符表示形声字本义所属的意义范畴,声符表示形声字的声音。意符相同的形声字,在意义上大都和意符所标示的事物或行为有关,例如以贝为意符的形声字财货贿资赍赠赏赐贷责贸赊贪费贵贱等等,都是和财物有关的字;以言为意符的形声字语谈请谒谋访许诺讽读训诲譬谕论议谏诤诛讨诽谤诬谗等等,都是和言语有关的字;谨谦诚谅等字虽然是关於人的品德的,它们和言语的关系还是不难理解的。 但是,我们所说的意义范畴是一个比较宽泛广阔的范围,意义范畴并不等於词义的本身。因此意符相同并不就意味着词义相同。这一点可以由下面这一事实来证明,就是全部以贝或言为意符的形声字并不都是等义词。有极少数的形声字,其意符可能是表示词义的,例如趋字,《说文》说:"趋,走也;从走,刍声。"(《说文》又说:"走,趋也。")但是这种情况是个别的。就绝大多数的形声字而论,意符并不表示词义。我们不能从意符知道它们的本义。但是如果我们已经知道某一形声字的几个意思,则可以根据意符来辨认哪一个是本义或比较原始的意义,哪些是引申义或假借义。上一节通论里所举的责字和发字,可以为例。现在再举几个例子如下: (1)过。《左传》隐公元年:"大都不过参国之一",意思是超过;《左传》宣公二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意思是过错,犯错误;《论语·公冶长》:"由也,好勇过我",意思是胜过;《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意思是走过、经过。《说文》说:"过,度也;从辵(辶),咼声。"以辵为意符的形声字都和行走的意思有关,可见走过、经过是本义,超过、胜过是引申义,过错、犯错误则是较远的引申意义了。 (2)征。《左传》僖公四年:"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这是征伐;又"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这是旅行;《孟子·滕文公下》:"什一,去关市之征",这是征税。征是的异体字,《说文》说:",正行也;从辵,正声。征或从彳。"作为意符,彳和辵相通(参看下文),大都表示行走方面的意思,可见旅行是本义,征伐是引申义,征税是假借义。 (3)举。《左传》僖公五年:"晋不更举矣",意思是举兵;《论语·卫灵公》:"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意思是举荐;《孟子·梁惠王上》:"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意思是举起来;《楚辞·渔父》:"举世皆浊我独清",意思是全(形容词);《孟子·梁惠王下》:"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意思是都(副词)。《说文》说:"举,对举也;从手,与声。"段玉裁、朱骏声都说,对举谓以两手举之。以手为意符的形声字大都指和手有关的动作,可见举起来是本义,举兵、举荐是引申义,当全、都讲是假借义。 (4)叔。叔字通常表示年少,所以叔父是比父亲年少的父辈。但是这是假借义。叔的本义是用手拾,《诗经·豳风·七月》:"九月叔苴",用的是本义。《说文》说:"叔,拾也;从又,尗声。"以又(指右手)为意符也表示手的动作,叔字从又,段玉裁说"於此知拾为本义也",段玉裁的话是对的。 由此看来,掌握形声字的意符,对於区别词义,加深对词义的理解,是有帮助的。 在讨论形声字的意符的时候,有几点值得提一提: 第一,上文说过,意符是表示形声字的本义所属的意义范畴的,因此它和假借义没有关系,和引申义也没有必然的联系。有些形声字我们看不出它的意符和《说文》所提供的古义有什么直接联系,例如试字,《说文》说,从言式声,当用讲,这个意义和意符言字所表示的意义范畴之间的关系,实在难以理解。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宁愿说试的本义可能早已消失了。还有一种情况,有些形声字的本义是被《说文》保存下来了,在文字结构上也有所反映,但是在古代文献里这个本义并不处於主要地位,上文提到的叔字就是一个例子。又如权字,《说文》说:"权,黄华木也;从木,雚声。一曰反常。"权字在古代的常用义不是黄华木,而是反常,即权变的意思,例如《孟子·离娄上》:"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由此引申为权诈,《战国策·赵策》:"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权使其士,虏使其民。"权字在古代的另一常用义是秤锤,《庄子·胠箧》:"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又用如动词,当称讲,《孟子·梁惠王上》:"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以上都是假借义。显而易见,这些意义都和权字所从的木无关。 第二,从掌握意符辨认本义来说,我们要注意后起的形声字,后起形声字的所谓"意符",不一定表示本义所属的意义范畴。试以悬字为例,看来这个字可以了解为从心县声。但是,悬挂的意思和心有什么联系呢?(而我们又很难说悬挂不是本义而是假借义。)其实悬本作县,《说文》说:"县,系也;从系持(倒首)",是一个会意字。金文更能说明问题,字作,象木上以系悬系着一个人头。由此可知县的本义是悬挂,假借为州县的县。后起的悬字从心,其实是无义可取的。又如影字,古书上一般写作景。《说文》说:"景,日光也;从日,京声"(依段玉裁校),本来就是形声字,以日为意符是有理由的。《颜氏家训·书证篇》说:"凡阴景者因光而生,故即为景",这说明阴景是引申义。如果我们误以为后起的影字所加的彡是意符,那就会百思而不得其解。我们指出这一点,不是提倡写本字,是希望不必拘泥於所谓"意符"去深求本义。 第三,有些意符由於它们所表示的意义范畴关系密切,可以互相通用。例如《说文》说彳是小步的意思,辵是乍行乍止的意思,所以彳辵足走等意符有时可以相通。这就产生了一些异体字如征、徯蹊、趠逴、踣,等等(注:这是根据《说文》对彳辵二字的解释来说的。如果从形体看,彳来源於行,甲骨文行字作,象四通八达的路,《诗经·周南·卷耳》:"嗟我怀人;实彼周行",用行的本义。行作为偏旁常省作,就是彳;金文从彳的字往往加上止,这就成为辵了。)。又如言口欠三个意符也比较相近,所以咏咏、啸、訢欣成为异体字。言和心又有相通之处,所以誖又写作悖。异体字也可以是声符的替换,《左传隐公元年》:"不义不昵,厚将崩"的昵字,李善《文选注》四十一引作昵,就是一个例子。《孟子·梁惠王上》:"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诉於王"的诉字其实就是(诉),这就不仅是意符的通用,而且是声符的替换了。关於异体字,下一节通论还要作较详细的讨论,这里暂不细说。 讨论汉字的构造,应该提到许慎的《说文解字》。这是一部极有价值的书,一则因为许慎的时代去古未远,古汉字的形音义很多赖以保存下来;二则因为许慎自己博学多闻,六书的道理靠许慎阐明的地方不少。今天我们看到比篆书更早的甲骨文、金文等古文字,能够据以补充或修正许慎的解释(注:例如"为"字,甲骨文作,金文作,象手牵着一头象,表示"役象以助劳",最初是劳作的意思,引申为作为的为。小篆变作,说文认为"为"的本义是母猴,从爪,下面画个母猴,那完全是推测之词。),但是如果没有《说文》作为桥梁,我们就很难接近比篆书更早的文字。《说文》是中国古代语言学的宝藏。 部首的建立,是许慎《说文解字》的重大创造。许慎根据当时对文字形音义关系的理解,按照六书的原则,把篆文的形体构造加以分析和归类,从中概括出个偏旁作为部首,凡同一偏旁的字都系属其下,例如桂松桃李等字都在木部。许慎又把形体相似或意义相近的部首排在一起,这样部首就像分为若干大类,成为有一定系统性的部首体系。 上文说过,形声字是由意符和声符两部分组成的,但是意符和部首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意符对声符而言,部首对所统属的各个字而言(注:《说文》有少数部首如三、彔、燕、五、甲等没有所统属的字。)。由於形声字的意符同时又是形体构造上的偏旁,所以原则上意符都可以作为部首,但是部首不一定都是形声字的意符。这理由很简单,一则因为部首所统属的字不一定都是形声字,例如贝部的负赘质等字,言部的计讨设等字;二则因为有些部首本身就不是形声字的意符,例如部首冓放雔等等,在这类部首下,没有一个形声字。但是从《说文》全书来看,形声字约占总字数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们可以说部首就是意符。 《说文》部首是值得研究的,因为它是文字学原则的部首,而不是检字法原则的部首。前者是依照六书体系的,后者则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六书的体系。明代梅膺祚的《字汇》把部首减为部,具体字的归部也有很大的出入。在检字上,部比部方便些,后代的字典辞书如《康熙字典》《辞海》等,一般都按照《字汇》的部首归字,但是有些地方难免丧失《说文》部首原有的作用。例如舅字从男臼声,《说文》归男部,《字汇》归臼部;发字从弓癹声,《说文》归弓部,《字汇》归癶部,等等。研究文字学的人在讨论字的本义的时候,所根据的是《说文》部首,而不是后代的部首。当然,《说文》部首还不是尽善尽美,有的部首可以合并或调整。具体字的归部也有未妥之处。例如詹字,《说文》说"多言也",但是不在言部而在八部;又如词字,《说文》说"意内而言外也",但是不在言部而在司部(司部所统属的只有词一个字)。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在汉字发展的过程中,隶书(楷书的前身)的产生是一次重大的改革,这种改革直接影响到汉字的构造,改变了篆书和篆书以前的古文字的面貌。象形字没有象形的意味了,会意字和形声字,有很多不容易分析了。例如香字,《说文》说:",芳也;从黍,从甘。"《春秋传》曰:"黍稷馨香,"是一个会意字;又如书字,《说文》说:",箸也;从聿(笔),者声,"是一个形声字;但是香、书都不能根据隶变以后的构造来分析。我们研究汉字的构造,也应该有历史主义的观点。 古汉语通论(六) 古今字,异体字,繁简字 一个字原则上只应有一个形体,不需要两种以上的写法。但是汉字是一种具有几千年历史的文字,使用汉字的人又非常多,在汉字发展过程中,有些字出现了两种以上的写法,那是很自然的。古书上常常可以见到一些形体分歧的字。现在汉字简化以后,字的形体统一起来了,这给人民群众学习文化带来了莫大的便利。对一般人来说,只要掌握了简化后的汉字就够了;但对我们学习古代汉语的人来说,如果只掌握现在通行的形体划一的简化字,而不了解那些形体分歧的字,阅读古书时就会遇到不少困难。 不同形体的字可以分为三大类:1.古今字;2.异体字;3.繁简字。下面分别加以叙述。 1.古今字 在上古时代,特别是先秦时代,汉字的数量比后代要少得多。许慎的《说文解字》只收了个字,其中有许多是僻字,常用字实际上只有三四千个。例如《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总共只用了个字。但我们决不能由此得出结论说:上古的人头脑简单,概念贫乏,只用少数字就够了。上古人的概念无论如何贫乏,决不会比近代人的概念少得那样多。以《康熙字典》为例,虽然它收了个字,但丝毫不能说明清代人的概念比上古人的概念多四五倍。汉字增多的原因有三:(一)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而不断产生新字;(二)各个时代逐渐衰亡的字仍然保存在字典中;(三)上古汉字"兼职"现象多,后代不断分化。例如一个"辟"字就兼有后代的避、辟、僻、嬖、譬等字的意义: 从台上弹人,而观其辟丸也。(左传宣公二年) (后来写作避。) 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孟子·梁惠王上) (后来写作辟(注:现在"辟"又简化为"辟"。)。) 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同上) (后来写作僻。) 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论语·季氏) (后来写作嬖。)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中庸) (后来写作譬。) 再举两个字来看:《说文》里没有"债"字,这不等於说上古没有"债"这个概念,这个概念当时是由"责"字表示的(见《战国策·齐策》)。《说文》里有"舍"字,但是十三经里完全没有"舍"字,这也不等於说先秦没有"舍"这个概念,这个概念当时是由"舍"字表示的(见《左传》僖公三十年)。 由此看来,"责"、"舍"等是较古的字,"债"、"舍"等是比较后起的字。我们可以把"责债"、"舍舍"等称为古今字(注:现在"舍"又简化为"舍"。)。但是,我们不要误会,以为"责"、"舍"等字已经被废弃了,它们的职务已经完全由"债"、"舍"等字代替了。要知道,"责"、"舍"所移交给"债"、"舍"的只是它们所担任的几个职务当中的一个,它们还有别的职务(责任,房舍等)并没有卸掉。 古今字很多,现在再举一些例子(古字在前,今字在后,今字不见於《说文》的归a组,见於《说文》的归b组)如下: a.大太弟悌间间说悦孰熟竟境队坠涂涂赴讣冯凭贾价(注:"悌"、"境"、"坠"、"涂"、"价"等是《说文》新附字。许慎《说文解字》部共收字,重文1字。宋代徐铉等校定《说文》,增补多字,分别附在有关的各部之后,其中大都是"经典相承传写及时俗要用,而《说文》不载者",这便是所谓新附字。)属嘱厌餍县悬陈阵 b.共供辟避知智昏婚田畋戚戚反返错措卷卷尸尸 一般人常常以后世所习用的字去衡量古书中的字,以为上面两组中的第二个字才是"正字"或"本字"。譬如说,人们总以为先有一个"悦"字作为本字,只是经常写一个"说"字来代替它。这是一种误解。既然是先有一个本字"悦",为什么上古的经书中不用,倒反写成"说"字呢?合理的解释只能是:上古没有"悦"字。战国时代有些书(如《庄子》),"说"、"悦"并用,可能是后人改的;经书不见"悦"字,是因为后人认为它是"经",不敢改,所以才维持了原样。《孟子》有"悦"字,那是因为《孟子》到宋代才被尊称为经。许慎《说文》没有收"悦"字,这说明许慎时代"悦"字或者还没有产生,或者是产生了,但因它是"俗字",所以没有收。凡是《说文》所不收的(a类),文字学家们都承认是后起字(今字),这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从前的文字学家们由於迷信《说文》,对於《说文》所收的字(b类),不但不敢认为是后起字,反而认为是本字,同时认为第一个字是假借字。例如"舍"字,朱骏声在《说文通训定声》里说它假借为"舍";而在"舍"字条下说:"经传皆以舍为之。"既然"皆以舍为之",可见"舍"才是本字,"舍"显然是后起字。又如"尝"字,本来是从旨尚声的形声字,以旨为意符,旨的意符是甘,甘旨是美味,所以《说文》"尝"字下说"口味之也"。又因"尝"字经常用作"何尝"、"未尝"的"尝",所以人们又在"尝"字旁边加了个意符"口",用来表示"尝滋味"的"尝"。假如不了解这种情况,就会对"未尝君之羹"这类的用法发生误解。其实"尝"字的历史很短,所以一般字典没有收录,最近汉字简化,又把它给简化掉了。由此可知,所谓"本字",实际上有许多都是后起字。 我们对於古今字的态度应该是:(1)了解古今字的关系,从而掌握古书的词义;(2)承认文字发展的事实,不要厚古薄今和是古非今。从前有些文人专写"本字",不写后起字,那是应该批判的。 2.异体字 异体字跟古今字的分别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字的意义完全相同,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互相代替。 我们知道,文字是人民群众创造的,所以在字的形体方面不可能那么整齐划一。在古代,同一个词造出两个或更多的字来代表,那是难免的。例如: 弃弃齐赍睹睹厩廄诒贻谕喻鸡鸡蚓螾照照凭凭罪罪从前文字学家们根据《说文》,把异体字分为正体、变体、"俗体"等。《说文》所载的,被认为正体;《说文》所不载的,被认为变体或"俗体"。这种分别往往是武断的。 异体字有下列几种情况: 一、会意字与形声字之差。如"泪"是会意字,"泪"是形声字;"岩"是会意字,"严"是形声字。 二、改换意义相近的意符。如从攴束声的"敕",变成了从力束声的"敕"。从欠的"叹",变成了从口的"叹"。从糸的"绔",变成了从衣的"裤"。 三、改换声音相近的声符。如"线"从戔得声,而"线"却是从泉得声了。"裤"从夸得声,后来改成从库得声了。 四、变换各成分的位置。有的是改变声符和意符的位置,如"惭惭"、"和和"、"鹅鹅鹅"等。有的只是改变了声符或意符的写法,如"花"又写作"花"。 有一件事值得注意:有些异体字最初是完全同义的,但是后来有了分工。例如"谕喻",先秦两汉都通用: 君子喻於义,小人喻於利。(论语·里仁) 寡人谕矣!(战国策·魏策) 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史记·高祖本纪) 王好战,请以战喻。(孟子·梁惠王上) 谊追伤屈原,因以自谕。(汉书·贾谊传)前三例中的"喻"和"谕"都是懂得、晓谕的意思,后二例中的"喻"和"谕"都是比喻的意思。可见这两个字通用。但到了后代,"诏谕"、"晓谕"的"谕"不能写作"喻",而"比喻"的"喻"也不能写作"谕"。原来是异体字,后来不是异体字了。 有三种情况不能认为是异体字: 第一,有些字,虽然意义相近,后代读音也相同,但不能把它们当作异体字。例如"置"和"置",就"放置"这一意义说,二者相通,可是"置"还有一些别的意义是"置"所没有的,况且这两个字的古音也不一样,所以"置"和"置"不是异体字。同样的情况还有一些字,例如"实"和"实"。 第二,有些字,它们之间的关系交错复杂,有相通之处,也有不通之处,也不能把它们看作异体字。例如"雕"、"雕"、"凋",雕的本义是鸟名(又写作雕),雕的本义是雕琢、绘饰,凋的本义是凋伤、凋零。在《说文》里,它们是分为三个字的。由於它们是同音字,所以在某一意义上常常通用。拿雕字来说,雕饰的雕可以写作雕,《左传》宣公二年:"厚敛以雕墙",一本作雕。雕琢的雕更经常写作雕,例如《文心雕龙》、"雕虫小技"等。至於凋伤一义,上古也曾写作雕,例如《国语·周语》:"民力雕尽",但后来就不通用了。拿雕字来说,它曾经和凋伤、凋零的凋通用,《论语·子罕》:"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一本作雕;《荀子·子道》:"故劳苦雕瘁而能无失其政",就写作雕;但后代也很少这样通用了。再拿凋字来说,它的意义最窄,只表示凋伤、凋零,不能表示雕刻、雕饰。而凋和雕都不能表示雕鸟的雕。由此看来,这三个字之间的关系是很复杂的,它们不是异体字。其他像游和游,修和修都是这样。 第三,有些字通用是有条件的,更不能认为是异体字。例如"亡"和"无"相通,《论语·雍也》:"今也则亡"(如今就没有了)。但并不是所有用"无"的地方都可以换成"亡"。后来这种用法只限於"亡何"、"亡虑"等少数固定形式。又如"沽"和"酤",在买酒或卖酒这个意义上是相通的,看来似乎像异体字,可是酤的对象只能是酒,而沽的对象可以是酒,可以是玉,也可以是别的东西。意义广狭不同,严格地说,这不能算是异体字。 3.繁简字 简体字可以追溯到甲骨文时代。汉代民间应用的简体字就有不少;北魏时代,乱字已经简化为乱,和现在公布的简化字相同;宋元以来简体字在广大人民群众中间又有进一步的发展。今天我国通行的简化字,绝大部分都是历代相传下来的。 我们学习古代汉语既要掌握简化字,又要掌握繁体字;因为一般古书都用的是繁体字(注:为了便於学习,我们在本书后面附有简化字与繁体字对照表,以供查阅。)。学习繁体字,要注意繁体字和简化字之间的三种关系: 第一,绝大多数的简化字跟繁体字是一对一的关系,我们只要把繁体字记住就行了。例如: 爱:爱罢:罢办:办达:达递:递矾:矾茧:茧籴:籴窃:窃灶:灶隶:隶粪:粪只有少数是一对二、一对三或一对四的关系。例如: 当:当当尽:尽尽罗:罗罗坛:坛坛干:干干干台:台台台台第二,有些简化字是可以从古书中找出根据来的。其中有些是本字,有些是异体字或通用字。例如: 舍:舍古今字。 荐:荐古通用。 夸:夸古通用。 踊:踊古通用。 启:启开启的启本作启。 网:网网是网的本字。 气:气气本作气,饩本作气。 礼:礼古异体字。 粮:粮异体字。了解这些关系,我们可由此知道古代已经有了这些字,今天简化,只是选择了笔画较少的,放弃了笔画较繁的。我们切不要以为现在的"舍"字在古代都该是"舍",现在的"荐"字在古代都该是"荐"。这样,反而是弄错了。 第三,有些简化字和繁体字本来在词义上是毫不相干的,或显然有区别,仅仅因为是同音的关系,简化时就采用了那个笔画较简的。这就是说,在古书中,本来是有分别的两个字(或三个字),经过简化之后,混为一个了。这种情况最值得注意。如果用现在简化字所代表的那个词义去解释古书,就会发生误解。现在举些例字分别加以说明。 (1)后后在先秦少数古籍中曾以"后"代"后",但不普遍,后代一般不再通用。至於"君主"、"皇后"的意思,决不能写作"后"。《孟子·梁惠王下》:"书曰:蹊我后,后来其苏!"两个"后"字都是指商汤而言。《左传》僖公三十二年"夏后皋之墓也"中的"后",也是指君,这些"后"字决不能写作"后"。 (2)适适在古代汉语中"适"和"适"是根本不同的两个字。"适"音kuò,适音shì。《论语·宪问》:"南宫适问於孔子曰……"这里"适"不是"适"字。又宋代有人叫洪适。这种地方如果不知道它和"适"的区别,就会弄错了。 (3)征征这两个字在古代汉语中,除了在征赋(税)的意义上有时相通之外,决不混同。"征"是旅行(特指在外服役)、征伐。征是证验、征兆、征辟、征求;又是音乐中的五声之一(用於这个意义时读zhǐ)。像《论语·八佾》的"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中的"征",决不能写作"征";《战国策·燕策》中的"为变征之声"的"征",决不能换成"征"。反过来看,《左传》僖公四年"昭王南征而不复"中的"征",不能改作"征";《周易》的"征夫不复",也不能写作"征夫"。 (4)余馀"余"是第一人称代词,"馀"是剩余的意思。在古籍中两个字如果都写作"余",或都写作"馀",许多话就会无法解释。如屈原《离骚》"仆夫悲余马怀兮"中的"余",如果换成"余","余马"就不通了;杜甫"隔篱呼取尽余杯"的诗句,如果把"馀"换作"余",那就成了"尽我的杯"了。 像这种情况还非常多,我们只能举其一隅。总之,我们学习古代汉语,只有懂得了简体字与繁体字之间的这种分合关系,才能有效地掌握它们,才能正确地理解古代作品。古汉语通论(七) 判断句,也字 判断句是以名词或名词性的词组为谓语,表示判断的。在现代汉语里,判断句的主语和谓语之间一般要用系词(判断词)"是"字来联系,例如"我是中国人"。但是在秦汉以前,判断句一般不用系词,而是在谓语后面用语气词"也"字来帮助判断。例如: 制,岩邑也。(左传隐公元年) 虢,虞之表也。(左传僖公五年) 董狐,古之良史也。(左传宣公二年) 而母,婢也。(战国策·赵策) 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左传隐公元年)有时候在主语后面用语气词"者"字表示提顿,然后再在谓语后面用语气词"也"字。例如: 彼秦者,弃礼义而尚首功之国也。(战国策·赵策) 彼吾君者,天子也。(战国策·赵策) 南冥者,天池也。(庄子·逍遥游) 臣之所好者,道也。(庄子·养生主)这种用"也"字煞句和用"者""也"照应的句子,是古代汉语判断句的典型结构。 在先秦时代,有些"是"字容易被人误解为系词,实际上是指示代词作判断句的主语或谓语。例如: 是吾师也。(左传襄公三十一年) 是社稷之臣也。(论语·季氏)在这两个例子里,"是"字用作主语,"吾师""社稷之臣"是谓语。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战国策·魏策) (今天就是这样。) 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孟子·梁惠王下)汤之问棘也是已[1]"是已"略等於"是也","已"字也是语气词。①。(庄子·逍遥游)在这三个例子里,"是"字用作谓语,"今日""武王""汤之问棘"是主语。 在判断句中,人们所判断的不限於人或物,有时候是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在前面叙述过了,然后用指示代词"是"字或"此"字复指,使意义更为明确。例如: 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左传僖公三十年)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论语·为政) 虎兕出於柙,龟玉毁於椟中,是谁之过与?(论语·季氏) 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庄子·逍遥游)在第一个例句里,"是"字复指"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这件事情,其馀由此类推。 但是,在古代汉语里,这种用来复指的指示代词往往不用。这样,好像不是判断句,其实仍是判断句。例如: 君惠徼福於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是)寡君之愿也。(左传僖公四年) 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是)君之所知也。(左传僖公三十年) 执事不以衅鼓,使归即戮,(是)君之惠也。(左传成公三年)在第一个例子里,"君惠徼福於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是主语,"寡君之愿也"是谓语,其馀由此类推。 有些判断句由於主语所指的人或事物已经在上文出现,所以省略主语,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对话里。例如: 对曰:"翳桑之饿人也。"(左传宣公二年) 子曰:"隐者也。"(论语·微子) 子曰:"非吾徒也[1]"非"字是否定副词,下文就要谈到。①。……"(论语·先进) 古代汉语判断句的谓语前面常用副词"乃"字来加强肯定,用副词"非"字来表示否定。先看用"乃"字的判断句: 吾乃梁人也。(战国策·赵策) 是乃仁术也。(孟子·梁惠王上) 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战国策·齐策)从上面这些例句里,我们不难看出,判断句用"乃"字,肯定的意味强,而且往往带有辩白或申明的口气。"吾乃梁人也",这意味着"吾非燕人""吾非赵人"等等。这种用法的"乃"字相当於现代汉语的"便(是)""就(是)",因此在现代汉语的书面语言里,"乃"字还可以加在"是"字的前面,说成"乃是"。 再看用"非"字的判断句: 是非君子之言也。(礼记·檀弓上) 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战国策·魏策) 管仲非仁者与?(论语·宪问)这种用法的"非"字虽然可以译成现代汉语的"不是",但是,严格地说,它的语法作用是作为一个否定副词来否定谓语的,它不是否定性的系词,不是"不"和"是"的结合体。 在讨论古代汉语判断句的时候,有一个"为"字值得提出来说一说: 吾乃今日而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战国策·赵策)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论语·为政) 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论语·微子)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论语·微子)这类句子里的"为"字,很像现代汉语的系词"是"。其实古代汉语的"为"字是一个涵义非常广泛的动词[1]关於"为"字,古汉语通论(八)里还要讨论。①,在上面这些例句里,虽然可以用现代的"是"字来对译,但不必认为就是上古的真正的系词。在上古汉语里,用"为"字的判断句非常罕见,而且限於一定的场合。就以上面所举的例句而论,例一"先生为天下之士"不是独立的句子,而是全句谓语动词"知"的宾语。例二"为"字的前后两项,字面相同。例三"为"字后面是疑问代词,这句话在上古更常见的说法是:"夫执舆者谁也?"不用"为"字。《战国策·齐策》:"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孟子·离娄下》:"追我者谁也?"可以为证。"夫执舆者为谁"、"为孔丘",其实都是以叙述句的形式代替了判断[2]当然,从句子的语气说,"夫执舆者为谁"是疑问句。②。例四"为"字的动词意义更为明显。总的说来,上古用"也"字煞句的判断句一般不能用"为"字,所以像"制,岩邑也"不能说成"制为岩邑也",这是值得注意的。 判断句是表示判断的,但是在语言实践中,我们会遇到某些判断句,它们的主语和谓语的关系,不能按照形式逻辑的要求来加以分析。这在现代汉语是如此,在古代汉语也是如此。例如《战国策·齐策》:"冯谖先驱,诫孟尝君曰:千金,重币也;百乘,显使也。齐其闻之矣。"千金和重币可以构成判断,但是百乘指的是车马,显使指的是人臣,照形式逻辑讲,就很难构成判断,可是这句话的意思还是可以了解的。又如《左传庄公十年》:"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战,不能说等於勇气,人们只能说作战是靠勇气的,或者说,勇气是打胜仗的条件之一,等等。但是,照字面讲,这句话又只能解作"打仗就是勇气"。对於这种内容压缩了的判断句,我们不应该以词害义。 判断句有一种最常见的活用法,就是采用判断句的形式来解释原因。例如: 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谖之计也。(战国策·齐策) 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论语·宪问) 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庄子·养生主)在现代汉语里,"是"字也可以用来解释原因。由此可见解释原因和判断在性质上是相近的;又可以证明语言既有发展又有继承的道理。 现在讲到"也"字。 从"也"字的位置看,有两种"也"字:(一)煞句的"也"字;(二)句中的"也"字。现在分别加以叙述。 (一)煞句的"也"字 煞句的"也"字一般用於判断句的句尾来帮助判断,这是"也"字的基本用法。这一点,上文已经说过。现在要讲的是由这种基本用法引申出来的用法。第一,"也"字常用在因果句的句尾。例如: 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战国策·赵策) 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庄子·逍遥游) 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孟子·梁惠王上)前两个例子是由果溯因,说明真相;最后一个例子是由因及果,进行推理:都用"也"字煞句。 第二,说话人对所说的事情的真实性表示深信不疑,也用"也"字煞句。例如: 蔓难图也。(左传隐公元年) 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客无好也。(战国策·齐策) 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战国策·齐策)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论语·子罕)由於说明因果关系和确认事情的真实性都带有论断的性质,所以用"也"字煞句是很自然的。 此外,古代汉语表示命令的句子也往往用"也"字煞句。例如: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左传隐公元年) 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论语·先进)其实"也"字的这种用法,和前面所讲的用法仍然是相通的。 有一种情况值得注意:如果句中有疑问代词或疑问副词,"也"字似乎也带了疑问语气。例如: 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战国策·齐策) 责毕收乎?来何疾也?(战国策·齐策) 曷为久居此围城之中而不去也?(战国策·赵策) 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论语·宪问) 如之何其拒人也?(论语·子张)有人认为这种"也"字的作用和"邪"(耶)字相同,那是不对的。"也"字和"邪"(耶)字区别在於:(1)"也"字本身不表示疑问,"邪"(耶)字本身表示疑问。例如《庄子·齐物论》:"子知子之所不知邪?"就不能换用"也"字,一换"也"字就不是疑问句了。(2)"也"字虽然用在疑问句里,但仍然带有一点确定语气,所以"也"字后面容许再用疑问语气词。例如《论语·先进》:"唯求则非邦也与?"又如《庄子·齐物论》:"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 (二)句中的"也"字 "也"字有时用在单句或复句中作语气词,表示顿宕。 有的"也"字用在单句中的主语(其中有的是主谓结构作主语)之后。例如: 午也可。(左传襄公三年) 师也过,商也不及。(论语·先进) 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论语·先进) 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论语·季氏)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论语·泰伯)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庄子·逍遥游)前四例"也"字是用在一般主语之后,后二例"也"字是用在主谓结构所充任的主语之后。后面两个句子如果译成现代汉语,似乎可以把"也"字译为现代的"得"字,例如"水之积也不厚",可译为"水积得不多。"但是,这只是词序上的偶合,事实上"得"并不相当於"也",因为这两句话古今的语法结构是大不相同的。下面古汉语通论(十二)还要讨论这种句子。 有的"也"字不是用在单句主语之后,而是用在时间副词(或词组)之后。例如: 今也则亡。(论语·雍也) 今也,南蛮蠻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孟子·滕文公上) 当是时也,禹八年於外,三过其门而不入。(孟子·滕文公上) 有的"也"字是用在复句中的第一个分句之后,这个分句往往是表示时间修饰的分句。例如: 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左传僖公三十年) 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战国策·赵策)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礼记·礼运) 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论语·微子)前面三个例子就是表示时间修饰的分句。这种句子后面古汉语通论(十三)讨论"之"字时还要讨论它。 古汉语通论(八) 叙述句,矣字,焉字 叙述句是以动词为谓语、叙述人或事物的行动变化的。在古代汉语里,叙述句的结构一般和现代汉语没有什么不同。例如: 冬,晋文公卒。(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晋侯秦伯围郑。(左传僖公三十年) 初,郑武公娶於申。(左传隐公元年) 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左传僖公四年) 公赐之食。(左传隐公元年) 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马逸不能止。(左传成公二年) 虎求百兽而食之。(战国策·楚策) 在上面所举的这些例句里,"公赐之食"是双宾语句。"赐食"是一个动宾词组,"食"(食物)是直接宾语;"之"指颍考叔,是"赐食"的对象,是间接宾语。类似的例子如: 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左传隐公元年) 多予之重器。(战国策·赵策)一般说来,动词如果是"赐""予""遗""语""告"等字,大致总有两个宾语:一个是指物的直接宾语,一个是指人的间接宾语。间接宾语放在动词和直接宾语之间。这种句法古今是相同的。 但是上古汉语能带有双宾语的并不限於上述这一类动词,一般的及物动词也可以带有双宾语。例如: 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孟子·万章下) 紾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紾,则不得食;则将紾之乎?(孟子·告子下) ("紾"zhěn,扭转。) 天生民而立之君。(左传襄公十四年)"闭门"是一个动宾词组,"门"是直接宾语;"之"指贤人,是"闭门"的对象,是间接宾语。其馀由此类推。 在一般的及物动词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动词"为"(wéi)字。这个词在古代的涵义非常广泛,但是在具体的上下文中,它的涵义比较具体。随着应用的场合不同,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作""做""造""治""处理""安排"等等。古书上有许多句子是用"为"字作动词而后面带有双宾语的。例如: 不如早为之所。(左传隐公元年) 且君尝为晋君赐矣。(左传僖公三十年) 而为之箪食与肉,置诸橐以与之。(左传宣公二年) 重为之礼而归之。(左传成公三年) 吾不忍为之民也。(战国策·赵策)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论语·季氏)对於上面这类例句,最容易发生两种误解:或则以为第一第二两个例子里的"为"字是介词(读wèi);或则以为第五个例子里的"为之民"等於说"为其民"。这都是不对的。试就第三个例子来分析:"为箪食与肉"是一个动宾词组,"箪食"与"肉"是动词"为"的直接宾语;"之"指灵辄,是间接宾语。其馀由此类推。 我们还要注意宾语的位置。在一般情况下,宾语是放在动词的后面的;但是,有时候为了强调宾语,可以把宾语提前,在宾语后面用"是"字、"实"字或"之"字复指。例如: 岂不谷是为?先君之好是继。(左传僖公四年) 将虢是灭,何爱於虞?(左传僖公五年) 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左传僖公五年) 姜氏何厌之有?(左传隐公元年) 商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其祁奚之谓矣。(左传襄公三年)有时候还在提前的宾语的前面用"惟"(唯)字,构成"惟(唯)……是……""惟(唯)……之……"的说法。例如: 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左传僖公五年) 率师以来,唯敌是求。(左传宣公十二年) 父母唯其疾之忧。(论语·为政) 不务张其义,齐其信,唯利之求。(荀子·王霸)现代还说"唯你是问"、"唯利是图",就是这种语法的残留。 有一点需要注意:如果被提前的宾语是代词,一般就只用"之"字复指。例如: "我之怀矣,自诒伊戚",其我之谓矣!(左传宣公二年) 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左传隐公元年) 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孟子·公孙丑上) 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孟子·滕文公上)由此可见,用代词"是"字或"之"字复指提前的宾语,是古代汉语变更动宾词序的一种语法手段;即使被提前的宾语本身是代词,也并不排斥这种语法手段。但是,现代汉语没有这种句法了,因此这类句子译成现代汉语时是无需把这种"是"字或"之"字直译出来的。 下面讨论上古汉语表示行为数量的句法。 在上古汉语里,表示行为数量的句法,一般是把数词直接放在动词的前面,而不用表示动量的量词。例如: 三进及溜,而后视之。(左传宣公二年) 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论语·宪问) 禹八年於外,三过其门而不入。(孟子·滕文公上)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荀子·劝学)现代汉语动量的表示法,一般是把表示动量的数量词放在动词的后面,比如"九合",现代汉语则说"会合九次"("九"在这里只表示多次,不是实数),不但用了动量词,而且词序也变动了。 从句子成份看,古代汉语放在动词前面表示动量的数词,是作为状语来修饰动词的。假如说话人要强调某一行为的数量,可以改变句法:把数词从动词前面移到句尾,并在这个数词的前面用"者"字,让它同前面的词语隔开,这样,"者"字前面的词语就充当了全句的主语,移到句尾的数词就上升为全句的谓语。例如: 於是平原君欲封鲁仲连,鲁仲连辞让者三,终不肯受。(战国策·赵策) 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史记·项羽本纪)表示动量的数词从动词前面的状语的位置上升到全句的谓语的位置,自然就显得突出而重要了。和现代汉语比较,"鲁仲连辞让者三""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虽然可以译作"鲁仲连辞让了多次"、"把佩带的玉玦举起多次来向他示意",但是语法结构是大不相同的。 以上所讨论的叙述句,它们的主语都是谓语动词所表示的行为的主动者。但是,和现代汉语一样,古代汉语叙述句的主语也可以是谓语动词所表示的行为的被动者。例如: 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左传隐公元年) 君能补过,衮不废矣。(左传宣公二年) 谏行言听。(孟子·离娄下)就谓语动词来说,"蔓草"是被"除"的,"衮"是被"废"的,等等。但是,这只能说是意念上的被动,还不是上古汉语真正表示被动的句法。 在先秦时代,真正的被动句所占的比重很小。当说话人有必要运用被动句时,一般在动词后面用"於"字以引进行为的主动者。例如: 却克伤於矢,流血及屦。(左传成公二年) 东败於齐,长子死焉;西丧地於秦七百里;南辱於楚。(孟子·梁惠王上)这里要注意的是:不是介词"於"字本身能表示被动,而是动词用於被动的意义;但是,由於用"於"字引进了行为的主动者,被动的意义就更加明显了。还要注意古代这种用"於"字的被动句的词序和现代汉语不同:在现代汉语里,表示被动的介宾词组放在动词前面(大树被风吹倒了)在上古汉语里,引进行为主动者的"於"字介宾词组放在动词后面("东败於齐")。 有时候用"为"(wéi)字表示被动: 父母宗族,皆为戮没。(战国策·燕策) 卒为天下笑。(同上赵策) 不为酒困。(论语·子罕)后来又有"为……所"式: 嬴闻如姬父为人所杀。(史记·魏公子列传) 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史记·项羽本纪) 征和二年,卫太子为江充所败。(汉书·霍光传)这种结构形式在秦汉以后的古书中最为常见,并且一直沿用到现代汉语的书面语里。 表示被动的,除"为"字外,还有"见"字和"被"字。例如: 盆成括见杀。(孟子·尽心下) 吾长见笑於大方之家。(庄子·秋水) 国一日被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战国策·齐策) 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史记·屈原列传)但是这不是上古汉语被动句的主要形式,这里就不详细讨论了。 古代汉语叙述句经常应用的语气词是"矣"字和"焉"字。 (一)"矣"字 "矣"字是一个表示动态的语气词。它意味着事物的变化和发展。在一般情况下,"矣"字总是把事物发展的现阶段作为新的情况告诉别人。例如: 吾知所过矣。(左传宣公二年) (原先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寝门辟矣。(左传宣公二年) (原先是关着,现在开了。) 余病矣。(左传成公二年) (本来是好好的,现在受重伤了。) 王无亲臣矣。(孟子·梁惠王下) (本来有亲臣,现在没有了。) 有些句子用了表示时间的副词如"已""既""尝"等字,表示某一情况已经如此或曾经有某一情况;句尾用"矣"字,是说话人把它当作新的情况告诉别人。例如: 平原君曰:"胜已泄之矣。"(战国策·赵策) 郑既知亡矣。(左传僖公三十年) 且君尝为晋君赐矣。(左传僖公三十年) 昔齐威王尝为仁义矣。(战国策·赵策) 有时候,某一情况还没有出现,但是预料它将会出现,用"矣"字也是把它当作新的情况告诉别人。例如: 孔子曰:"诺,吾将仕矣。"(论语·阳货) 虞不腊矣。(左传僖公五年)在多数情况下,这是一个偏正复句,偏句表示一个假设,正句表示在这个条件下的后果。例如: 君能补过,衮不废矣。(左传宣公二年) 使梁睹秦称帝之害,则必助赵矣。(战国策·赵策) 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论语·宪问)无论表示已经如此或行将如此,"矣"字总是报道一种新情况。 表示可能性的句子虽然也属於叙述句,但是并不表示一种过程。在这类句子里,"矣"字仍然报道一种新情况。例如: 公闻其期,曰:"可矣!"(左传·隐公元年) 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 (注意"可也"和"可矣"的分别:"可也"是简单的判断,"可矣"则包含"以前未可而现在可以"的意思。) 吾惛,不能进於是矣。(孟子·梁惠王下) 以形容词为谓语的描写句同样可以用"矣"字,因为描写句同样可以报道新情况。例如: 国危矣。(左传僖公三十年) 今老矣。(左传僖公三十年) 夫如是,则能补过者鲜矣。(左传宣公二年)有时候,描写句的谓语部分被提到前面去,后面再用"也"字煞句(也有不用"也"字的),这样就增加了夸张的语气。但是"矣"字本身并不表示夸张语气。例如: 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战国策·赵策) 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论语·述而) 祈使句用"矣"字,这是祈使者希望对方实现某种行为或完成某种事情。例如: 先生休矣!(战国策·齐策) 君姑高枕为乐矣!(战国策·齐策) 总起来说,"矣"字的语法意义跟现代汉语语气词"了"(啦)字的语法意义相当;绝大多数的"矣"字都可以译成现代的"了"字。 "矣"字又可以用於疑问句,在这种情况下,"矣"字仍保持着原来的语法意义,不过由於句子里有疑问代词或疑问副词,所以"矣"字似乎也帮助表示疑问语气罢了。例如: 年几何矣?(战国策·赵策) 事将奈何矣?(战国策·赵策) 何如斯可谓之士矣?(论语·子路) 德何如则可以王矣?(孟子·梁惠王上) (二)"焉"字 "焉"字是一个指示代词兼语气词。我们说它是指示代词,因为它常常指代某一范围或方面;我们说它是语气词,因为它经常用於叙述句的句尾来表示停顿,就一般情况说,它的后面不再加别的语气词。 "焉"字所指代的范围或方面,常与处所或人物有关。例如: 制,岩邑也,虢叔死焉。(左传隐公元年) (虢叔死在那里。) 余收尔骨焉。(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我在那里收你的尸骨。) 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孟子·梁惠王下) (砍柴的,打猎的,都到那里去。)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论语·述而) (必有我师在此三人之中。) 见贤思齐焉。(论语·里仁) (见贤则思齐於贤,即思与之齐。) 非曰能之,愿学焉。(论语·先进) (愿在这方面学习。) 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论语·宪问) (我於此三者都无能。) 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庄子·养生主) (於此得养生之道。) 这种用法的"焉"字,如果前面是形容词,就指代比较的对象。例如: 晋国,天下莫强焉。(孟子·梁惠王上) (晋国,天下没有哪个国家比它强大。) 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左传宣公二年) (没有哪一种善事比这个更大。) 我们应该注意"之"和"焉"的区别:在和动词结合时,"之"字用在及物动词的后面,"焉"字用在不及物动词的后面。试看上文所举的例子:"非曰能之,愿学焉",这里的"能"字在古代是及物动词,"学"字用作不及物动词。同一动词,加"之"或加"焉",词义不同:"死焉"的"死"是不及物动词,是一般的意义,如"虢叔死焉";"死之"的"死"是及物动词,表示殉难,如《左传宣公二年》"提弥明死之"。 "焉"字虽然是一个代词,但由於它的位置经常是在句尾,所以它逐渐取得了语气词的性质。有时候,它和"於"字介宾词组同时出现,它的代词性就冲淡了,而它的语气词性质就更为突出了。例如: 寡人之於国也,尽心焉耳矣。(孟子·梁惠王上) ("焉"和"於国"同时出现。) 夫子言之,於我心有戚戚焉。 ("焉"和"於我心"同时出现。)有时候,"焉"字虽然没有和"於"字介宾词组同时出现,但也完全失去了代词性,只能算是纯粹的语气词,带有指点引人注意的语气。例如: 击之,必大捷焉。(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论语·先进) 君以为易,其难也将至矣;君以为难,其易也将至焉。(国语·晋语) 子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论语·卫灵公)最后两个例子最富有启发性,这两个例子都是平行的句法,第三个例子上文用"矣"下文用"焉",第四个例子上文用"焉"下文用"也",试加比较,可以看出"焉"字所表示的语气来。这种用法的"焉"字有点像现代汉语的"啊"字,但不是每一句的"焉"字都能用"啊"来对译。以上只算"焉"字的活用法,"焉"字的正常用法仍然应该是指示代词兼语气词。 正如"矣"字一样,"焉"字也可以用於疑问句,在这种情况下,"焉"字仍然保持着原来的语法意义,不过由於句子里有疑问代词或疑问副词,所以"焉"字似乎也帮助表示疑问语气罢了。例如: 君何患焉?(左传隐公元年) 既富矣,又何加焉?(论语·子路) 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孟子·梁惠王上) 此外,古书上还有些"焉"字用於句中,似乎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例如: 命舟牧覆舟,五覆五反,乃告舟备具於天子,天子焉始乘舟。(吕氏春秋·季春纪) 公输子自鲁南游楚,焉始为舟战之器。(墨子·鲁问) 必知乱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乱之所自起,则不能治。(墨子·兼爱上)这种"焉"字又可以写作"安"或"案",《荀子》书中比较常见。例如: 故先王圣人安为之立中制节。(荀子·礼论) 是案曰是,非案曰非。(荀子·臣道)有人把这种"焉"字解释为"於是""乃""则",认为是连词。其实这种用法的"焉"字和指示代词的"焉"字仍然相通。如果说,指示代词的"焉"字用於句尾有可能逐渐取得语气词的性质,那么当它用於句中从而逐渐取得某种关联词的性质并不是不可能的。但是"焉"字的这种用法似乎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发展,所以一般古书上并不常见。 古汉语通论(九) 否定句,否定词 表示否定的句子叫做否定句。否定句中必须有否定词。否定词可以是副词,如"不""弗""毋""勿""未""否""非";可以是动词,如"无";也可以是代词如"莫"("莫"字是一个否定性的无定代词,汉代以前很少当"勿"字讲,见下文)。例如: 朽木不可雕也。(论语·公冶长) 公弗许。(左传隐公元年)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论语·卫灵公) 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左传隐公元年) 王斗曰:"否。……"(战国策·齐策) 是非君子之言也。(礼记·檀弓上) 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论语·为政) 自经於沟渎而莫之知也。(论语·宪问) 在上古汉语里,用"不""毋""未""莫"四个否定词的否定句有一个特点:宾语如果是一个代词,一般总是放在动词的前面。例如: 居则曰:"不吾知也。"(论语·先进) 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论语·先进) 我无尔诈,尔无我虞[1]"无"同"毋",下文就要谈到。①。(左传宣公十五年) 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礼记·礼运) 谏而不入,则莫之继也。(左传宣公二年)在第一个例子里,"吾"是"知"的宾语,放在"知"的前面,现代汉语却只能说"不知道我"(不了解我)。第二个例句"毋吾以也"中的"吾"是动词"以"的宾语,放在"以"的前面;但按现代汉语的结构,"吾"必须放在"以"的后面。其馀由此类推。有人把上面所举的这类句子叫做倒装句,那是不对的。在上古汉语里,这是最正常的结构,而不是"倒装"。这个规律在用否定词"未""莫"的句子里最为严格,很少例外。直到后代,由於仿古的关系,古文家仍然运用这一类结构。 至於用"弗""勿""非""无"四个否定词的否定句,就不能运用这种结构了,这是因为"弗""勿"所限制的动词一般不带宾语(见下文),"非"字是否定整个谓语的,而"无"字本身就是动词。 从宾语来看,如果宾语不是代词,即使是否定句也不能用这种结构。"君""子"一类的字不是真正的代词,也不能用这种结构。例如: 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论语·雍也) 虽不得鱼,无后灾。(孟子·梁惠王上) 未绝鼓音。(左传成公二年) 若不许君,将焉用之?(左传昭公四年) 吾不能早用子。(左传僖公三十年) 现在我们把古代汉语中常用的九个否定词"不""弗""毋""勿""未""否""非""无""莫"分别加以叙述。 (1)"不""弗" "不"和"弗"在词汇意义上是相同的,它们都是表示一般的否定,但是,它们的语法意义有细微的区别。区别在於:"不"字后面的动词既可以是及物动词又可以是不及物动词;既可以带宾语,又可以不带宾语。例如: 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论语·宪问) 老妇不闻也。(战国策·赵策) 不问马。(论语·乡党)"弗"字后面的动词一般是及物动词,而且动词后面往往不带宾语。例如: 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左传隐公元年) 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战国策·赵策) 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孟子·告子上) 亟请於武公,公弗许。(左传隐公元年) 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礼记·学记)"弗"字后面的动词带宾语的,非常少见,如"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孟子·告子上)。 "不"和"弗"都不能否定名词。用在"不"字后面的名词用如形容词或动词;用在"弗"字后面的名词用如及物动词。例如: 晋灵公不君。(左传宣公二年) 臣实不才,又谁敢怨?(左传成公三年) 君子不器。(论语·为政) 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左传庄公十年) (2)"毋""勿" "毋"和"勿"在词汇意义上是相同的,它们通常用於祈使句,表示禁止或劝阻,等於现代汉语的"不要"或"别"。例如: 大毋侵小。(左传襄公十九年) 毋妄言,族矣!(史记·项羽本纪)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论语·卫灵公) 左右皆曰可杀,勿听。(孟子·梁惠王下)古书上"毋"字常常写作"无"字。例如: 无使滋蔓。(左传隐公元年) 无生民心。(左传隐公元年)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左传隐公元年) 无令舆师陷入君地。(左传成公二年) 无欲速,无见小利。(论语·子路) 在语法意义上,"毋"和"不"相当,"勿"和"弗"相当。"毋"字后面的动词一般带宾语,"勿"字后面的动词一般不带宾语。但是,正如"不"和"弗"的区别不严格一样,"毋"和"勿"的区别也不严格。孟子:"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动词后面却是带宾语的。 正如"不""弗"后面的名词用如动词,"毋""勿"后面的名词也用如动词。下面是"毋"字后面的名词用如动词的例子: 毋友不如己者。(论语·学而) 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孟子·梁惠王上) 有时候,"勿"字并非用於祈使句,而是用於陈述句。这样,它就不再表示禁止;它的意义和"不"字差不多。例如: 齐侯欲勿许。(左传襄公三年) 鲁人欲勿殇童汪踦。(礼记·檀弓下) (3)"未" "未"字表示事情还没有实现,等於现代汉语动词前的"没有"。例如: 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左传隐公元年) 宣子未出山而复。(左传宣公二年) 未闻好学者也。(论语·雍也) 见牛未见羊也。(孟子·梁惠王上) "未尝"是一个凝固形式(不是"未尝君之羹"的"未尝"),它表示"不曾"或"没有……过"的意思。"未"和"未尝"的区别是:"未"着重在和将来实现的可能性对比(孟子·滕文公下:"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或和已经实现的事情对比(论语·先进:"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而"未尝"则是简单地否定过去。例如: 孟尝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负之,未尝见也。"(战国策·齐策) 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庄子·养生主) 子食於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论语·述而) 有时候,"未"字并非用来表示事情还没有实现,它只表示一种委婉的否定。在这种情况下,它和"不"字的意义差不多。例如: 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战国策·齐策) 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战国策·楚策) 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孟子·滕文公下)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左传庄公十年) (4)"否" "否"字和作为应答之词的"然"字是对立的。常用於单词句,等於现代汉语的"不"或"不是的"。例如: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曰:"然。""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曰:"否。许子衣褐。"(孟子·滕文公上) 宣王说,曰:"寡人愚陋,守齐国唯恐夫擅之,焉能有四焉?"王斗曰:"否。……"(战国策·齐策) "否"字又用在肯定否定迭用的句子里,它表示否定的一面。例如: 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左传宣公二年) (5)"非" "非"字用於判断句里,否定谓语和主语的关系。例如: 是非君子之言也。(礼记·檀弓上) 管仲非仁者与?(论语·宪问) 是何异於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孟子·梁惠王上)这种"非"字虽可译成现代的"不是",但它的语法意义和"不是"完全不同:"不是"是系词"是"字前面加否定词"不"字;"非"字在上古汉语里不是系词,它是一个简单的否定副词,它所否定的是整个谓语。这一点,我们在古汉语通论(七)里已经讨论过了。 "非"字又用来否定行为或性质,表示对某一事实的否认。在这种情况下,它往往具有撇开的作用。例如: 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论语·雍也) 非曰能之,愿学焉。(论语·先进) 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孟子·梁惠王上) 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孟子·公孙丑下) 有时候,它不是撇开,而是用於假设。在这种情况下,"非"字等於说"若非"或"若无"。例如: 吾非至於子之门则殆矣。(庄子·秋水) 民非水火不生活。(孟子·尽心上) 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孟子·尽心上) 古书上"非"字又写作"匪"。例如: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诗经·邶风·柏舟) 匪来贸丝,来即我谋。(诗经·卫风·氓) (6)"无" "无"是"有"的反面,它所否定的是名词或名词性词组。这名词或名词性词组是"无"字的宾语。例如: 人谁无过?(左传宣公二年) 无怨无德,不知所报。(左传成公三年) 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战国策·赵策) 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论语·为政)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论语·卫灵公)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庄子·逍遥游) "无"字在某些古书上又写作"无"。《周易》一律写作"无",《庄子》大多数地方写作"无"。例如: 不出户庭,无咎。(周易·节) ("咎",灾祸。) 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庄子·徐无鬼) 有的古书上又写作"毋"。例如: 然使十人树之,一人拔之,则毋生杨矣。(韩非子·说林上) 众口所移,毋翼而飞。(战国策·秦策) "无"又可以说成"无有",意义差不多。例如: 自今无有代其君任患者,有一於此,将为戮乎?(左传成公二年) 其竭力致死,无有二心。(左传成公三年) 虽无有质,谁能间之?(左传隐公三年) ("质",人质。"间"jiàn,离间。)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赵之为赵,赵王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战国策·赵策) 偶然又说"不有",或者用在否定词的后面表示双重否定;或者用在无主语的分句里。例如: 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左传宣公二年) 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於今之世矣。(论语·雍也) ("祝",宗庙之官。"鮀"tuó,人名,卫国的大夫,有口才。"朝",人名,宋国的公子,有美色。) "不"和"无"在语法上的分工是:"不"字是副词,它所否定的是形容词和动词;"无"字是动词,它所否定的是名词。前面已经说过,"不"字后面的名词用如动词或形容词,"无"字后面的动词或形容词则用如名词。例如: 贫而无谄,富而无骄。(论语·学而) (朱熹注:"常人溺於贫富之中,而不知所以自守,故必有二者之病。"可见无谄无骄不等於不谄不骄。) 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论语·季氏) (朱熹注:"均则不患於贫而和,和则不患於寡而安,安则不相疑忌,而无倾覆之患。"可见无贫无寡无倾不等於不贫不寡不倾。) 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战国策·齐策) 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孟子·梁惠王上) 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同上) "无"字又用於祈使句,表示禁止或不同意,意义和"毋"字完全相同。见上文。 (7)"莫" "莫"字是一个否定性的无定代词,现代汉语里没有和它相当的代词。如果要把它的意义译成现代汉语,可以译为"没有谁""没有哪一种东西(事情)"等等。"莫"字前面可以出现它所代替的名词,也可以不出现它所代替的名词。例如: 群臣莫对。(战国策·楚策) (群臣没有谁回答。) 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左传宣公二年) (没有哪一种善事比这个更大。) 天下之水,莫大於海。(庄子·秋水) 谏而不入,则莫之继也。(左传宣公二年) 自经於沟渎,而莫之知也。(论语·宪问)前三个例子都有"莫"字所代替的名词或名词性的词组,后两个例子没有。 上古时期"莫"字有时也用作否定副词,相当於"不"。例如: 闻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左传昭公二十年) 人知其一,莫知其他。(诗经·小雅·小旻) 汉代以后,"莫"字常常用於祈使句,当"勿"字讲,表示禁止。例如: 秦王车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史记·商君列传) (徇:示众。) 作书与内舍,便嫁莫留住!(陈琳:饮马长城窟行) 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杜甫:曲江二首) 古汉语通论(十) 疑问句,疑问词 在古代汉语里,句子一般须有疑问词的帮助,方能发出疑问。有时候用疑问代词,有时候用疑问语气词,有时候是二者都用。例如: 其谁曰不然?(左传隐公元年) 则将焉用彼相矣?(论语·季氏) 孰为夫子?(论语·微子) 子见夫子乎?(论语·微子) 是谁之过与?(论语·季氏) 在上古汉语里,疑问句里的疑问代词宾语也必须放在动词的前面。例如: 吾谁欺?欺天乎?(论语·子罕) 乡人长於伯兄一岁,则谁敬?曰:敬兄。(孟子·告子上) (比较"谁欺"和"欺天"、"谁敬"和"敬兄"这些动宾结构的宾语的位置。) 於予与何诛?(论语·公冶长) 既富矣,又何加焉?(论语·子路) 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论语·子路) 梁客辛垣衍安在?(战国策·赵策) 臣实不才,又谁敢怨?(左传成公三年) 二国有好,臣不与及,又谁敢德?(同上)第一第二两个例子最富有启发性,疑问代词作宾语就在动词前面,不是疑问代词就在后面。有时候,动词前面有助动词,疑问代词宾语就放在助动词前面,上面所举的最后两个例子就是这样。 疑问代词用作介词的宾语时,也受这个规律的制约,它们也必须放在介词的前面。例如: 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论语·颜渊) 曷为久居此围城之中而不去也?(战国策·赵策) 何由知吾可也?(孟子·梁惠王上) 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论语·为政) 子归,何以报我?(左传成公三年) 苟无岁,何以有民?苟无民,何以有君?(战国策·齐策) 上古汉语这种疑问代词宾语前置的词序,一直为后代古文家所遵守。例如: 东野之书,耿兰之报,何为而在吾侧也?(韩愈:祭十二郎文) 噫!微斯人吾谁与归?(范仲淹:岳阳楼记) 将何适而非快?(苏辙:黄州快哉亭记) 疑问代词宾语前置的规则,比否定句代词宾语前置的规则更为严格,可以说基本上没有例外。只有"何如"又说成"如何",好像是例外,其实这两种词序都出现在上古汉语里。在先秦时代,它们已经是一个凝固形式,意思是"怎么样"、"怎样"或"怎么办"。例如: 与不谷同好,如何?(左传僖公四年) 伤未及死,如何勿重?(左传僖公二十二年) 乡人皆好之,何如?(论语·子路) 吾闻北方之畏昭奚恤也,果诚何如?(战国策·楚策) 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孟子·梁惠王上) 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 古书上还有"若何"、"何若"、"奈何"的说法(含义与"何如"、"如何"相同),但没有说成"何奈"的。例如: 使归就戮于秦,以逞寡君之志,若何?(左传僖公三十三年) 美之与恶,相去何若?(老子·二十章) 事将奈何矣?(战国策·赵策) 秦称帝之害将奈何?(同上) 先生助之奈何?(同上) 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战国策·齐策) 古代又有"如……何""若……何""奈……何"的说法,当中插入代词、名词或其他词语,意思是"把(对)……怎么样(怎么办)"。例如: 年饥,用不足,如之何?(论语·颜渊) 如受吾币而不假吾道,则如之何?(谷梁传僖公二年) 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行王屋何?(列子·汤问) 晋侯谓庆郑曰:"寇深矣,若之何?"(左传僖公十五年) 力拔山兮气葢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史记·项羽本纪) ("奈若何"就是"奈汝何"。) 陈文子见崔武子曰:"将如君何?"(左传襄公二十三年) 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论语·子路) 在古代汉语里,"如之何""若之何"又是一个凝固形式,有时候用在动词前面表示反问,译成"怎么";有时候用在询问句的末尾,译成"怎么样"。例如: 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论语·子张) 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左传成公二年) 蓺麻如之何?衡从其亩。(诗经·齐风·南山) 疑问词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疑问代词,第二类是疑问语气词。现在分别加以叙述。(一)疑问代词 (1)谁,孰,何 "谁"字跟现代汉语的"谁"一样,是指人的疑问代词。例如: 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战国策·齐策) 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君若以德绥诸侯,谁敢不服?(左传僖公四年)"孰"字经常表示选择。它可以指人,也可以指事物。例如: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论语·雍也)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论语·先进) 吾子与子路孰贤?(孟子·公孙丑上) (以上指人。) 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孟子·梁惠王下) (独自作乐快乐呢,还是与众人共听音乐快乐呢?第一第三"乐"字读yuè,其余"乐"字读lè。) 礼与食孰重?(孟子·告子下) 脍炙与羊枣孰美?(孟子·尽心下) (以上指事物。) "孰"字用来指人时,也有不表示选择的;这时,它就和"谁"字没有分别了。相反地,"何"字也偶然可以表示选择。例如: 孰可以代之?(左传襄公三年) 孰能为之大?(论语·先进) 孰为夫子?(论语·微子) 於斯三者何先?(论语·颜渊)前面三个例子都可以换用"谁"字,最后一个例子似乎应该用"孰"字,但是"孰"字一般不用作直接宾语,所以用"何"字了。 古书上常常见到"孰与"二字连用,以比较人物的高下或事情的得失。例如: 我孰与城北徐公美?(战国策·齐策) 田侯召大臣而谋曰:"救赵孰与勿救?"(同上) 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这种"孰与"和《论语·颜渊》"百姓足,君孰与不足"里的"孰与"不同。第一个例子是说"我与城北徐公孰美",第二个例子含有"救赵与勿救孰得孰失"的意思。第三个例子是说"您看廉将军与秦王比较,谁强谁弱?" "何"字和现代汉语的"什么"相当,是指物的疑问代词。例如: 孟尝君曰:"客何好?"(战国策·齐策) 门人问曰:"何谓也?"(论语·里仁) 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论语·颜渊) "谁""何"都可以用作定语("孰"字不能),但是"谁"字后面一般用"之"字,"何"字后面不能用"之"字。例如: 是谁之过与?(论语·季氏) 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左传僖公四年) "何"字又可用作状语,表示"为什么""怎么"的意思。例如: 夫子何哂由也?(论语·先进) 吾何爱一牛?(孟子·梁惠王上) 先生坐,何至於此?(战国策·魏策)当它用作状语的时候,被修饰的不一定是及物动词,有时候也可以是不及物动词或形容词。例如: 吾何快於是?(孟子·梁惠王上) 责毕收乎?来何疾也?(战国策·齐策) (2)安,恶,焉,胡,奚,曷 这六个疑问代词只能用作宾语(动词宾语和介词宾语)和状语,用作状语要比用作宾语常见。先看用作宾语的例子: 梁客辛垣衍安在?(战国策·赵策) 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孟子·梁惠王上) "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於一。"(同上) ("恶乎"等於说"於何"。) 胡为至今不朝也?(战国策·齐策) 国胡以相恤?(贾谊《论积贮疏》) 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孟子·离娄上) 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论语·子路) 许子奚为不自织?(孟子·滕文公上) 奚以知其然也?(庄子·逍遥游) 曷为与人俱称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战国策·赵策) "途之人可以为禹",曷谓也?(荀子·性恶)"安""恶"是指处所的疑问代词,可以译成"哪里";"胡""奚""曷"和"何"字相当,可以译成"什么"。作为宾语,"恶"字只用於"恶在""恶乎",而很少用在其他动词和介词前面。 再看用作状语的例子: 子安取礼而来待吾君?(战国策·赵策) 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同上) 先生又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同上) 姜氏欲之,焉辟害?(左传隐公元年) 若不阙秦,将焉取之?(左传僖公三十年)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诗经·魏风·伐檀)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论语·为政) 天曷不降威?(尚书·商书·西伯戡黎)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诗经·王风·君子于役)作为状语,"安""恶""焉"一般表示反问,可以译成"哪里""怎么";"胡""奚""曷"一般询问原因,可以译成"为什么";但是最后一个例子里的"曷"字是询问未来的时间的,这种用法是《诗经》语法的特点之一,别的古书上很少见到。此外,"曷"字用作状语时,和"盍"字相通,表示"何不"的意思,这里不详细叙述了。 (二)疑问语气词 (1)乎,诸 疑问语气词"乎"字,表示纯粹的疑问。"乎"字译成现代汉语,有时要译成"吗",有时要译成"呢",这要看它用在什么样的疑问句里。在是非问句里,发问的人把一件有疑问的事情全部说出来,要求对方作肯定或否定的答复,往往用语气词"乎"字,这种"乎"字要译成"吗"。例如: 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战国策·齐策) 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论语·微子) 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论语·卫灵公) 许子冠乎?(孟子·滕文公上) 在选择问句里,"乎"字要译成"呢"。例如: 襄王曰:"先生老悖乎?将以为楚国祅祥乎?"(战国策·楚策) 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孟子·告子上) 有一件事值得注意,在先秦时代,句中已经用了疑问代词的所谓特指问句,极少用"乎"字,这可以从本节通论所举的若干特指问句里看到。这是因为既然句中用了疑问代词把疑问之点提出来了,不用"乎"字,仍然可以了解为疑问句。秦汉以后,特指问句用"乎"字才渐渐多起来。例如: 轸不之楚,何归乎?(史记·陈轸列传) 孰为汝多知乎?(列子·汤问)特指问句里的"乎"字要译成"呢"。 "乎"字跟疑问代词、否定词以及常见的"岂"字、"宁"字相呼应时,往往表示反问。例如: 其何伤於日月乎?(论语·子张) 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战国策·赵策) 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论语·宪问) 先生独未见夫仆乎?(战国策·赵策) 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庄子·秋水) 岂先贱而后尊贵者乎?(战国策·齐策)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史记·陈涉世家)反问句是无疑而问,只是用问句的形式表示肯定或否定,并不一定要求回答。跟疑问代词相呼应的"乎"字译成现代的"呢",其余的"乎"字译成现代的"吗"。 "乎"字跟"其"(表示委婉语气)、"无乃"(表示恐怕是的意思)、"得无"(表示该不会的意思)等词相呼应的时候,表示一种委婉语气,略等於现代的"吧"字。例如: 其是之谓乎?(左传隐公元年) 子其怨我乎?(左传成公三年) 其恕乎!(论语·卫灵公) 无乃不可乎?(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日食饮得无衰乎?(战国策·赵策) 有时候,"乎"字并不表示疑问,而是表示感叹。例如: 长铗归来乎!(战国策·齐策) 必也正名乎!(论语·子路) 善哉!技盖至此乎!(庄子·养生主) "诸"字是"之乎"的合音。"诸"字用於句尾的时候,可以用"之乎"去解释,但是只表示疑问和反问。例如: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论语·先进) (注意比较"行诸"和"行之"。) 虽有粟,吾得而食诸?(论语·颜渊) 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论语·子路) 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孟子·梁惠王下) 不识有诸?(孟子·梁惠王上) (2)与(欤),邪(耶) "与"(欤)字略等於现代汉语的"吗"字或"呢"字。"与"和"乎"的分别是:除了有疑问代词或在选择问句而外,"与"字一般不表示纯粹的疑问。用"与"的时候,在多数情况下,是说话人猜想大约是这样一件事情,但是还不能深信不疑,要求对话人加以证实。因此,纯粹表示疑问的"乎"字不能换成"与"字,例如"伤人乎?"不能换成"伤人与?""冯公有亲乎?"不能换成"冯公有亲与?"下面是一些用"与"字的例子: 管仲非仁者与?(论语·宪问) 是鲁孔丘与?(论语·微子) 是鲁孔丘之徒与?(同上) 然则师愈与?(论语·先进) 然则废衅钟与?(孟子·梁惠王上) 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孟子·公孙丑上) 上面这种是非问句中,"与"的疑问语气不是很强的。但是在有疑问代词的句子里,或者在选择问句里,"与"字的疑问语气强得多。例如: 是谁之过与?(论语·季氏) 丘何为是栖栖者与?(论语·宪问) 求之与?抑与之与?(论语·学而) "邪"(耶)字和"与"(欤)字的语法作用相同。在先秦,有的古书只用"与"不用"邪",如《论语》《孟子》;《春秋》三传也只有《左传》用了一个"邪"字。《老子》《庄子》用"邪"很多,《荀子》也是用"邪"多於"与"。"邪"和"与"古音相近,它们的不同大概是方言不同的缘故。下面是一些用"邪"字的例子: 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以求得,有罪以免邪?(老子)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庄子·逍遥游) 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庄子·秋水) 威后问使者曰:"岁亦无恙耶?民亦无恙耶?王亦无恙耶?"(战国策·齐策) 治乱,天邪?(荀子·天论)"与"和"邪"也都能用於反问。例如: 十人而从一人者,宁力不胜,智不若耶?(战国策·赵策) 唯求则非邦也与?(论语·先进) 此非以贱为本邪?(老子) 夫天机之所动,何可易邪?(庄子·秋水) (3)哉 "哉"字的主要用途有二:一是表示反问,一是表示感叹。"哉"字表示反问略等於现代的"呢"字(只有和"岂"字相呼应时才等於现代的"吗"字)。它永远不表示纯粹的疑问;而且,一般地说,要有疑问代词或"岂"字跟它呼应,才能表示反问。例如: 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论语·为政) 何有於我哉?(论语·述而) 彼且恶乎待哉?(庄子·逍遥游) 晋,吾宗也,岂害我哉?(左传僖公五年) 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论语·微子) "乎哉"连用时可以表示纯粹的疑问,那是"乎"字所带有的语法意义,而"哉"字只是加强"乎"字的语气。例如: 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孟子·梁惠王上) 不识此语诚然乎哉?(孟子·万章上)但是,有时候是"乎哉"连用表示反问。例如: 吾何慊乎哉?(孟子·公孙丑下) ("慊"qiàn,恨。) "哉"字表示感叹时,略等於现代的"啊"字。例如: 管仲之器小哉!(论语·八佾) 硜硜然小人哉!(论语·子路) 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孟子·告子上) "哉"字和它前面的形容词也可以提到句首,构成倒装句,表示强烈的感叹语气。例如: 贤哉回也!(论语·雍也) 野哉由也!(论语·子路) 上面我们叙述了两类疑问词--疑问代词和疑问语气词。下面我们再来简单讨论一下与疑问句或疑问语气词有关的几种语法现象。 (1)几种表示反问的习惯说法 第一,"不亦……乎"。例如: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论语·学而) 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不亦……乎"是古代的一种比较委婉的反问说法。 第二,"何以……为"。例如: 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论语·颜渊) 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论语·季氏) 然则又何以兵为?(荀子·议兵) 这种句子,实际上是动词"为"的疑问代词宾语"何"放在作状语的介词结构前面了,意思是"用……做什么"。第一个例句是说"君子朴质就行了,用文采做什么?"这是无疑而问,是古代表示反问的一种说法。 在"何以……为"这个格式里,"何"字可以用别的疑问词如"奚"、"恶"、"安"等来替换;"以"字也可以"用"字来替换。例如: 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庄子·逍遥游) 恶用是鶃鶃者为哉?(孟子·滕文公下) 古代汉语里介词"以"字是可以省去的,因而"何以……为"句中也可以省去"以",说成"何……为"。例如: 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史记·项羽本纪) 汤为天子大臣,被恶言而死,何厚葬为?(汉书·张汤传)"我何渡为"意即"我渡河做什么","何厚葬为"意即"厚葬做什么"。 第三,"何……之有"。 "何……之有"是"有何……"的倒装,是"有什么……"的意思。"何厌之有"就是"有什么满足呢"("之"字复指"厌"字)。例如: 姜氏何厌之有?(左传隐公元年) 夫晋何厌之有?(左传僖公三十年) (2)语气词的连用 疑问语气词不仅可和疑问语气词连用(像上面所讲的"乎哉"),而且也可以和直陈语气词连用。例如: 唯求则非邦也与?(论语·先进) 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战国策·赵策) 斯谓之君子已乎?(论语·颜渊) 女为周南召南矣乎?(论语·阳货)连用的语气词,都分别担负了表达语气的任务;这些例子中,"也"、"矣"、"已"等表直陈语气,"与"、"乎"、"哉"等表疑问或反问语气。不过语气的重点一般落在最后一个语气词上,所以上面这些句子都是疑问句或反问句。古汉语通论(十一) 词类的活用 在古代汉语里,某词属於某一词类还是比较固定的,各类词在句中的职务也有一定的分工。例如名词经常用作主语、宾语、定语,动词经常用作谓语,形容词经常用作定语、谓语和状语(《战国策赵策》:"赵太后新用事","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又:"齐湣王已益弱"),等等。这种情况,古今是相同的。 但是,在上古汉语里,词类活用的现象比现代汉语更多一些,有些词可以按照一定的语言习惯而灵活运用。古书中比较常见的是名词用如动词,形容词用如动词,名词用作状语,动词用作状语,等等。由於仿古的关系,在后世古文家的作品里,还常常可以见到这类活用的情况。在这一节里,我们准备讨论以下几个问题:(1)名词用如动词,(2)动词、形容词、名词的使动用法,(3)形容词、名词的意动用法,(4)名词用作状语,(5)动词用作状语。 (一)名词用如动词[1]这里所讨论的只限於用如一般的动词。名词的使动用法和意动用法见下文。① 古代汉语名词可以用如动词的现象相当普遍。例如: 晋军函陵,秦军泛南。(左传僖公三十年) 从左右,皆肘之。(左传成公二年) 晋灵公不君。(左传宣公二年) 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见之。(战国策·齐策) 鄂侯争之急,辨之疾,故脯鄂侯。(战国策·赵策) 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史记·项羽本纪) 夫子式而听之。(礼记·檀弓下) 曹子手剑而从之。(公羊传庄公十三年) 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荀子·劝学) 左右欲刃相如。(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秦师遂东。(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汉败楚,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史记·项羽本纪)上面所举的例子可以分为两类:前九个例子是普通名词用如动词,后两个例子是方位名词用如动词。我们怎能知道某一名词用如动词呢?这是由上下文决定的。我们鉴别某一名词是不是用如动词,须要从整个句子的意思来考虑,同时还要注意它在句中的地位,以及它前后有哪些词类的词和它相结合,跟它构成什么样的句法关系[1]这些,同样适用於观察名词在句中是否用如使动或意动,见下文。①。就一般情况说,代词前面的名词用如动词("肘之"、"面之"),因为代词不受名词修饰;副词特别是否定副词后面的名词用如动词[2]参看古汉语通论(九)。②("遂东"、"不君");能愿动词后面的名词也用如动词("能水"、"欲刃")。此外还有一些辨认的方法,比如说,肯定了宾语以后,就会知道宾语前面的名词用如动词("脯鄂侯"、"手剑")。 (二)动词、形容词、名词的使动用法 所谓动词的使动用法,顾名思义,就是主语所代表的人物并不施行这个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而是使宾语所代表的人或事物施行这个动作。例如《左传隐公元年》:"庄公寤生,惊姜氏",这不是说庄公本人吃惊,而是说庄公使姜氏吃惊。 在古代汉语里,不及物动词常常有使动用法。不及物动词本来不带宾语,当它们以使动用法出现在句中的时候,也就能带有宾语了。例如: 焉用亡郑以陪邻?(左传僖公三十年) 晋人归楚公子谷臣与连尹襄老之尸於楚,以求知罃。(左传成公三年) 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论语·为政) 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论语·先进) 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论语·先进) 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论语·季氏) 有时候不及物动词的后面虽然不带宾语,但是从上下文的意思看,仍是使动用法。例如《论语·季氏》:"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这个"来"字是使远人来的意思。 古代汉语及物动词用如使动的情况比较少见。及物动词本来带有宾语,在形式上和使动用法没有什么区别,区别只在意义上。使动的宾语不是动作的接受者,而是主语所代表的人物使它具有这种动作。例如《孟子·梁惠王上》:"朝秦楚",不是齐宣王朝见秦楚之君,相反地,是齐宣王使秦楚之君朝见自己。 下面各句中的及物动词是使动用法: 问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左传宣公二年) 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战国策·齐策) ("食",读为sì。) 晋侯饮赵盾酒。(左传宣公二年) ("饮",读为yìn。)这些动词由於后代把它们读成另一个音,与纯粹的及物动词区别开来,就显得是另一个词了。 但是后代并没有改变所有的使动用法的及物动词的读音,而且改变读音的也不限於使动用法的动词,因此我们不能完全根据古书注解里的读音来判断一个及物动词在具体的句子里是纯粹的及物动词或是使动用法。要判断是纯粹的及物动词或是使动用法,非从上下文观察不可。试仍以"朝"字为例:《孟子·公孙丑上》:"武丁朝诸侯"和《孟子·公孙丑下》:"孟子将朝王"结构相同。前一个"朝"字是使动用法,后一个"朝"字是纯粹的及物动词。又如《汉书·李广苏建传》:"欲因此降武",《史记·项羽本纪》:"涉间不降楚",前一个"降"字是使动用法,后一个"降"字是纯粹的及物动词。我们在这些地方一定要辨认清楚,以免发生误解。 使动用法是古代汉语的语法特点之一。它实际上是以动宾式的结构表达了兼语式的内容,我们试把兼语前面的表示"使令"意义的动词去掉,并把兼语后面的动词移到兼语前面去,这样就成了使动。试比较-- 使姜氏惊。惊姜氏。 晋侯使赵盾饮酒。晋侯饮赵盾酒。显而易见,使动用法比兼语式的句法精炼。我们这样分析,只是为了便於了解使动用法,不是说使动用法是由兼语式改造过来的,相反地,在上古汉语里,这种兼语式反而是罕见的。这一点应该注意。 使动用法这个语法特点造成一些特殊现象。举例说,"胜之"和"败之"意义相同,就因为"胜"字被用为一般的及物动词,而"败"字是使动用法,"战胜了他"和"打败了他"(使他打了败仗),意义就是一样的了。 在古代汉语里,形容词也常常被用如使动,使宾语所代表的人或事物具有这个形容词所表示的性质或状态。例如《论语·尧曰》:"君子正其衣冠","正"字用如使动,意思是使其衣冠正。下面各句中的形容词是使动用法: 今媪尊长安君之位。(战国策·赵策) 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论语·子路) 以正君臣,以惊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礼记·礼运) 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孟子·梁惠王上)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於诸侯,然后快於心与?(孟子·梁惠王上) 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孟子·滕文公下) 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孟子·公孙丑下) 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孟子·告子下) 前面我们已经叙述过名词用如一般动词的情况。在古代汉语里,名词也偶然用如使动。例如: 吾见申叔,夫子所谓生死而肉骨也。(左传襄公二十二年) (杜预注:"已死复生,白骨更肉。") 齐桓公合诸侯而国异姓。(史记·晋世家)第一例"生死"与"肉骨"为对。"生死"不是并列结构,而是动宾结构,"生"字是不及物动词用如使动,意思是使死者复生;同样,"肉骨"也不是并列结构,而是动宾结构,"肉"字是名词用如使动,意思是使白骨生肉。正因为"生死""肉骨"是两个动宾结构,所以中间能用"而"字连接。第二例"国"字是名词用如使动,意思是使异姓立国。古代汉语里名词用如使动的情况非常罕见,这里就不多谈了。 (三)形容词、名词的意动用法 所谓形容词的意动用法,不是说使宾语所代表的人或事物具有这个形容词所表示的性质或状态,而是主观上认为他具有这种性质或状态。例如《孟子·尽心上》:"孔子登东山而小鲁",不是说孔子使鲁国变小了,而是说孔子登上东山觉得鲁国小了(以鲁为小)。再举一些例子: 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战国策·齐策) 以贤勇知。(礼记·礼运)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老子) 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晁错:论贵粟疏) 形容词用如意动,它后面的成分就是它的宾语。从意思上看,"甘其食"就是以其食为甘,"美其服"就是以其服为美。这也是非常精炼的句法。 在古代汉语里,名词也可以用如意动。名词用如意动,意思是把宾语所代表的人或事物看成为这个名词所表示的人或事物。例如: 夫人之,我可以不夫人之乎?(谷梁传僖公八年) 不如吾闻而药之也。(左传襄公三十一年)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礼记·礼运) 友风而子雨。(荀子·赋) 关於形容词用如使动和意动,有两件事情值得注意: 第一,我们衡量形容词用如动词(使动、意动)和衡量名词用如动词,其标准大致相似。就一般情况说,代词前面的形容词一定用如使动或意动("富之""轻之""苦其心志"是使动,"贱之""甘其食"是意动),因为代词照例是不被形容词所修饰的,代词前面的形容词只能用如动词。此外,肯定了宾语之后,就会知道宾语前面的形容词用如动词("危士臣"是使动,"贤勇知"是意动),等等。第二,同一个形容词在句中是使动用法还是意动用法,常常是靠上下文来分辨。例如"左右以君贱之也","贱"字用如意动,因为它不是使之贱的意思;但是《孟子·告子上》:"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贱"字则用如使动,因为它是使之贱的意思。 (四)名词用作状语 我们这里所讨论的用作状语的名词,是指普通名词来说的。普通名词用作状语,有的表示比喻,有的表示对待人的态度,有的表示处所或工具。下面分别加以叙述。 第一,表示比喻。这是拿用作状语的那个名词所表示的人或事物的行动特徵,来描绘动词所表示的行动的方式或状态。例如: 豕人立而啼。(左传庄公八年) 狐鸣呼曰:"大楚兴,陈涉王。"(史记·陈涉世家) 其后秦稍蚕食魏。(史记·魏公子列传) 天下云集而响应,赢粮而景从。(贾谊:过秦论) 各鸟兽散,犹有得脱归报天子者。(汉书·李广苏建传)"人立而啼",意思是像人似的站着啼哭。其馀由此类推。这种用法,修辞的意味非常浓厚。 第二,表示对待人的态度。这是把动词宾语所代表的人,当作用作状语的那个名词所表示的人或事物来对待。例如: 彼秦者,……虏使其民。(战国策·赵策) 今而后知君之犬马畜伋。(孟子·万章下) ("君",指鲁缪公。"伋"jí,孔子的孙子子思的自称。) 君为我呼入,我得兄事之。(史记·项羽本纪) 齐将田忌善而客待之。(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虏使其民",意思是把秦国的人民当作俘虏(奴隶)来使用。其馀由此类推。 第三,表示处所或工具。例如: 舜勤於民事而野死。(国语·鲁语) 童子隅坐而执烛。(礼记·檀弓上) 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秦王车裂商君以徇。(史记·商君列传) ("车裂",用车把人肢体拖裂,是古代的酷刑。"徇",示众。) 群臣后应者,臣请剑斩之。(汉书·霍光传)上面所举的五个例子,前三个是表示处所的,后两个是表示工具的。这类用作状语的名词,有的虽然前面可以加上适当的介词去理解,但是不必认为是省略了介词。试以"童子隅坐而执烛"为例,如果说成"童子於隅坐而执烛",倒反不大合乎古代的语言习惯了。同样的,"车裂商君"也不必认为是"以车裂商君"的省略。 以上我们讨论了普通名词用作状语。我们怎能知道某一普通名词用作状语呢?用作状语的名词和用作主语的名词一样,其位置都在动词(谓语)的前面,因此,就一般情况说,凡动词(谓语)前面的名词在意思上不能认为是用作主语的,就应该认为是用作状语。根据同样的道理,有些名词性词组,它们在句中的作用,实际上和用作状语的单个名词大略相同。例如: 力不足者中道而废。(论语·雍也) 乐岁终身饱。(孟子·梁惠王上) 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史记·项羽本纪) 在讨论古代汉语名词用作状语的时候,我们应该注意时间名词的用法。古代汉语的时间名词,和现代汉语的时间名词一样,它们在句中作为状语以表示时间修饰,可以说是这一类词的经常性的职务之一。例如: 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左传隐公元年) 夜缒而出。(左传僖公三十年) 朝济而夕设版焉。(左传僖公三十年) 长驱到齐,晨而求见。(战国策·齐策)这一点,无需多加讨论。需要讨论的是古代汉语中"岁""月""日"等字的用法。这些字,按照古代的语言习惯常常被用作状语,但是,它们用作状语时所表示的意义和它们平时的意义有所不同,已经不是单纯的时间修饰。 第一,"岁""月""日"放在具有行动性的动词前面,有"岁岁"(每年)"月月"(每月)"日日"(每天)的意思,表示行动的频数或经常。例如: 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庄子·养生主) 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孟子·滕文公下) 第二,"日"字放在动词或形容词的前面,当"一天一天"讲,表示情况的逐渐发展。例如: 田单兵日益多,乘胜,燕日败亡。(史记·田单列传) 事日急。(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贱妾守空房,相见常日稀。(古诗为焦仲卿妻作) 第三,"日"字用在句首主语的前面,当"往日"讲,用来追溯过去。例如: 日君以夫公孙段为能任其事,而赐之州田。(左传昭公七年) ("君",指晋平公。"州",地名。) 日起请夫环,执政弗义,弗敢复也。(左传昭公十六年) ("起",韩起自称。"弗敢复",不敢复求环。)这些用法都不是现代汉语单个的时间名词"年""月""日"所能有的。 (五)动词用作状语 动词用作状语的情况颇为罕见。用作状语的动词一般只限於不及物动词。例如: 广……杀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史记·李将军列传) 争割地而赂秦。(贾谊:过秦论) 但是动词用作状语之后,用"而"字(或"以"字)和动词谓语连接,这种情况就比较多了。例如: 夜缒而出。(左传僖公三十年) 坐而假寐。(左传宣公二年) 咏而归。(论语·先进) 子路拱而立。(论语·微子) 仰而视之。(庄子·秋水) 箕踞以骂。(战国策·燕策) ("箕踞",像簸箕似地蹲坐在地上,这是一种傲慢的姿态。)至於用动宾词组作状语,那就更多了。它们多数是表示行为的方式的,有一些是表示时间的。有时加"而"字(或"以"字),有时不加。例如: 触槐而死。(左传宣公二年) 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战国策·赵策) 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孟子·梁惠王上) 有牵牛而过堂下者。(孟子·梁惠王上) 挟太山以超北海。(孟子·梁惠王上) (以上表示方式) 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杨恽:报孙会宗书)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诸葛亮:出师表) (以上表示时间) 动词(或动宾词组)用作状语,在词序上和连动式一样,在意思上和连动式不同。连动式一般表示一先一后的行为,不分主次,例如"公入而赋"(左传隐公元年),"入而徐趋,至而自谢"(战国策·赵策),"右援桴而鼓"(左传成公二年)。动词(或动宾词组)用作状语,是修饰动词谓语的,有主有次,我们必须细玩文意,加以区别。 古汉语通论(十二) 人称代词,指示代词,者字,所字代词大致可以分为三类,即人称代词、指示代词和疑问代词。关於疑问代词,我们在古汉语通论(十)里已经讨论过了,现在讨论人称代词和指示代词。此外,还讨论两个特别的代词:"者"字和"所"字。 (一)人称代词 人称代词有"吾""我""予"(余),"女"(汝)"尔""若""而""乃","其""之"等。 (1)"吾""我""予"(余)都属於第一人称。例如: 吾日三省吾身。(论语·学而)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 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孟子·梁惠王上)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论语·述而) 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孟子·梁惠王上) 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孟子·梁惠王上) 启予足,启予手。(论语·泰伯) 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孟子·公孙丑下) 余收尔骨焉!(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自始合,而矢贯余手及肘。(左传成公二年)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楚辞·离骚) 在上古汉语里,"我"和"予"(余)可以用作主语、宾语、定语;"吾"可以用作主语、定语,但一般不用作宾语。《庄子·齐物论》:"今者吾丧我",这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不能换成"今者我丧吾"或"今者吾丧吾"。但是这只是位置的关系;如果在否定句里,宾语放在动词的前面,却又可以用"吾"字了。例如: 居则曰:"不吾知也。"(论语·先进) 我胜若,若不吾胜。(庄子·齐物论) (我胜你,你胜不了我。) (2)"女"(汝)"尔""若""而""乃"都属於第二人称。例如: 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论语·雍也) 往之女家。(孟子·滕文公下) (去到你的家。指出嫁。) 诲女知之乎?(论语·为政) 尔何曾比予於管仲!(孟子·公孙丑上) 盍各言尔志?(论语·公冶长) 如或知尔,则何以哉?(论语·先进) 五侯九伯,若实征之,以夹辅周室。(史记·齐世家) (左传作"女实征之"。) 吾翁即若翁。(史记·项羽本纪) 吾语若。(庄子·人间世) 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论语·微子) 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史记·项羽本纪) 必欲烹乃翁,幸分我一杯羹。(汉书·项羽传)"而"和"乃"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不能用作宾语(连否定句的宾语都不能)。它们一般也不用作主语。这样,常见的情况就只是用作定语了。 (3)"其"和"之"同属第三人称,"其"字略等於现代汉语"他的""她的""它的";"之"字略等於现代汉语的"他""她""它"。例如: 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孟子·公孙丑上) 今吾於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论语·公冶长) 二国图其社稷,而求纾其民。(左传成公三年) 爱共叔段,欲立之。(左传隐公元年) 师之所为,郑必知之。(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孟子·告子上)上面的例子表明:"其"字只能用作定语,"之"字只能用作宾语。 在上古汉语里,"其"字不能用作主语。在许多地方"其"字很像主语,其实不是的;这是因为"其"字所代替的不是简单的一个名词,而是名词加"之"字[1]这种"之"字的用法将在古汉语通论(十三)里讨论。①。例如: 孟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不见其入"等於说不见师之入。)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庄子·逍遥游) 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孟子·梁惠王上) ("隐其无罪而就死地"等於说隐牛之无罪而就死地。)这些地方的"之"字不能译为现代汉语的"的"。同理,这些地方的"其"字也不能译为"他的"、"她的"、"它的",只能译为"他"、"她"、"它"。但是,从语法结构上看,正如这些地方的名词必须认为是定语一样,"其"字也必须认为是定语,不能认为是主语。因为这种"其"字只能和后面的成分合成一个词组作整个句子的主语(如"其负大舟")或宾语(如"其入"),而不是"其"字本身能用作主语。这是古今语法的一个不同之点。中古以后,偶然有人把"其"字用作主语,那是不合上古语法规律的。古文家仍旧遵用上古语法。 上古第三人称代词不用作主语,在这种情况下,或者用名词做主语,或者省略主语。例如: 若从君之惠而免之,以赐君之外臣首,首其请於寡君而以戮於宗,亦死且不朽。(左传成公三年) (用名词"首"做主语。) 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论语·微子) ("趋而辟之"的主语是"接舆","不得与之言"的主语是"孔子"。) "之"和"其"虽然同属第三人称,但是可以灵活运用:有时候是说话人本人自称,有时候是指称对话人。例如: 若从君之惠而免之,以赐君之外臣首,首其请於寡君而以戮於宗,亦死且不朽。(左传成公三年) ("免之"的"之",说话人知罃自称。) 士季曰:"谏而不入,则莫之继也。会请先,不入,则子继之。"(左传宣公二年) ("莫之继也"的"之",指称赵盾。"则子继之"的"之",士季自称。) [滕世子]谓然友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於大事,子为我问孟子。"(孟子·滕文公上) ("恐其不能尽於大事"等於说恐我之不能尽於大事。) 天子发政於天下之百姓,言曰:"闻善而不善,皆以告其上。……"(墨子·尚同上) ("而",与。"其上",你们的上司。) 有时候,"其"字不能解作"他的""她的""它的",只能解作"那"、"那样的"。这种"其"字是指示代词。例如: 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应也。(韩非子·难一) 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论语·里仁) 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孟子·公孙丑上) 在上古汉语里,人称代词是单复数同形的。这就是说,"我们"仍用"吾""我"等字表示,"你们"仍用"女""尔"等字表示,"他们的"仍用"其"字表示,"他们"仍用"之"字表示,并不像后代用"我等""汝等""彼等"。例如: 鲁卫谏曰:"齐疾我矣!其死亡者皆亲昵也。子若不许,仇我必甚。"(左传成公二年)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论语·先进) 百工居肆以成其事。(论语·子张) ("肆",作坊。) 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孟子·梁惠王上)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语·为政) 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论语·季氏) "吾侪""若属"等,等於说"我们这一班人","你们这一班人"。例如: 吾侪何知焉?(左传昭公二十四年) 若属皆且为所虏!(史记·项羽本纪) 古人常用谦称和尊称。谦称代替了第一人称,尊称代替了第二人称。谦称和尊称都是名词(或形容词用如名词),不是代词,所以它们不受代词规律的制约(在否定句中不放在动词前面);但是,从词义上说,它们又表示了"我"或"你"。例如: 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左传僖公四年) 虽然,必告不谷。(左传成公三年) 欲与大叔,臣请事之。(左传隐公元年) 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左传隐公元年) 老妇恃辇而行。(战国策·赵策) 仆非敢如此也。(司马迁:报任安书) 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诸葛亮:前出师表) (以上是谦称。) 越国以鄙远,君知其难也。(左传僖公三十年) 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战国策·魏策) 王无异於百姓之以王为爱也。(孟子·梁惠王上) 陛下亦宜自谋。(诸葛亮:前出师表) 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左传僖公三十年) 诺!先生休矣!(战国策·齐策) 顷者足下离旧土,临安定。(杨恽:报孙会宗书) (以上是尊称。) 此外,自称其名也是一种谦称,称人之字也是一种尊称。例如: 文倦於事,愦於忧,而性懧愚,沉於国家之事,开罪於先生。(战国策·齐策) 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论语·季氏) 恽家方隆盛时,乘朱轮者十人。(杨恽:报孙会宗书) (以上自称其名。) 今少卿抱不测之罪。(司马迁:报任安书) 东野之役於江南也,有若不释然者。(韩愈:送孟东野序) (以上称人之字。) 总的来看,古代汉语的人称代词用得少些,有两个原因:(1)古代汉语省略主语的地方较多,而且第三人称代词不用作主语;(2)谦称和尊称代替了人称代词。 (二)指示代词 古代汉语的指示代词有"是""此""斯""兹""彼"等。例如: 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论语·述而) 是乃仁术也。(孟子·梁惠王上) 当是时也,禹八年於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孟子·滕文公上) 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礼记·礼运) 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於邻国也。(孟子·梁惠王上)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 有美玉於斯。(论语·子罕) 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孟子·梁惠王上) 彼一时,此一时也。(孟子·公孙丑上) 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论语·子罕) 就一般说,"是""此""斯""兹"是近称,表示"这""这个""这里"等;"彼"是远称,表示"那""那个""那里"。值得注意的是:"是"字和现代汉语的"是"字不同。"是"和"此"是同义词,它们常常可以互换。试比较: 是心足以王矣。(孟子·梁惠王上) 此心之所以合於王者,何也?(孟子·梁惠王上) 今其人在是。(战国策·赵策) 其人在此。(战国策·赵策) "是""此""彼"可以指人,略等於说"这人""那人"。例如: 尔何曾比予於是!(孟子·公孙丑上) 此谁也?(战国策·齐策) 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问子西。曰:"彼哉!彼哉!"(论语·宪问) (只说"那人哪!那人哪!"不加以评论。) 后来"彼"字发展成为带有人称代词的性质,差不多完全等於现代的"他"或"他们"。例如: 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孟子·滕文公上) 彼陷溺其民。(孟子·梁惠王上)但是,"彼"字始终没有完全丧失它的指示性。由於它表示远指,所以它又常常带着轻视的意味(如"彼哉!彼哉!")。它到底不是正式的人称代词,所以古代汉语里一般不用它来表示"他"或"他们"的意义。 指示代词"是""此"等字可以用作主语、定语、宾语。"是"字用作宾语有时候可以放在动词的前面。例如: 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徵;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左传僖公四年) 先秦时代,"之"字也用作指示代词,等於说"此"或"彼"。例如: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诗经·周南·桃夭) (于归:出嫁) 之二虫又何知?(庄子·逍遥游) "夫"(fú)字,也是一个指示代词,但是指示性很轻,和现代汉语对译时有时可以不必译出。例如: 小子何莫学夫诗?(论语·阳货) 食夫稻,衣夫锦。(论语·阳货) 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论语·先进)有时候,一个比较复杂的结构被用作宾语,"夫"字放在动词和宾语的中间,还是指示代词。例如: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论语·季氏) 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战国策·齐策) 指示代词还有"然"字和"尔"字,它们经常用作句子的谓语。"然"字略等於现代汉语的"这样"、"那样"、"这么"、"那么"。 其谁曰不然?(左传隐公元年) 河东凶亦然。(孟子·梁惠王上) 物皆然,心为甚。(孟子·梁惠王上)。单说"然"字,是应答之词,表示"是的"、"正是这样"。例如: 王曰:"然。"(孟子·梁惠王上) "尔"字的用途没有"然"字那样普遍。它也表示"这样"、"那样"。例如: 相去万馀里,故人心尚尔。(古诗十九首)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陶渊明:饮酒诗) 古代汉语还有一个无定代词"或"字值得提出来说一说。这个"或"字通常用来指人,而且只用作主语。例如: 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孟子·公孙丑上) 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孟子·滕文公下) 如或知尔,则何以哉?(论语·先进)现代汉语没有和它相当的代词,译成现代汉语可以作"有人"。 有时候"或"字前面出现先行词,"或"字指代其中的某些人或某一个人。例如: 唐人或相与谋。(左传定公三年) (有些唐国人在一起商议。) 宋人或得玉。(左传襄公十五年) (有一个宋国人得到一块玉。) 在古代汉语里,常常用两个以上的"或"字,前后相应,以表示列举。在这种情况下,"或"字仍然是无定代词,它既可以指人(译为"有人"),又可以指物(译为"有的")。例如: 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孟子·梁惠王上) 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万。(孟子·滕文公上)这种用法的"或"字并不是表示选择的连词,不能译为"或者",这是应该注意的。 (三)"者"字 "者"字是一个特别的指示代词,它通常用在形容词、动词或动词词组的后面组成一个名词性的词组,表示"……的人""……的事物"。例如: 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论语·公冶长) 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论语·宪问) 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孟子·公孙丑上)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论语·微子) 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孟子·梁惠王上) 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孟子·告子上) 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孟子·梁惠王上) 有时候,"者"字用在主谓结构的后面组成一个名词性的词组。例如《论语·雍也》:"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 "者"字词组译成现代汉语有时候可以简单地译作"……的",但是古代汉语的"者"并不等於现代汉语的"的",因为这两个字的性质和用法并不完全相同。例如"勇者"固然可以译作"勇敢的",但是现代还可以说"勇敢的人",而古代却不能说"勇者人"。现代能说"谁的"、"我的"、"木头的"之类,古代的"者"字没有这种用法。 "者"字还可以用在数词后面表示几种人,几件事情,或者几样东西。"的"字没有这种用法。例如: 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孟子·梁惠王下) ("四者"指代鳏寡独孤四种人。)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论语·颜渊) ("三者"指代足食、足兵、民信之三件事情。)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孟子·告子上) ("二者"指代鱼和熊掌两样东西。) 下面附带说一说语气词"者"字的用法。 语气词"者"字用在判断句的主语后面表示提顿,这在古汉语通论(七)里已经说过。这种"者"字又常常用在"有"字的宾语后面,和"有"字及其宾语组成一个名词性词组,作下文的主语("有"字的宾语只是下文概念上的主语)。例如: 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论语·雍也)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庄子·逍遥游) 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庄子·逍遥游) 齐人有冯谖者,贫乏不能自存。(战国策·齐策) 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庄子·列御寇) 在时间词"今""昔"等字的后面也常常用"者"字,例如: 老臣今者殊不欲食。(战国策·赵策) 今者臣来,过易水,蚌方出曝。(战国策·燕策) 昔者,吾舅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礼记·檀弓下) 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孟子·梁惠王下) 古者苍颉之作书也,自环者谓之"私",背私谓之"公"。(韩非子·五蠹) 曩者辱赐书,教以慎於接物,推贤进士为务。(司马迁:报任安书)有时候不用"者"字,例如"今吾子又死焉";有时候换用"也"字,例如"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於死亡"(孟子·梁惠王上)。 语气词"者"字又常常用在假设分句或结果分句的后面表示停顿。例如: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孟子·告子下) 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孟子·公孙丑下) (四)"所"字 "所"字也是一个特别的指示代词,它通常用在及物动词的前面和动词组成一个名词性的词组,表示"所……的人""所……的事物"。"所"字所指代的一般是行为的对象。例如: 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战国策·赵策) 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孟子·公孙丑上) 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君之所知也。(左传僖公三十年) 君子於其所不知,葢阙如也。(论语·子路) 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孟子·梁惠王上)这种"所"字词组译成现代汉语有时候可以简单地作"(所)……的",但是古代汉语的"所"不等於现代汉语的"的",因为这两个字的性质和用法不相同。 由於"所"字和动词结合以后组成的词组带有名词性,所以能够被定语所修饰(通常用介词"之"字为介),例如"曾西之所不为""君之所知","须臾之所学"(荀子·劝学),等等。"其"字代替一个名词加"之",所以也能做"所"字词组的定语,例如"其所憎""其所爱"。 "所"字词组虽然带有名词性,但是离开上下文,它本身一般不能明白表示是人还是事物,更不能具体表示是什么人、什么事物。因此还可以在动词后面再加名词,举出人或事物的名称。例如: 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孟子·滕文公下) 光不敢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史记·刺客列传) 我们还要注意和及物动词结合以后"所"和"者"的异同。例如"所见"指代"见"的对象,"见者"指代行为的主动者。试比较: 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庄子·养生主) (我看见的牛没有不是全牛的。) 见者惊犹鬼神。(庄子·达生) (看见的人都吃惊,以为像鬼神那样。)但是,如果动词前面用了"所"字,那么动词后面的"者"字就指代行为的对象了,这时"所"字起着指示行为对象的作用,"所……者"这样的词组仍然带有名词性。例如: 所爱者,挠法活之;所憎者,曲法诛灭之。(史记·酷吏列传) 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左传襄公三十一年) 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战国策·齐策) "所"字又常常用在介词"从""以""为""与"等字的前面,指代介词所介绍的对象,它们所表示的是:行为发生的处所,行为赖以实现的工具手段和方式方法,产生某种行为的原因,以及与行为有关的人物,等等。"所"字和介词以及介词后面的动词(或动宾词组)相结合组成的词组也带有名词性。例如, 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於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吕氏春秋·察今) (表示剑从坠的地方。) 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荀子·议兵) (表示用来禁暴除害的工具。) 其竭力致死,无有二心,以尽臣礼,所以报也。(左传·成公三年) (表示用来报答的方式。)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韩非子·五蠹) (表示乱的原因。) 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上) (表示大过人的原因。"者"字称代,"所"字指示。) 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论以所为起大事。(史记·项羽本纪) (表示起大事的原因。) 所为见将军者,欲以助赵也。(战国策·赵策) (表示见将军的原因。"者"字称代,"所"字指示。) 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孟子·离娄下) (表示与之饮食的人。"者"字称代,"所"字指示。) 其实上古汉语的"所"字本来就可以直接用在及物动词、不及物动词或动宾词组的前面,指代上述与行为有关的各个方面,并不需要介词表示。例如: 冀之北土,马之所生,无兴国焉。(左传昭公四年) ("所"指代生的处所。) 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所"指代避风雨的处所。) 南方有鸟焉,名曰蒙鸠,以羽为巢,而编之以发,系之苇苕。风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系者然也。(荀子·劝学) (注意:系的对象是巢,系巢的处所是苇苕,"所系者"指苇苕而言。"者"字称代,"所"字指示。) 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茎长四寸,生於高山之上,而临百仞之渊。木茎非能长也,所立者然也。(注意:系的对象是巢,系巢的处所是苇苕,"所系者"指苇苕而言。"者"字称代,"所"字指示。) ("所立者"表示立的处所,指高山而言。"者"字称代,"所"字指示。) 兰槐之根是为芷,其渐之滫,君子不近,小人不服。其质非不美也,所渐者然也。("所立者"表示立的处所,指高山而言。"者"字称代,"所"字指示。) (注意:渐的对象是芷,用来渐芷的东西是滫,"所渐者"指滫而言。"者"字称代,"所"字指示。) 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左传襄公三十一年) ("所"指代托庇的凭藉。) 诺,恣君之所使之!(战国策·赵策) ("所"指代"使之"的方式方法。这句是说任凭您怎样支使他。) 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孟子·滕文公上) ("所"指代"事孔子"之道,等於说欲以所以事孔子事之。) 彼曾史杨墨师旷工倕离朱,皆外立其德,而以爚乱天下者也,法之所无用也。(庄子·胠箧) ("所"指代"无用"的道理或原因,等於说法之所以无用也。) 雅秽在身,怨之所构。(荀子·劝学) ("所"指代"构"的原因,等於说怨之所以构。)这种用法似乎比较特殊,其实应该说这也是上古汉语"所"字的基本用法。后来介词的运用日益普遍,出现了"所从……""所以……"[1]注意:上古汉语的"所以……"和现代汉语的"所以"不同,现代的"所以"是连词,上古和它大致相当的是"故",例如"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论语·先进)。但是现代的"所以"是从上古的"所以……"发展来的,这里不准备细说。①"所为……""所与……"等等,但是这种基本用法并没有完全被这类新兴的结构所代替,所以我们在同一篇作品里既能看到"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的说法,又能看到"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的说法。 在上古汉语里,"所"字还可以用在某些带有形容性的词语的前面,指代描述的对象。这样组成的词组也带有名词性。例如: 杀所不足而争所有馀,不可谓智。(墨子·公轮) ("所不足"指人民而言,"所有馀"指土地而言。) 夫处穷闾厄巷,困窘纤屦,槁项黄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庄子·列御寇)但是这种用法在古书里并不常见。 在古代汉语里,我们常常见到"有所……""无所……""何所……"的说法。例如: 平原君犹豫,未有所决。(战国策·赵策)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礼记·礼运) 所贵於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即有所取者,是商贾之人也。仲连不忍为也。(战国策·赵策) 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左传僖公三十年) 我之大贤与,於人何所不容?(论语·子张) 任天下勇武,何所不诛?(史记·淮阴侯列传)"有所……""无所……"是动宾词组,"所"字词组用作动词"有"或"无"的宾语。"何所……"是主谓倒装的疑问句式,"所"字词组用作主语,"何"字用作谓语,"何所不容"就是"所不容(者)何";这种说法在意思上带有周遍性,"何所不容"意思是"无所不容"。 古汉语通论(十三) 连词,介词(一)连词 古代汉语常用的连词有"与""及""且""而""以""则""於""是""故""是故""然""况""而况""虽""若""如""苟"等等。 例如: 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论语·季氏) 生庄公及共叔段。(左传隐公元年) 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左传隐公元年) 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於硎。(庄子·养生主) 焉用亡郑以陪邻?(左传僖公三十年) 屦大小同,则贾相若。(孟子·滕文公上) 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於是冯谖不复歌(注:"於是"用在句首,本来是"在这时候"的意思,例如《左传成公三年》:"於是荀首佐中军矣,故楚人许之。"由於用於句首,所以发展为只音的连词,略等於现代的"於是"。《左传襄公三年》:"祁奚请老。晋侯问嗣焉,称解狐--其雠也。将立之而卒。又问焉。对曰:午也可。於是羊舌职死矣。晋侯曰:孰可以代之?对曰:赤也可。於是使祁午为中军尉,羊舌赤佐之。"前一个"於是"当"在这时候"讲,后一个"於是"是连词。这是要依据上下文,细玩文意,来加以区别的。)。(战国策·齐策) 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论语·季氏) 是故质的张而弓矢至焉。(荀子·劝学) ("是故",本义是"这个缘故",可以看作双音词,等於单说"故"。) 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左传僖公三十年) ("然",然而,但是。) 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左传隐公元年) ("况",何况。) 技经肯之未尝,而况大軱乎?(庄子·养生主) 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鎡基,不如待时。(孟子·公孙丑上) ("虽",虽然,即使。) 若使烛之武见秦君,师必退。(左传僖公三十年) 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於邻国也。(孟子·梁惠王上) 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矣,罪益厚。(墨子·非攻上) 古代汉语的连词很多,现在只提出"而""以""则"三个连词来加以讨论,并附带说明古书上常见的"然而""虽然""然则"的用法。 (1)而 连词"而"字的作用是连接形容词、动词或动词性的词组,表示两种性质或两种行为的联系。例如: 敏於事而慎於言。(论语·学而) 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论语·述而) (以上是两种性质的联系。) 朝济而夕设版焉。(左传僖公三十年) 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庄子·养生主) (以上是两种行为的联系。) "而"字还可以连接两个句子,表示两件事情的联系。例如: 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庄子·养生主) 故令尹诛而楚奸不上闻,仲尼赏而鲁民易降北。(韩非子·五蠹) 在古代汉语里,"而"字一般不连接名词或名词性的词组,连接名词或名词性词组的,是连词"与"字和"及"字(例见上文)(注:这是就一般情况说,或许有个别例外。)。《荀子·劝学》:"蟹六跪而二螯","而"字所以能连接"六跪"和"二螯",是因为它们在这里用作谓语而带有描述的性质,这是应该注意的。 "而"字可以用於顺接,也可以用於逆接。所谓顺接,是说相连接的两项在意思上有某种类似,或者有密切的关系,中间没有转折。例如: 美而艳。(左传桓公元年) 任重而道远。(论语·泰伯) 是故质的张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树成荫而众鸟息焉;醯酸而蜹聚焉。(荀子·劝学)顺接的"而"字有时可以译为"而且",有时可以译为"就""便"(注意位置不同),这要看具体的上下文。但是更多的情况是现代口语不用与"而"字相当的连词,现代书面语言仍旧沿用"而"字。 所谓逆接,是说相连接的两项在意思上相反,或者不相谐调;不是事理相因,语意连贯,而是有个转折。例如: 辞多类非而是,多类是而非。(吕氏春秋·察传) 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荀子·劝学) 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於邦内。(论语·季氏)逆接的"而"字可以译为"却""可是""但是"。 有时候,"而"字用在一句话的主语和谓语之间,细玩文意,实际上也是一种逆接。例如: 先生独未见夫仆乎?十人而从一人者,宁力不胜,智不若耶?畏之也。(战国策·赵策) (这意味着十人不应该从一人,而从一人。) 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论语·宪问) (这意味着君子应该仁,而不仁。) 有时候,"而"字用在主语和谓语之间,含有假设的意思,可以译为"如果"。例如: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论语·为政) 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论语·子路) 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论语·宪问)其实这种用法仍然是和逆接的用法相通的。《诗经·鄘风·相鼠》:"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可以证明这一点。 有一点值得注意:所谓顺接和逆接,只是从具体的上下文的意思看的,并不是说"而"字有两种性质。顺接和逆接也不是截然分开的。例如《论语·公冶长》:"始吾於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第一个"而"字似乎是顺接,第二个"而"字似乎是逆接,其实这两个"而"字的作用都是表示两种行为的联系,在性质上是毫无分别的。 "而"字还可以用在状语和动词之间。例如: 太后盛气而揖之。(战国策·赵策) 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荀子·劝学) 子路率尔而对。(论语·先进) (2)以 连词"以"字也是用来连接两个动词或动词性的词组的,它表示在时间上一先一后的两种行为的联系。《左传成公二年》:"余折以御",就是一个例子。"而"字也有这种用法,例如《左传隐公元年》:"公入而赋"。这在古汉语通论(十一)里已经说过了。 用"以"字连接动词或动词性词组的时候,后一行为往往是前一行为的目的,或者是前一行为所产生的结果。例如: 晋侯复假道於虞以伐虢。(左传僖公五年) ("假道於虞"的目的是"伐虢"。) 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劳师"的目的是"袭远"。) 焉用亡郑以陪邻?(左传僖公三十年) ("亡郑"的结果是"陪邻"。)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 ("求生"的结果是"害仁";"杀身"的目的是"成仁"。)但是"以"字本身并不表示目的或结果。后一行为是前一行为的目的还是结果,这是从具体的上下文的意思来看的。 和"而"字一样,"以"字也可以用在状语和动词之间,但是不如"而"字常见。例如: 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孟子·梁惠王上) (3)则 连词"则"字一般用来连接条件复句中的分句,表示条件的分句在前,表示结果的分句在后。这种用法的"则"字可以译为"就"或"便"。例如: 谏而不入,则莫之继也。(左传宣公二年) 君能有终,则社稷之固也。(左传宣公二年) 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论语·季氏) 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於邻国也。(孟子·梁惠王上) 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庄子·胠箧) "则"字又常常用於紧缩句,但是这种紧缩句也正是条件复句的紧缩。例如: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论语·述而) 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孟子·告子上) 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荀子·劝学) 献图则地削,效玺则名卑。(韩非子·五蠹) 有时候没有用"则"字,从句子的意思上也可以看出是条件和结果的关系。例如: 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论语·季氏)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庄子·胠箧) 民无信不立。(论语·颜渊)但是没有用"则"字的紧缩句不一定都是条件复句的紧缩。可能是因果关系,例如"肉腐出虫,鱼枯生蠹"(荀子·劝学);也可能是时间修饰,例如"食不语,寝不言"(《论语·乡党》)。我们阅读古书时应该细心分辨。 有时候,"则"字所连接的两项并不是条件和结果的关系,只是第二件事情的出现,不是第一件事情的施事者所预期到的,这时候也用"则"字。在这种情况下,"则"字不能译作"就"或"便",而是含有"原来已经"的口气。例如: 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论语·微子) 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孟子·公孙丑上) 公使阳处父追之,及诸河,则在舟中矣。(左传僖公三十三年)现代汉语没有和这种用法相当的连词。 "则"字又可以用在意思相对待的并列的分句里,以表示一种对比。例如: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孟子·告子下) 子女玉帛,则君有之;羽毛齿革,则君地生焉。(左传僖公二十三年)在这种情况下,"则"字前面的词语有时候是表示时间修饰。例如: 邹鲁之臣,生则不得事养,死则不得饭含。(战国策·赵策) 是故无事则国富,有事则兵强,此之谓王资。(韩非子·五蠹) (4)然而,然则,虽然 在古代汉语里,"然"和"而","然"和"则","虽"和"然"常常连用,成为"然而","然则","虽然"这几种形式;其中"然"字是指示代词,"而","则","虽"才是真正的连词。我们在阅读古书的时候,应当把它们当中的两个成份分开来理解。 "然而"中的"然"字表示"如此"。"然而"实际上等于说"如此,可是......"例如: 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梁惠王上) 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孟子·公孙丑上) "然则"中的"然"字也是表示"如此"。"然则"实际上等于说"如此,就......"例如: 对曰:"......臣实不才,又谁敢怨?"王曰:"然则德我乎?"(左传成公三年) 鲁仲连曰:"然梁之比于秦若仆耶?"辛垣衍曰:"然。"鲁仲连曰:"然则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战国策·赵策) 现代汉语用"虽然"的地方,上古汉语只用一个"虽"字。古代"虽"字和"然"字也是常常连用,但是"然"字还有实在意义,"虽然"实际上应作"虽然如此"讲。例如: 对曰:"臣不任受怨,君亦不任受德,无怨无德,不知所报。"王曰:"虽然,必告不谷。"(左传成公三年) 虽然,每至於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庄子·养生主)(二)介词 古代汉语常用的介词有"以""於""为""与""之"等等。例如: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庄子·逍遥游) 夫鵷鶵发於南海,而飞於北海。(庄子·秋水)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庄子·养生主) 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庄子·逍遥游) 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荀子·劝学) 下面讨论介词"以""於""为""之"的用法。 (1)以 "以"字本来是一个动词,意思是"用",例如《论语·宪问》:"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以"字又表示"以为"(认为)的意思,例如《战国策·赵策》:"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但是更常见的是用作介词。 介词"以"字的主要用法有两种:第一种,表示行为以某物为工具或凭藉,在意义上虽然可以译成现代的"用"或"拿",但是它具有更纯粹的介词性质。"以"的宾语所表示的事物,可以是具体的,也可以是比较抽象的。例如: 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孟子·滕文公上) 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庄子·养生主) 君若以德绥诸侯,谁敢不服?(左传僖公四年) 以乱易整,不武。(左传僖公三十年)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韩非子·五蠹) 第二种,引进原因,在意义上略等於现代的"因为",但是"以"字后面的话应该认为是介词的宾语。例如: 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战国策·齐策) 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论语·卫灵公) 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孟子·滕文公下) 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庄子·秋水) 关於"以"字组成的介宾词组,在词序上有两种变化值得注意:第一,整个介宾词组可以放在动词前面,也可以放在动词(及其宾语)的后面。再举几个放在后面的例子: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孟子·梁惠王上) 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孟子·梁惠王上) 南方有鸟焉,名曰蒙鸠,以羽为巢,而编之以发,系之苇苕。(荀子·劝学) 凡闻言必熟论,其於人必验之以理。(吕氏春秋·察传) 第二,为了强调介词"以"的宾语,可以把宾语提到"以"的前面。例如: 吾道一以贯之。(论语·里仁)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语·为政) 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孟子·滕文公上)有时候,提前的宾语是代词"是"字。"是以"等於说"因此"。例如: 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论语·公冶长) 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孟子·梁惠王上) 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於硎。(庄子·养生主) "以"字后面的宾语所指的事物,如果已经在上文出现过,这宾语就可以省略。这时候"以"字可以译成现代汉语的"拿来""拿去",但是"以"字的词性和它们并不完全相同。例如: 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左传隐公元年) 若亡郑而有益於君,敢以烦执事。(左传僖公三十年) 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孟子·梁惠王上) 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庄子·逍遥游) 表示凭藉或引进原因的"以"字,它的宾语也可能承上省略。这时候"以"字仍表示"藉此""因此"的意思。例如《庄子·逍遥游》:"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不过这种省略的情况比较少见。 "无以",等於说"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有以",等于说"有什么可以拿来......"。例如: 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徵。(左传僖公四年) 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庄子·徐无鬼) 臣乃得有以报太子。(战国策·燕策) (2)於(于,乎,诸) "於"字的用法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第一种,引进处所;第二种,引进比较的对象;第三种,引进行为的主动者。"於"字的第三种用法在古汉语通论(八)里已经讲过了,现在讨论第一种用法和第二种用法。 第一种用法的"於"字略等於现代的"在""到""从""对於""在......方面"等意义。例如: 子路宿於石门。(论语·宪问) 王坐於堂上。(孟子·梁惠王上) (以上表示"在"。) 海运则将徙於南冥。(庄子·逍遥游) 河内凶,则移其民於河东,移其粟於河内。(孟子·梁惠王上) (以上表示"到"。) 虎兕出於柙。(论语·季氏) 青,取之於蓝而青於蓝。(荀子·劝学) (以上表示"从"。) 问於桀溺。(论语·微子) 当仁不让於师。(论语·卫灵公)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论语·卫灵公) 季氏将有事於颛臾。(论语·季氏) (以上表示"向"或"对"。) 始吾於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论语·公冶长) 不义而富且贵,於我如浮云。(论语·述而) (以上表示"对於"。) 敏於事而慎於言。(论语·学而) 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庄子·逍遥游) (以上表示"在......方面"。) 以上引进处所的"於"字可以分为若干小类,只是从现代汉语与古代汉语的对比上说的;至於古代汉语本身,并不需要这样分别。试看《论语·季氏》:"虎兕出於柙,龟玉毁於椟中",两句的句式是相同的;第一个"於"字解作"从",第二个"於"字解作"在",都只是受了前面动词的影响,"於"字本身的词义和词性都没有发生变化。 再说,古代汉语的"於"字,比现代汉语的"在""到"等具有更纯粹的介词性。因此,往往"在於"连用,"至於"连用。"在"和"至"在古代汉语里是动词,不是介词,动词与介词连用是完全合理的。例如: 其耳目在於旗鼓。(国语·晋语) 不似豪末之在於马体乎?(庄子·秋水)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独何与?(孟子·梁惠王上) 虽然,每至於族,吾见其难为。(庄子·养生主) 吾非至於子之门,则殆矣。(庄子·秋水) 在讨论"於"字引进处所这一用法时,有一件事值得提出来说一说。那就是在古人的思想表达中常常有"今......於此"的说法,字面上是说此时此地,实际上是表示一种假设。例如: 今有人於此,少见黑曰黑,多见黑曰白,则以此人不知白黑之辩矣;少尝苦曰苦,多尝苦曰甘,则必以此人为不知甘苦之辩矣。(墨子·非攻上) 今王田猎於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於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孟子·梁惠王下)有时候只说"......於此(斯)",也是表示假设。例如: 有楚大夫於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传诸?使楚人传诸?(孟子·滕文公下) 有美玉於斯,韫匮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论语·子罕)这种假设的情况,通常是作为比喻来说明某个问题的。 用"於"字组成的介宾词组,除表示"对於"必须放在动词前面外,其余有的偶尔也放在动词之前,《孟子·梁惠王上》:"夫子言之,於我心有戚戚焉",就是一个例子。但是更多的是放在动词之后("宿於石门""坐於堂上")。中古以后,放在动词前面的渐渐多起来了,不过古文家大致还是遵用上古的语法。 有时候,可以不用"於"字,《史记》常用这种语法。例如: 晋军函陵,秦军泛南。(左传僖公三十年) 寡人有罪国家。(战国策·齐策) 吾闻秦军围赵王钜鹿。(史记·项羽本纪) 将军战河南,臣战河南。(史记·项羽本纪) 项王则夜起饮帐中。(史记·项羽本纪) 引进处所的"於"字也可以用来引进时间。例如: 子於是日哭,则不歌。(论语·述而) 繁启蕃长於春夏,畜积收臧於秋冬。(荀子·天论) 第二种用法的"於"字略等於现代的"比,"一般用於描写句。例如: 季氏富於周公。(论语·先进) 子贡贤於仲尼。(论语·子张) 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於邻国也。(孟子·梁惠王上) 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於此时者也;民之憔悴於虐政,未有甚於此时者也。(孟子·公孙丑上) 小子识之,苛政猛於虎也。(礼记·檀弓)我们要注意古今词序的不同:在古代汉语里,表示比较的介宾词组放在形容词的后面("苛政猛於虎");在现代汉语里,表示比较的介宾词组放在形容词的前面("苛政比老虎更凶猛")。 有时候,不是比较程度,只是指出异同,也可以用同样的结构。例如: 我则异於是,无可无不可。(论语·微子) 是何异於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孟子·梁惠王上) "于"字大致等於"於",但是上古"于""於"不同音。《尚书》《诗经》一般用"于",《论语》除引《尚书》而外,通例不用"于",《孟子》大多数用"於",这可能跟时代或作者编者的方言有关。也有一些古书是"于""於"并用的,如《左传》。在这些书里,"于""於"是有大致的分工的:如果所介的是地名,一般用"于"不用"於";如果在被动句或描写句里,一般用"於"不用"于"。很少例外。 "乎"字也可以当"於"字用。例如: 浴乎沂,风乎舞雩。(论语·先进) 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论语·先进) 以吾一日长乎尔。(论语·先进) 异乎三子者之撰。(论语·先进) 或问乎曾西曰。(孟子·公孙丑上) 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孟子·公孙丑上)但是,"乎"字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代替"於"字的。比如(甲)被动句通常不用"乎"字("东败於齐"不说"东败乎齐");(乙)"对於"的意义不用"乎"字("始吾於人也"不说"始吾乎人也")。相反地,有一种特殊情况却只用"乎"不用"於":"恶乎"的意义是"於何"(词序不同),不能说成"恶於"。在上古时代,一般也不用"於何"。例如: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论语·里仁) 敢问夫子恶乎长?(孟子·公孙丑上) "诸"字等于说"之於",它是"之""於"二字的合音。例如: 杀之,寘诸畚。(左传宣公二年) 穆公访诸蹇叔。(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访之於蹇叔;向蹇叔谘询此事。) 子张书诸绅。(论语·卫灵公) (书之於绅;把它写在衣带上。) 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孟子·梁惠王上) 后代有人把"诸於"二字连用,那是谬误的仿古,因为"诸"字已经代表"之於",自然不能再加"於"字了。 (3)为 介词"为"字读wèi,略等于现代的"给""替"或"因为"。例如: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左传隐公元年) 为人谋而不忠乎?(论语·学而) 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论语·先进) 为长者折枝。(孟子·梁惠王上) 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孟子·梁惠王上) 介词"为"字后面的宾语可以省略。例如: 君子不能为谋也。(礼记·檀弓下) 每至於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庄子·养生主) (4)之 介词"之"字的用法是放在定语和名词之间,把定语介绍给名词,有的略等於现代汉语的"的"。例如: 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孟子·梁惠王上) 今臣之刀十九年矣。(庄子·养生主) 其翼若垂天之云。(庄子·逍遥游) 是故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荀子·劝学) "之"字还有一种用法最值得注意,那就是把它用在主语谓语之间,取消句子的独立性。所谓取消句子的独立性,就是使句子在形式上词组化,意思上不完整,如果不依赖一定的上下文,就不能独立存在。细分起来,有两种情况: 第一,在一个分句的主语谓语之间用"之"字,表示语意未完,让听者或读者等待下文。例如: 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战国策·赵策) 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论语·颜渊) 虢射曰:"皮之不存,毛将安傅?"(左传僖公十四年) ("傅"同附。)单说"父母爱子",是一个独立而完整的句子,现在在主语"父母"和谓语"爱子"之间用一个"之"字,说成"父母之爱子",这就在形式上词组化了,不能认为有独立性了;在意思上也显得话还没有说完,听者或读者必然等待下文--"则为之计深远"。其余两个例子,也可以作同样的分析。 在表示时间修饰的分句里,最容易见到这种"之"字。例如: 臣之壮也,犹不如人。(左传僖公三十年) 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战国策·赵策) 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论语·八佾) 鹏之徙於南冥也,水击三千里。(庄子·逍遥游)可以说这是上古汉语表示时间修饰经常用的一种句法。《庄子·养生主》:"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既在主语谓语之间用"之"字,又说"之时",倒反而少见。 第二,这种"之"字又常常用在充当主语或宾语的主谓结构之间。先看做是主语的主谓结构之间用"之"字的例子: 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佐传僖公四年) 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礼记·檀弓下) 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礼记·檀弓下) 汤之问棘也是已。(庄子·逍遥游)有时候,不是在主语谓语之间用"之"字,而是在主语和"於"字介宾词组之间用"之"字,这样形成的结构再做句子的主语。例如: 寡人之於国也,尽心焉耳矣。(孟子·梁惠王上) 君子之於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孟子·梁惠王上) 再看做宾语的主谓结构之间用"之"字的例子: 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左传宣公二年)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雕也。(论语·子罕) 唯恐缄縢扃鐍之不固也。(庄子·胠箧) 又况闻樊将军之在乎!(战国策·燕策) 无或乎王之不智也。(孟子·告子上) 上面所讨论的在主语和谓语之间加"之"字的句法,其主语都是名词。假如这个名词已经在上文出现,就常常用一个"其"字来代替它,因为"其"字所代替的正是名词加介词"之"字。例如: 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庄子·列御寇) 孟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阳货矙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矙其亡也,而往拜之。(孟子·滕文公下)("矙"kàn,视,瞧。)第一个例子里的"其往也",等於说"曹商之往也";第二个例子里的"其入也",等於说"师之入也";第三个例子里的"其亡也",等於说"阳货之亡也"。再举两个例子: 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庄子·逍遥游) 彼,其於世,未数数然也。(庄子·逍遥游) 古汉语通论(十四) 句首句中语气词;词头,词尾(一)句首句中语气词 语气词不一定在句尾;有些虚词,它们的位置在句首或句中,同样地能起表示语气的作用。关于句尾语气词,我们在前面几节通论讲判断句、叙述句和疑问句的时候,已经大略地谈过了。现在再谈句首句中语气词。在这里我们着重讨论"夫""其""唯"三个字。(1)夫 "夫"(fú)字用於句首,表示要发议论。它是从指示代词"夫"字发展来的,已经变成了纯粹的语气词,不能再解作"这个"或"那个"。现代汉语里没有适当的虚词可以和它对译。下面是用句首语气词"夫"字的例子: 夫得言不可以不察,数传而白为黑,黑为白。(吕氏春秋·察传) 夫处穷闾阨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庄子·列御寇) 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脩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论语·季氏) "且夫""故夫""今夫"略等于说"且""故""今",但是增加了"夫"字,也是表示要发议论。例如: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庄子·逍遥游)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庄子·逍遥游) 今夫颛臾,固而近於费。(论语·季氏) "若夫"则等於"至於": 此虽免於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庄子·逍遥游) (2)其 语气词"其"字用於句首或句中,表示委婉的语气。在陈述句或疑问句里,它表示"大概""恐怕"等意思;在祈使句里,它就简单地表示委婉的语气,略等于现代汉语句末语气词"吧"字或"啊"字所表示的委婉语气。例如: 吾其被发左衽矣!(论语·宪问) (我们恐怕已经变为夷狄了吧!) 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孟子·梁惠王上) (那么齐国大概差不多了吧!) 吾其还也。(左传僖公三十年) (我还是回去吧。) 其是之谓乎?(左传隐公元年) (大概是说这个吧?) 其我之谓矣!(左传宣公二年) (大概就是说我了吧!) (以上是陈述句和疑问句。) 君其问诸水滨。(左传僖公四年) (您还是向水滨追问吧。) 吾子其无废先君之功!(左传隐公三年) (您可别废弃了先君的事业啊!) (以上是祈使句。) "其"字又可加重反问的语气。例如: 一之谓甚,其可再乎?(左传僖公五年) 欲加之罪,其无辞乎?(左传僖公十年) 其谁曰不然?(左传隐公元年) 其谁不知?(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其何以行之哉!(论语·为政) 其何伤於日月乎?(论语·子张)这种加重反问语气的"其"字,往往用在疑问代词的前面。(3)惟(唯、维) "惟"字用在句子的开头,是古人所谓的发语词。在记叙文中,"惟"往往用在全文的开始,引出年月日。例如: 惟十有三年春,大会于孟津。(尚书·泰誓上) 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尚书·洪范)(祀:年) "唯"字用作句首语气词时,有时是表示希望。例如: 阙秦以利晋,唯君图之。(左传僖公三十年) (希望您考虑考虑这个。) 唯荆卿留意焉。(战国策·燕策) (希望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唯"字用於句首又可以帮助判断语气。例如《左传僖公四年》:"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 "惟""维"用於句中,也是帮助判断语气。例如: 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左传僖公五年) 髧彼两髦,实维我仪。(诗经·鄘风·柏舟) 厥土惟白壤。(尚书·禹贡)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伪古文尚书·五子之歌) 除了上述的"夫""其""惟(唯、维)"等外,还有许多句首句中语气词。例如"尔有母遗,繄我独无"(左传隐公元年),"民不易物,惟德繄物"(左传僖公五年),这个"繄"字也是句首句中语气词。这些都不一一列举了。 (二)词头,词尾 词头、词尾不是一个词,它们只是词的构成部分,其本身没有词汇意义,只表示词性。有些词头也不专门表示一种词性。在那种情况下,就真正是有音无义了。 (甲)关于词头,我们只讲"有""其""言""于""薄"五字。 (1)有 "有"字作为词头,用于专名的前面。常见的有上古时代的朝代名、国名、部族名等。例如: 我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尚书·召诰) 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庄子·大宗师) 禹攻有扈。(庄子·人间世) 鲧纳有莘氏女,生禹。(史记·夏本纪) "有"字又用于某些名词的前面。例如: 友于兄弟,施于有政。(论语·为政) 孔甲扰于有帝。(左传昭公二十九年) ("孔甲",夏王;"扰",顺;"帝",上帝。) "有"字又用于某些形容词的前面。例如: 不我以归,忧心有忡。(诗经·邶风·击鼓) ("有忡",等于忡忡,心中不宁的样子。) 有洸有溃。(诗经·邶风·谷风) ("有洸有溃"等于洸洸溃溃,形容水激怒溃决的样子。) "有"字还有一种特别的用途,在这里顺便讲一讲,就是"有"字嵌入数目字的中间,表示整数和零数的关系。在上古时代,"十五"也常说成"十有五","三百六十六"也常说成"三百六十有六"。例如: 吾十有五而志於学。(论语·为政) 必有寝衣,长一身有半。(论语·乡党) 舜相尧二十有八载。(孟子·万章上) 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书经·尧典) ("期"jī,一周年。)但是这种用法的"有"字不是词头,这是应该注意的。 (2)其 "其"字用作词头,一般用于形容词或不及物动词的前面。例如: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诗经·邶风·击鼓)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诗经·邶风·北风) ("雨雪",降雪。"雱"pāng,雪盛的样子。) 八月其获,十月陨蘀。(诗经·豳风·七月) ("获",收获。"陨蘀",叶子落下来。) (3)言 "言"字用作词头,放在动词的前面。例如: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诗经·周南·葛覃)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诗经·周南·汉广)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诗经·召南·草虫) (4)于 "于"字用作词头,也放在动词前面。例如: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诗经·周南·桃夭)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诗经·王风·君子于役)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诗经·秦风·无衣) (5)薄 "薄"字用作词头,也放在动词的前面。例如: 薄污我私,薄汗我衣。(诗经·周南·葛覃) 薄伐猃狁,至于太原。(诗经·小雅·六月) 此外还有一些词头如"载""诞""式"等字,它们的情况比较复杂,不一定都放在动词前面。这里就不细讲了。值得注意的是:除"有"字外,这些词头一般只用于诗歌,散文中很少用到。 (乙)关于词尾,我们着重讲一个"然"字。"然"字是一个指示代词,表示"这样"、"那样"。当"然"字放在形容词后面的时候,它的指示性就减轻了,变了词尾的性质。例如: 辛垣衍怏然不悦。(战国策·赵策) 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战国策·赵策) 硜硜然小人哉!(论语·子路) 夫子怃然。(论语·微子) 填然鼓之。(孟子·梁惠王上) 举欣欣然有喜色。(孟子·梁惠王上) 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孟子·梁惠王上) "乎"、"焉"、"如"、"尔"等字,用作词尾时,它们的作用和"然"字相等。例如: 焕乎其有文章。(论语·泰伯) 我心忧伤,惄焉如捣。(诗经·小雅·小弁) 孔子於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论语·乡党) 子路率尔而对。(论语·先进) 这些词尾加在形容词的后面,能增加形象化的色彩。甚至本来不是形容词的,也变为形容词的性质。例如"欣"字本来是动词,但"欣欣然"却是形容词;单说"欣然"也变了形容词,例如《庄子秋水》:"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古汉语通论(十五) 《诗经》的用韵 中国和外国古代的诗歌,差不多都有一定的格律;用韵是构成诗歌格律的主要手段之一。汉族人民的诗歌从一开始就是有韵的。《诗经》三百零五篇中只有七篇没有韵,这七篇都在祭祀诗里(《周颂》《商颂》)。至於国风、《小雅》和《大雅》,就没有一篇是没有韵的。要彻底了解诗歌的内容,必须了解它的格律,当然也就要了解它怎样用韵。 在本节里,我们主要谈两点。第一是《诗经》的韵例,第二是《诗经》的韵部。 谈到韵例和韵部,首先就必须把韵和韵母分别开来。因为韵例和韵部都是韵的问题,而不是韵母的问题。韵母是指韵头、主要元音和韵尾,而韵则只指主要元音和韵尾(如果有韵尾的话)。韵头不同的字如檀tán干gān涟lián廛chán貆huán餐cān是可以互相押韵的。这些互相押韵的字放在同样的位置上就构成诗韵。汉语诗韵一般是放在句尾的,习惯上叫做韵脚。(一)《诗经》的韵例 韵例就是关於用韵的格律:什么地方用韵,什么地方不用韵,和怎样用韵。我们举几首诗作例子来说明《诗经》的韵例。字的下面加△号、○号、*号的都是韵脚。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周南·关雎)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 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祮之。 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周南·芣苢)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邶风·静女)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 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 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鄘风·柏舟)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沦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魏风·伐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魏风·硕鼠) 以上六篇诗的用韵格式基本上反映了整部《诗经》的韵例。 第一,从韵在句中的位置来看,句尾韵是最普遍的形式。例如《关雎》一章三章,《静女》全诗,《硕鼠》全诗。 《诗经》里有不少的诗句以代词或语气词收尾,韵往往在代词或语气词的前面(注:语气词一般是不能看做韵脚的,但也有少数例外。),可以看做句中韵,也有人把它看做变相的句尾韵。例如《关雎》二四五章和《伐檀》全诗都用的是这种句中韵。句尾的代词或语气词常用的有"之""我""矣""也""只""思""止""兮""猗"等。有的代词或语气词完全相同,例如《关雎》二四五章都用"之",有的不完全相同,例如《伐檀》各章第三句用"猗",其他用"兮"。 第二,从一章中所用的韵数来看,可以分为一韵到底的和换韵的两类。举例来说,《静女》第一章是一韵到底,第二章"变"和"管"押韵,"炜"和"美"押韵,换了一次韵。又如《关雎》五章(依郑玄所分),都是一韵到底;但若依照一般人所分,《关雎》只有三章,第一章四句,第二三章各八句,那么第二三章就算换韵了。在上引的六首诗中,每章的韵脚用一种符号标出的,就是一韵到底;用两种或三种符号标出的,就是换韵的(注:交韵例外,不算换韵。)。 第三,从韵脚相互的距离来看,情况比较复杂。概括起来,大致可以分为三种: (1)句句押韵。《诗经》押韵一般都很密,句句押韵的不少。例如《静女》第二章和《硕鼠》第一章。 (2)隔句押韵。一般是奇句不押韵,偶句押韵。这是《诗经》里最常见的押韵方式。例如《关雎》的第二四五章,都是第二句和第四句押韵。此外还有一种常见的押韵方式,就是首句入韵,第三句以下才是奇句不押韵。例如《关雎》的一三章和《静女》的第一章都是首句入韵而后偶句押韵的。 (3)交韵。这是奇句和奇句押韵,偶句和偶句押韵。例如《静女》第三章的第一句"荑"和第三句"美"押韵,第二句"异"和第四句"贻"押韵。 后两种押韵的形式都有许多变化的情况。例如《伐檀》各章都是在一二三五七九等句用韵,文选中《君子于役》的两章都在二三四六八等句用韵,都是变相的隔句押韵。又如《柏舟》全诗和《硕鼠》二三章的用韵形式,虽不是纯粹的交韵,但是基本上可以归入交韵一类。 《诗经》用韵的格式是多样的,因为它是民歌或者模拟民歌的诗体;民歌是随口唱的,随口用韵,随时转韵,也就是所谓"天籁"。在这里还有许多变化的情况,我们不再一一列举。格式多样化,这是《诗经》用韵特点的一个方面;但是最主要的格式却是两种:一是隔句押韵的句尾韵,一是首句入韵而后隔句押韵的句尾韵。这两种押韵的格式成了后代诗歌押韵的准绳。(二)《诗经》的韵部 韵部就是指押韵字的归类,互相押韵的字原则上就属同一个韵部。押韵的诗,读起来应该是音韵和谐的,但是《诗经》的韵脚,用现代汉语的语音去读,有许多地方并不和谐。例如《关雎》一二章,现在也还是押韵的,三四五章按现代音读就不押韵了。又如《静女》第三章,如果根据现代语音,就会把"荑"看成同"异""贻"押韵,而不知道它是同"美"押韵的。总之,会出现三种情况:一是古代押韵,现在也还押韵;二是古代押韵,现在不押了;三是古代不押,现在反而押韵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语音是随着历史的发展而发展的,《诗经》距离现在已经两千多年,上古的语音和现代的语音差别是很大的。在谈到《诗经》的用韵时,我们首先就必须充分地认识这一点。明代陈第就懂得了这个道理,清代以来,研究音韵的学者们就按照《诗经》用韵的实际情况概括出《诗经》时代的韵部来,叫做"古韵",他们所谓"古韵"指的就是上古时代(主要指先秦)的韵部。 他们是怎样归纳概括的呢?举例来说,《关雎》三章的"得""服""侧"押韵,如果照现代普通话的读音,"得"读为dé,"侧"读为cè,"服"读为fú,那是不和谐的。可以肯定地说,这三个字在上古的韵一定相同。要末它们的韵母都是e,"得"字读de,"侧"字读ce,"服"字读fe;要末它们的韵母都是u,"服"字读fu,"得"字读du,"侧"字读cu。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它们的韵母既不是e,也不是u,而是第三种音。根据音韵学家的研究,我们知道它们是入声字,应该是以-k音收尾的,它们的韵大概是一个-ek。现在广州话在某种程度上还反映这种情况。 《关雎》中"得""服""侧"三字押韵,在上古同属一个韵部;而《伐檀》第二章里,"侧"字又跟"辐""直""亿""特""食"押韵,那么"得""服"和"辐""直""亿""特""食"也就应该同属一个韵部。《伐檀》中的"直"字在《硕鼠》二章里又跟"德""国"押韵,那么"德""国"也就和"得""服"同属一个韵部了。"得"字和"服"字又各自联系其他的字,这样相互联系,越联越多,就成为一个相当大的韵部了。清人通过归纳《诗经》的用韵,发觉同《广韵》的出入很大,於是打破唐韵的拘束,该合的合,该分的分,逐步建立了《诗经》的韵部系统。 有些在《诗经》里没有用作押韵的字,古音学家又根据先秦别的诗歌韵文和散文中的韵语(见后)和谐声偏旁把它归入韵部,这样就得出整个先秦古韵。一般地说,同一谐声偏旁也就同属一个韵部。例如我们已知"侧"字属於"得""服"一类,那么"则""测"也不会属於别的韵部。但是后起的形声字就不一定能够由此类推。 在古韵的分部方面,清代的古音学家作了许多工作。段玉裁的《六书音均表》,江有诰的《诗经韵读》,王念孙的《诗经群经楚辞韵谱》,对我们今天查考和了解《诗经》用韵都是较好的参考书。从顾炎武开始把古韵分为十部,到段玉裁分为十七部,江有诰分为二十一部,黄侃分为二十八部,等等,越分越细,越分越精。现在综合各家的意见,把先秦古韵分为三十部。每一部举一个代表字作为韵目,它们的名称是: 1.之部2.职部3.蒸部 4.幽部5.觉部6.冬部 7.宵部8.药部 9.侯部10.屋部11.东部 12.鱼部13.铎部14.阳部 15.支部16.锡部17.耕部 18.脂部19.质部20.真部 21.微部22.物部23.文部 24.歌部25.月部26.元部 27.缉部28.侵部 29.叶部30.谈部 至於先秦的常用字分属於什么部,可查看附录三《上古常用字韵部归类表》。 《诗经》的押韵,除冬部应归侵部外,情况基本上与这三十部相合。同部相押,不同部就不相押。当然也有合韵的情况。所谓合韵,就是邻近的韵互相通押。大约是两种情况:第一种是非入声韵和入声韵通押,例如《关雎》第五章"芼"和"乐"相押(宵药合韵),《静女》第三章"贻"和"异"相押(之联合韵)(注:有许多古音学家把之职等几对阴声韵和入声韵合在一起,那么它们就不算合韵了。);第二种是韵母近似通押,例如《七月》第四章以"蜩"押"葽"(幽宵合韵),大约就是用eu押au(注:《鄘风·柏舟》"舟""髦"相押也是幽宵合韵,但是许多音韵学家不认为这是押韵。),第七章以"麦"押"穋"(职觉合韵),韵母也是很邻近的。 古韵三十部具有很大的普遍性;它不但适用於《诗经》,而且适用於同时代的其他诗歌韵文。《楚辞》在时代上比《诗经》晚了至少二三百年,在地域上也相差很远,但是《楚辞》的用韵和《诗经》基本上是一致的,只是冬部已经从侵部分化出来。先秦的文献,不但诗歌押韵,连散文也有押韵的。《周易》大部分押韵,《老子》差不多全部押韵;其他各书,也常常有用韵的地方。而这些韵语所用的韵部,也和《诗经》的韵部相合。例如: 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冬部) 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月部) (左传隐公元年) 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鱼部) 长铗归来乎,出无车!(鱼部) 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鱼部) (战国策·齐策)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微部) 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之部) (论语·微子) 虽有智慧,不如乘势。(月部) 虽有鎡基,不如待时。(之部) (孟子·公孙丑上) 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一作较,无韵),高下相倾。 (耕部) 功成而弗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鱼部) 三十辐,共一毂。(职屋合韵,这是老子的特点。)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盲爽狂妨,阳部,聋,东部,东阳合韵。) (老子) 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铎部) (庄子·秋水)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职部) (荀子·劝学) 语音随着历史的发展而发展,《诗经》的韵脚,到了后代,念起来就不和谐了。这个问题远在六朝的时候就产生了。当时的人,为了说明《诗经》押韵和谐,于是认为某字该改读某音,这就是所谓"叶韵",或称"叶句"(叶xié,同"协",就是和谐的意思。)到了宋代,有的人更全面采用"叶音"的办法来说明《诗经》的用韵。例如朱熹在注《关睢》第四章时说:"采,叶此礼反;友,叶羽已反。"用浅显的话来说,朱熹的意思就是:在这里"采"要读作"妻"字的上声,"友"要念作"以"字的声音。他在注《匏有苦叶》第四章时又说:"友,叶羽轨反。"就是说,"友"在这里又要念作"委"字的声音了。这就是说,诗人把某字临时改读为某音,以求和谐。这种观念是错误的;因为照这样字音随着上下文变化,所规定的"叶音"是随意的,不规则的。这种错误,在於他们没有看到语言发展的事实,不知道古今的语音并不相同。清代古音学兴起以后,叶音说早已受到彻底批判,但是直到现在仍有人错误地沿用叶音说。因此,我们认为,在阅读古诗时,要了解古今语音是不同的,最好能有一些音韵学知识;但是在朗诵古代的诗歌韵文时,完全可以按照现代普通话的读音来朗诵。我们不可能用古音来念古代的诗歌韵文,也没有必要;更不能采用前人那种改读韵脚的办法(即叶音),因为那是不科学的。 古汉语通论(十六) 双声叠韵和古音通假 在本节里,我们谈两个问题:双声叠韵和古音通假。这两个问题有一定的联系,了解双声叠韵,有助於我们更好地了解古音通假的道理,因此我们先从双声叠韵谈起。 双声,指的是两个字的声母相同;叠韵,指的是两个字的韵相同。例如在现代汉语里,"珍珠"是双声,因为"珍"zhēn和"珠"zhū的声母都是zh;"光芒"是叠韵,因为"光"guāng和"芒"máng的韵都是ang(韵头不同也算叠韵)。 在我们接触上古汉语的时候,问题比较复杂些,因为上古的语音系统和现代的语音系统不同。我们必须对上古的语音系统有所了解,然后能认识上古的双声叠韵。在上一节里,我们已经知道《诗经》用韵所反映出来的先秦韵部系统和现代汉语不同;我们还应该知道先秦的声母系统也是和现代汉语不一样的。这样才不至於把上古的双声叠韵和现代的双声叠韵混为一谈。举例来说,"芣苢"在上古是叠韵,同属之部,但现在却不是叠韵,普通话念作fóuyǐ。"知识"在今天是叠韵,上古却不是,"识"字属有韵尾-k的职部,"知"字却属没有韵尾-k的支部,今天的广州话仍然反映这种情况。又如"微妙"在先秦是双声,因为它们的古代声母都是m;"威望"在先秦反而不是双声,因为威字在先秦属於零声母,而望字的声母是m。当然,古今音的系统也有很多相一致的地方,例如"辗转"古今都是叠韵,"栗烈"古今都是双声。但是在许多情况下,古今音是不相同的。为了便於了解上古的双声问题,我们有必要对先秦的声母系统有所了解。 依照传统的说法,有所谓三十六字母,字母实际上就是声母;古代没有拼音字母,所以只好找出三十六个汉字作为声母的代表。这三十六个字母是:见溪群疑,端透定泥,知彻澄娘,帮滂并明,非敷奉微,精清从心邪,照穿床审禅,影晓匣喻,来日。这三十六字母大致反映了唐宋时代汉语声母系统的情况。至於上古的声母系统,据初步研究共有三十二个。拿三十六字母来比较,有的要合并一些,有的要分出一些。合并的有两类:一是知彻澄娘要与端透定泥合并,都是舌尖音;二是非敷奉微与帮滂并明相同,都是双唇音。分化成两类的,首先是照穿床审四个字母,其中一类接近精清从心,是齿音;另一类接近端透定泥,是舌音。唐宋以后的喻母在上古也分为两类,一类与匣母相同,另一类接近定母。现在将这三十二个声母按旧时的分类列表如下: 附图:本书附录四按三十二个声母分别列举了一些常用字,可供参考。叠韵既是同韵部的字,也可以查阅本书附录三《上古常用字韵部归类表》。 双声叠韵和上古汉语的构词法有密切的关系。上古汉语里的双音词比现代汉语要少得多,而在这些双音词中,除了叠音词(如"夭夭")之外,不少双音词的两个音节有双声叠韵的关系。这些双声叠韵词大都用来描绘声色形状,古书注解常常用貌字来解释。例如《诗经·周南·关睢》:"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朱熹注:"参差,长短不齐之貌。"这种词,古人称为"连绵字"。连绵字虽然也有不属於双声叠韵的(如浩荡、滂沱),但是,属於双声叠韵的连绵字占绝大多数。例如: (一)双声:参差(关雎)、踟蹰(静女)、栗烈(七月)、觱发(七月)、缤纷(离骚)、侘傺(哀郢)、容与(哀郢)、憔悴(渔父)、突梯(卜居)、滑稽(卜居)、犹豫(赵策)、便嬖(孟子·梁惠王上) (二)叠韵:窈窕(关雎)、虺隤(卷耳)、窈纠(月出)、忧受(月出)、夭绍(月出)、顑颔(离骚)、须臾(哀郢)、婵媛(哀郢)、觳觫(孟子·梁惠王上) (三)双声兼叠韵:辗转(关雎) 除了形容词性的连绵字以外,还有名词性的连绵字。例如: (一)双声:蟋蟀(七月)、蝃蝀(蝃蝀)、蒹葭(蒹葭)、伊威(东山) (二)叠韵:崔嵬(卷耳)、芣苢(芣苢)、仓庚(七月)、蠨蛸(东山)、薜荔(山鬼)、鎡基(孟子·公孙丑上) 以上所说的是纯粹的双音词。此外还有一些经常用在一起的同义词或近义词也往往有双声叠韵的关系。例如: (一)双声:玄黄(卷耳)、说怿(静女)、洒埽(东山)、鞿羁(离骚)、饥馑(论语·先进)、亲戚(孟子·公孙丑下)、妻妾(孟子·离娄下)、肯綮(庄子·养生主) (二)叠韵:涕泗(泽陂)、经营(何草不黄)、贪婪(离骚)、刚强(国殇) 在上面的例子中,有些非常接近连绵字,如玄黄、刚强等,有些显然只能算两个词,如妻妾、洒埽、涕泗等。 双声叠韵的应用范围是非常广泛的。除许多双音词和成对的同义词、近义词有双声叠韵的关系外,古人还利用这样的连绵字来加强诗歌的音乐性。《关雎》用了一个叠音词和八个双声叠韵的连绵字,就是一个例子。《月出》更是一首具有特殊风格的双声叠韵诗,三章内容雷同,只是运用双声叠韵法,化一章为三章,从而取得了回环反复的效果。 双声叠韵的分析是和语音系统的描写相联系的。前人对上古声母和韵部的分合,看法不尽相同,因此在具体分析某些字是否双声叠韵时,看法也就不完全一致。例如脂微不分的古音学家就认为"伊威"不但是双声,而且是叠韵;质月不分的古音学家就认为"栗烈""觱发"也都是双声兼叠韵。古韵分部,越早的古音学家分得越少;声母分类也并不一致。因此前人谈双声叠韵一般都是比较宽,声母或韵部相近而不尽相同的;也认为是双声叠韵。这是值得注意的。 所谓古音通假,就是古代汉语书面语言里同音或音近的字的通用和假借。语言里的"词"是音义的结合物,古人在记录语言里的某一个"词"的时候,往往用声音相同或相近的字来书写,有时写成这个样子,有时写成那个样子。两个字形体不同,意义不同,只是由於声音相同或相近,古人就用甲字来代替乙字。例如早晨的ZǎO(注:这是现代汉语的读音;至於上古怎样读,还没有定论。),这个词本该写成"早",但是《孟子·离娄下》:"蚤起,施从良人之所之",却写成"蚤",《诗经·豳风·七月》:"四之日其蚤",也写成"蚤"。"蚤"的本义是跳蚤,早晨的"早"所以写成"蚤",只是因为二者声音相同,在记录语言里ZǎO(早,早晨)这个词的时候,"早""蚤"二字通用。从"蚤"字说,它所以当"早晨"讲,也只是因为它和"早"声音相同,被假借为"早",借用了"早"的意义。换句话说,"蚤"是"早"的假借字,"早"是"蚤"的假借义。总之,古音通假是古书里字形分歧的现象之一,这种现象需要从上古语音的角度加以说明。 假借字的产生,大致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本有其字,而人们在书写的时候,写了一个同音字,如:表示"小击"的意思本字是"攴",人们书写时写作"剥",《诗经·豳风·七月》:"八月剥枣。""剥"是"攴"的假借字。第二种是本无其字,从一开始就借用一个同音字来表示。如:(一)第一人称代词没有一个本字,从一开始就借用本义是一种锯类工具的"我"来表示,后来一直沿用,并没有为它再造字,也没有为表示"我"字本义的那个词造字。(二)"躲避"、"开辟"、"邪僻"等意义也都没有本字,只是借用本义是"法"的"辟"字来表示。为了文字表达的精确,后来为"躲避"的意义造了"避"字,为"开辟"的意义造了"辟"字,为"邪僻"的意义造了"僻"字。"避、辟、僻"等字都是后起的区别字,不能认为是"辟"的本字,不能说"辟假借为避"等,因为"辟"和"避、辟、僻"等不是在同一个历史平面上产生的。(三)表示选择的疑问代词没有本字,一开始就借用本义是"食物加热到可吃的程度"的"孰"字来表示,后来没有为这个疑问代词造字,而是替"孰"字本义所表示的词造了"熟"字。"衰弱、衰灭"的意义没有本字,一开始就借用本义是"蓑衣"的"衰"字来表示。后来没有为"衰弱、衰灭"这个意义造字,而是为"蓑衣"这个意义造了"蓑"字。我们不能认为"熟"是"孰"的本字,"蓑"是"衰"的本字,"孰"是"熟"的假借字,"衰"是"蓑"的假借字。如果这样认为,那是不合乎汉字发展的历史事实的。 还有一种情况,为一个字的引申义造的后起区别字和这个字之间的关系,根本没有假借的关系,而被人们误认为假借。如:"坐"字的本义是"坐下",引申为"座位"的意思,后来为这个引申义造了区别字"座"。我们决不能认为"坐"假借为"座","座"是"坐"的本字(注:有人说,本字就是专用字。这牵涉到"本字"的定义问题。古人所谓本字,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反对的不是"本字"这个名称,反对的是把这种现象认为是通假。)。 下面再举一些假借字的例子: "唯"字的本义是答应(《说文》"唯,诺也"),所以从口;"惟"字的本义是思惟(《尔雅》:"惟,思也"),所以从心"维"字的本义是维系(《尔雅》:"维,系也"),所以从糸(Mì,糸就是丝)。这三个字的本义是互不相通的。《论语·里仁》:"曾子曰:唯";这个"唯"不能换成"惟"或"维"。《诗经·大雅·生民》:"载谋载惟"(又考虑,又思惟);这个"惟"不能换成"唯"或"维"。《诗经·小雅·节南山》:"四方是维";这个"维"不能换成"唯"或"惟"。但是这三个字都经常被借用为句首或句中语气词。例如: 阙秦以利晋,唯君图之。(左传僖公三十年) 正唯弟子不能学也。(论语·述而) 唯求则非邦也与?(论语·先进) 诗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孟子·滕文公上) 髧彼两髦,实维我仪。(诗经·鄘风·柏舟) 维此奄息,百夫之特。(诗经·秦风·黄鸟) 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诗经·小雅·节南山) 《左传》和《论语》比较喜欢用"唯",《孟子》用"惟",《诗经》用"维"。《诗经·大雅·文王》:"其命维新",《孟子》引用时写成"其命惟新"。由此可以引出结论:(1)假借字的形式比较自由,往往只要同音或音近就行;(2)但是也要根据习惯,在同一地域和同一时期,写法还是相当一致的。 麋,本义是鹿一类的动物。《孟子·梁惠王上》:"王立於沼上,顾鸿雁麋鹿。"假借为"眉",《荀子·非相》:"伊尹之状,而无须麋。" 惠,本义是仁慈,恩惠。《论语·里仁》:"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假借为"慧"。《列子·汤问》:"甚矣,汝之不惠。" 归,本义是女子出嫁,《诗经·周南·桃夭》:"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假借为"馈"(馈),即赠的意思,《论语·阳货》:"归孔子豚。" 直,本义为曲的反面,《诗经·小雅·大东》:"其直如矢。"假借为"特"(但),《孟子·梁惠王上》:"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何,本义是负荷,《诗经·小雅·无羊》:"何蓑何笠。"假借为疑问代词,表示"什么"。《左传·僖公四年》:"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由,本义为"从",《论语·雍也》:"谁能出不由户。"假借为"犹",《孟子·梁惠王下》:"今之乐由古之乐也。"《孟子·公孙丑上》:"以齐王由反手也。" 曾,本义为乃(副词),《论语·先进》:"曾由与求之问。"假借为"增",《孟子·告子下》:"曾益其所不能。"又假借为"层"。《楚辞·招魂》:"曾台累榭。" 辩,本义为巧言(依《说文》则本义为治),《礼记·王制》:"言伪而辩。"假借为"辨",《墨子·非攻》:"则以此人为不知黑白之辩矣。"《庄子·秋水》:"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孟子·告子上》:"万锺则不辩礼义而受之。"(朱熹集注本"辩"作"辨")。 輮,本义为车纲(车轮的外匡)。假借为"煣",《荀子·劝学》:"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 矢,本义为箭,《说文》:"矢,弓弩矢也。"假借为"誓",《诗经·鄘风·柏舟》:"之死矢靡它。" 慝,本义为奸慝,《国语·鲁语》:"下无奸慝。"假借为忒,《诗经·鄘风·柏舟》:"之死矢靡慝。" 具,本义为具办,《说文》:"具,共置也。"假借为"俱",《诗经·小雅·节南山》:"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舟,本义是船。假借为"周",《诗经·大雅·公刘》:"何以舟之?" 时,本义是一年四季的季,《说文》:"时,四时也。"假借为"是",《诗经·周颂·嘻嘻》:"率时农夫,播厥百穀。" 晁,本义是一种水生动物,《说文》:"晁,匽晁也。"假借为"朝",《楚辞·哀郢》:"甲之晁吾以行。" 假借字的形成,根据这样一个原则:语音必须相同或相近。有时候假借字典本字虽然也可以只是双声或者叠韵,但是如果韵部相差很远,即使是双声,也不能假借;如果声母相差很远,即使是叠韵,也不能假借。就上面所举的例子来说,早、蚤,唯、惟、维,惠、慧,由、犹,曾、增,辩,慝、忒,具、俱,舟、周既然完全同音,自然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輮读平声,煣读上声,它们之间都只有声调上的差异,也没有什么问题。直和特古音同属职部,它们的上古声母都是定母,可以说既是双声,又是叠韵。其余各例都可以作类似的分析。可见假借字必须是同音字,至少也要是声音十分相近的字。这是假借字的原则,也是所谓古音通假的原则。 古音通假的现象,古书裹常见。不明瞭古音通假,就难免望文生训,误解古书的原意。例如"归孔子豚"的"归"就很可能误解为"归还"的"归","八月剥枣"的"剥"就很可能误解为"剥皮"的"剥",等等。清代的学者王引之说:"学者改本字读之,则怡然理顺;依借字解之,则以文害辞。"(注:王引之:《经义述开》卷三十二,《经文假借》条。)王引之的意见无疑是正确的。运用古音通假的原则来研究古书的词义,可以解决一些疑难问题。上文所谈的假借字,是一般读古书的人都懂的,都同意的。除此以外,我们还可以根据古音通假的原则,发现前人所没有发现的假借字,说明前人所没有说明的问题。清代学者王念孙、王引之等人就善於这样做,他们能够摆脱字形的束缚,从声音上去寻求古义。他们把古代汉语当做有声的语言来处理,不是仅仅当做文字来处理,这是他们比前人更科学的地方。他们实际上是把训诂学推进到了一个新阶段。 现在我们举一些例子来说明古音通假的原则在训诂学上的运用。 《战国策·楚策》:"将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类为招。"王念孙说:"以其类为招,类当为颈字之误也,招,旳也,言以其颈为准旳也。"王念孙之所以会这样说,一方面是因为他看出了一例两条确证:《吕氏春秋·本生》:"万人操弓,共射一招",高诱注:"招,埻旳也,"以及《文选》阮籍《咏怀诗》注引此作"以其颈为旳"。另一方面还因为他看出了招和旳古音十分近似,招古属照母,旳古属端母,发音方法相同,发音部位接近;招古韵属宵部,旳古韵属药部,农药二部关系十分密切,依照古音通假的原则,它们自然是可以通的。 《左传·昭公元年》:"不靖其能,其谁从之。"杜预注:"安靖贤能,则众附从。"王引之不同意杜预对"靖"字的解释,他认为"其能"既然是指上文"处不辟污,出不逃难"的群吏,那末说"安靖其处不辟污,出不逃难,则文不成义矣"。他还看到文中既有"靖其能",又有"赏其贤";既说:"子若免之,以劝左右,可也";又说:"请免之以靖能者。"因此断定"靖与赏意当相近","有表章风劝之义","当读为旌"。王引之为什么敢于断定"靖"就是"旌"呢?这是因为"以六书之例求之,靖从青声,青从生声,旌亦从生声。故旌字得通作靖"。也就是说,王引之是根据古音通假的原则,"靖"和"旌"同在耕部,声母也很相近,"靖"是从母字,"旌"是精母字。 《诗经·豳风·七月》:"八月断壶,"毛传:"壶、瓠也。"壳瓠同音,壶是瓠的假借字,这是大家都同意了的。朱骏声更进一步说明"瓠即壶卢之合音"。壶卢就是葫芦。朱骏声之所以认为瓠是葫芦的合音,正是由於瓠字和葫字同音之外还有它和芦字叠韵。 古音通假的原则在训诂学上虽然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也产生了一些流弊。原因是有些学者没有严格遵守古音通假的原则,他们把双声叠韵看成万应灵丹,主观地肯定某一意义,再去找双声叠韵的证据。有时候,甲字和乙字难是双声,但是韵部相差很远;有时候,二字虽然读音相近,甚至相同,但是没有其他证据,单凭语音方面的近似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例如上文所举王念孙证明招的相通,如果没有《吕氏春秋》"万人操弓共射一招"的确凿证据,单凭双声叠韵,那就完全缺乏说服力了。 在初学古代汉语的时候,自然还不能要求正确地运用古音通假的原则。本节阐述古音通假的理论,只是为了更透彻地了解文选的注解罢了。 古汉语通论(十七) 古书的注解(上) 我国比较重要的古籍,前人大都作过注解。今天我们要想比较顺利地读懂一部古书,一般都要参看旧注。有些文字比较艰深的古书,如果不参看旧注甚至根本无法读懂。 注解古书的工作开始於汉代。秦以前的许多典籍传到汉代,由於种种原因(如语言的发展,口授和传抄的错误等),汉代人已经不能完全读懂;於是有一些人专门为这些古书做注解,像毛亨、孔安国、马融、郑玄等,都是著名的注解家。郑玄对先秦的经书,像《周易》《毛诗》《周礼》《仪礼》《礼记》《论语》等书,都曾作过注解。这些注解对我们了解先秦古籍非常有用,如果没有汉代学者这一番辛勤的工作,有许多先秦古籍我们今天是很难读懂的。 到了唐代,距离汉代又有六七百年了,许多汉人的注解在唐代人看起来,又不是那么容易理解了,於是出现了一种新的注解,作者不仅解释正文,而且还给前人的注解作注解。这种注解一般叫做"疏",也叫"正义"。例如现在最通行的《十三经注疏》中的《诗经》(注:《十三经注疏》大多数是汉朝人或魏晋人做的注,唐宋人做的疏,各部书的注疏人如下: 《周易》:魏王弼、韩康伯注,唐孔颖达等正义; 《尚书》:旧题汉孔安国传,唐孔颖达等正义; 《诗经》: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等正义; 《周礼》: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 《仪礼》: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 《礼记》: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等正义; 《春秋左传》: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等正义; 《春秋公羊传》:汉何休注,唐徐彦疏; 《春秋谷梁传》:晋范宁注,唐杨士勋疏; 《论语》:魏何晏集解,宋邢昺疏; 《孝经》:唐玄宗注,宋邢昺疏; 《尔雅》:晋郭璞注,宋邢昺疏; 《孟子》:汉赵岐注,宋孙奭疏;),就是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等正义。毛传、郑笺的"传"和"笺",当时都各有特定的意义,"传"指阐明经义,"笺"有补充与订正毛传的意思,一方面对毛传简略隐晦的地方加以阐明,另一方面把不同於毛传的意见提出,使可识别。 先秦经书的注解一般都比较难读。这一方面是因为注解家数繁多,各有侧重,看法也常常不一,取舍之间,有时很不容易决定;另一方面是因为注文比较简略,注解的体例和术语对一般读者来说都比较生疏。要想读懂先秦经书的注解,我们首先要对它们的体例有大致的了解。 下面我们举出《诗经·魏风·硕鼠》中的一个例子来说明经书注疏的体例(注疏一般都是用双行小字排在正文之下。为了保存原样,正文和注疏一律不加标点):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贯事也笺云硕大也大鼠大鼠者斥其君也女无复食我黍疾其税敛之多也我事女三岁矣曾无教令恩德来顾眷我又疾其不修政也古者三年大比民或於是徙○贯古乱反徐音官复扶又反税始锐反比毗志反逝将去女适彼乐土笺云逝往也往矣将去女与之诀别之辞乐土有德之国○乐音洛注下同土如字他古反沈徒古反诀古穴反乐土乐土爰得我所笺云爰曰也疏硕鼠至得我所○正义曰国人疾其君重敛畏人比之硕鼠言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犹言国君国君无重敛我财君非直重敛於我又不修其政我三岁以来事汝矣曾无於我之处肯以教令恩德眷顾我也君既如是与之诀别言往矣将去汝之彼乐土有德之国我所以之彼乐土者以此乐土若往则曰得我所宜故也言往将去汝者谓我往之他国将去汝国也○传贯事○正义曰释诂文○笺硕大至是徙○正义曰硕大释诂文释兽於鼠属有鼫鼠......陆机疏云今河东有大鼠能人立交前两脚於颈上跳舞善鸣食人禾苗人逐则走入树空中亦有五技或谓之雀鼠......按此经作硕鼠训之为大不作鼫鼠之字其义或如陆言也...... 正文之下,前面没有"笺云"的注是毛传(如"贯事也"),"笺云"之后的注是郑笺,圆圈之后"贯古乱反......"是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对正文和注文的注音(注:《经典释文》简名《释文》,它汇集了唐代以前各家给先秦经书(包括《老子》和《庄子》,因为《老子》《庄子》在唐代也被称为经)所做的注释(以注音为主,也有少数义训),经过作者一番选择,成为我国早期别具风格的注音(兼释义)总集之一。先秦古籍中的注音,一般都摘自经典释文。这部书本来是脱离具体注释对象的一部完整的专著,宋代以后,人们才把它的注释移到每本书的相应的正文之下。))。[疏]字以下才是孔颖达的疏,疏的原文很长,这里只引了一小部分。宋代以前,注和疏是分成两本书印行的;宋代以后,为了便於阅读,才把注和疏合成一本书。注和疏合成一本后,疏一般放在一段正文之后,如果一段中有几个注,疏就放在几个注之后,如果一段中只有一个注,疏就放在一个注之后;上面这个例子就是把疏放在几个注之后。疏一般是先疏正文,再疏注文。先略引被疏的文字,一般是起讫各引两三个字(如"硕鼠至得我所""笺硕大至是徙"),然后再疏,中间用圆圈隔开。有时是直解正文,如"国人疾其君重敛畏人,比之硕鼠......";有时是疏证和发挥毛传和郑笺,这里是首先说明毛传和郑笺的来源,如毛传:"贯事也",正义曰:"《释诂》文",又如郑笺:"硕大也",正义曰:"《释诂》文"(《释诂》指《尔雅·释诂》,孔颖达认为毛传和郑笺这里都是根据《尔雅·释诂》来注解正文的);接着就考证名物,如"《释兽》於鼠属有鼫鼠......"。可见疏的内容是很丰富的。 一部重要的古代作品,注解的人常常很多,后来就有人把各家的注选集在一起,再加上自己的注解,成为集注或集解,例如何晏注《论语》,就是集解。试举《论语》第一句为例: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马曰。子者。男子之通称。谓孔子也。王曰。时者。学者以时诵习之。诵习以时。学无废业。所以为说怿。其中"马曰"的"马"指马融,"王曰"的"王"指王肃。在读"集解"之类的著作时,首先要细读它的序,这样才可以知道集的是哪几家,"某曰"的"某"指的是哪一个人。(也有序里没有提到的,这多半在注中第一次出现某人时用全名,以后只用他的姓。) 注解常见的情况有下列四种: 第一,释词。如上例"马曰:子者,男子之通称,谓孔子也"。马融就只注释了"子"字。 第二,串讲。把一句或几句连串起来讲解。如前例郑笺对"三岁贯女,莫我肯顾"两句作了串讲:"我事女三岁矣,曾无教令恩德来顾眷我。"这种方式虽然表面上没有释词,但实际上是在串讲中附带地注释了词义,如以"事"释"贯",以"眷"释"顾"都是。又如上例"王曰:时者,学者以时诵习之。诵习以时,学无废业,所以为说怿。"王肃不但解释了"时"字,并且把"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全句串讲了一下。 第三,通释全章大意。如现在流传的汉赵岐的《孟子章句》,就是采用既释字句也释全章大意的办法。《孟子章句》每章之后都有"章指","章指"是通释全章正文的大意的。例如《孟子·梁惠王上》"寡人之於国也"章的后面有:"章指言:王化之本,在於使民养生丧死之用备足,然后导之以礼义;责己矜穷,则斯民集矣"。这种办法,为的是使文章的意义更为明显,帮助读者对全章的大意有一个总的了解。 要想读懂先秦经书的注解,除了要了解经书注疏的体例和注解的各种情况之外,我们还要对经书中的注解术语有一个大致的了解。注解的术语很多,这里不可能一一列举,我们只介绍几个较为常见的术语。 1.曰,为,谓之使用这几个术语时,被释的词总是放在"曰""为""谓之"的后面。这几个术语的作用相同,它们不仅用来释义,并且用来分别同义词或近义词之间的细微差别。例如: 《论语·先进》:"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朱熹注:"谷不熟曰饥,菜不熟曰馑。" 《尔雅·释天》:"谷不熟为饥,蔬不熟为馑。" 《谷梁传襄公二十四年》:"二谷不升谓之饥,三谷不升谓之馑。" 《诗经·术风·淇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论语·学而》引此)。毛传:"治骨曰切,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 《尔雅·释器》:"骨谓之切,象谓之磋,玉谓之琢,石谓之磨。""饥"与"馑"是同义词,"切""磋""琢""磨"是近义词,注释家有时用"曰",有时用"为",有时用"谓之"来区分它们。在注释并区分这类同义词或近义词时,既可用"曰",也可用"为",也可用"谓之"可见"曰""为""谓之"的作用是相同的。这种"曰""为""谓之"略等於现代汉语的"叫做"。 2.谓"谓"和"谓之"不同,前面说过,使用"谓之"时,被释的词总是放在"谓之"的后面,使用"谓"时,被释的词则都是放在"谓"的前面。可见这两个术语的差别是很明显的。"谓"这个术语,往往是在以具体释抽象、或以一般释特殊的情况下,才用上它。例如: 《论语·为政》:"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孔安国注:"政谓法教。" 《论语·子罕》:"后生可畏。"何晏注:"后生谓少年。""政"的概念比较抽象,故用比较具体的概念"法教"来注释它;"后生"的概念比较特殊,故用比较一般的概念"少年"来注释它。这都是为了帮助读者理解原文。 3.貌"貌"字一般用在动词或形容词的后面。使用"貌"字时,被释的词往往是表示某种性质或某种状态的形容词。例如: 《诗经·卫风·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朱熹注:"沃若,润泽貌。" 《论语·阳货》:"夫子莞尔而笑。"何晏注:"莞尔,小笑貌。" 《论语·子罕》:"夫子循循然善诱人。"何晏注:"循循,次序貌。"这种"貌"字略等於现代汉语的"......的样子"。 4.犹使用这个术语时,释者与被释者往往就是同义或近义的关系。例如: 《诗经·魏风·伐檀》:"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毛传:"侧,犹厓也。" 《诗经·小雅·节南山》:"赫赫师尹,不平谓何?"笺云:"谓何,犹云何也。"用"厓"释"侧",用"云何"释"谓何";因为"云""谓"义同,"侧""厓"义近。这种"犹"字略等於现代汉语的"等於说。" 以上"曰""为""谓之""谓""貌""犹"六个术语,都是单纯用於释义的。 5.之言,之为言使用这两个术语时,必然是"声训";除了释义之外,释者与被释者之间有时是同音的关系,有时是双声叠韵的关系。例如: 《论语·季氏》:"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郑玄注:"萧之言肃也。墙谓屏也。君臣相见之礼至屏而加肃敬焉,是以谓之萧墙。" 《论语·为政》:"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朱熹注:"政之为言正也,所以正人之不正也;德之为言得也,得於心而不失也。""肃""正""得"除了从意义上分别注释了"萧""政""德"之外,释者与被释者之间还有语音上的关系:"肃""萧"双声,"正""政"同音,"得""德"同音。 6.读为,读曰这两个术语是用本字来说明假借字。例如: 《诗经·卫风·氓》:"淇则有岸,隰则有泮。"郑笺:"泮读为畔。" 《礼记·曲礼》:"国君则平衡,大夫则绥之,士则提之。"郑玄注:"绥读曰妥。""泮"和"绥"是假借字,"畔"和"妥"是本字。 7.读若,读如这两个术语一般是用来注音。例如: 说文:"哙,咽也。从口,会声。或读若快。" 有时,"读若"、"读如"的作用和"读曰"、"读为"相同,也是用本字来说明假借字。例如: 《礼记·儒行》:"起居竟信其志。"郑玄注:"信,读如屈伸之伸,假借字也。" "读为""读曰"和"读若""读如"的分别就在於:前者必然是用本字破假借字;后者则一般是用於注音,但有时也是用本字来破假借字。 古汉语通论(十八) 古书的注解(下) 从汉代学者注经开始,其后魏晋南北朝各代,注解古书的范围都有所扩展。唐人除了为先秦经书做注疏工作之外,也为汉以下的其他古书做了注解。例如司马迁的《史记》,在唐代就有司马贞的《史记索隐》和张守节的《史记正义》;萧统的《文选》,在唐代就有李善注和五臣注。这些注解,有的是以人名地名的考证和史实的考核为主,有的是以词语的出处和典故的来源的考证为主。例如司马贞、张守节对《史记》所做的注解,都较多地集中在人名地名的考证和史实的考核之上。这类古书的注解,有的在考核史实之中增补了许多后代难得的史料;南朝宋裴松之的《三国志》注就有这个特点。 古代作家一般都喜欢引经据典,尤其是中古时期,引经据典几乎成为一种重要的修辞手段。因此,注解这些文学作品时,注明出典就成了注解家的首要任务。李善《文选》注就几乎集中全力在注明出典方面,因此当时人们批评他的注解是"释事而忘义"(这个批评不一定完全正确,李善注解中的释义工作虽然做得比较少,但是他并不是完全不释义)。试看他在扬雄《解嘲》中的一段注解: 夫上世之士。或解缚而相。或释褐而傅。左氏传曰。齐鲍叔帅师来言曰。子纠亲也。请君讨之。管召雠也。请受而甘心焉。乃杀子纠于生窦。召忽死之。管仲请囚。鲍叔受之。及堂阜而脱之。归而以告曰。管夷吾治於高奚。使相可也。公从之。墨子曰。傅说被褐带索。庸筑傅严。武丁得之。举以为三公。或倚夷门而笑。应劭曰。侯嬴也。秦伐赵。赵求救於魏。无忌将百余人往过嬴。嬴无所诫。更还见嬴。嬴笑之。以谋告无忌。韦昭曰。笑人不知己也。或横江潭而渔。服虔曰。渔父也。或七十说而不遇。应劭曰。孔丘也。已见东方朔答客难。或立谈而封侯。史记曰。虞卿说赵孝成王。再见。为赵上卿。故号为虞卿。谯周曰。食邑於虞也。或枉千乘於陋巷。吕氏春秋曰。齐桓公见小臣稷。一日三至。弗得见。从者曰。万乘之主见布衣之士。一日三至而不得见。亦可以止矣。桓公曰。不然。士傲爵禄者固轻其主。君傲霸王者亦轻其士。从夫子傲爵禄。吾庸敢傲霸王乎。或拥彗而先驱。拥慧。邹衍也。七略曰。方士传言。邹子在燕。其游。诸侯畏之。皆郊迎拥彗也。是以士颇得信其舌而奋其笔。窒隙蹈瑕。而无所诎也。李奇曰。君臣上下有瑕隙乖离之渐。则可抵而取之。窒。竹栗切。这段原文虽然有一些较难理解的词语,如"褐""傅""枉""诎""窒隙蹈瑕"等(这些词语最好也加注释),但原文中更难理解的是每句话的用典,如果没有李善的注解,一般读者就难以知道每句话用的是什么典,也就难以理解每句话的内容了。 有时,李善不是注明典故的来源,而是指出某些词语的出处。例如: 既无伯叔。终鲜兄弟。毛诗曰。终鲜兄弟。维予与女。(李密:陈情表) 臣之进退。实为狼狈。孔丛子。孔子曰。吾於狼狈见圣人之志。荀悦汉纪论曰。周勃狼狈失据。块然囚执。(同上) 过蒙拔擢。宠命优渥。毛诗曰。既优既渥。岂敢盘桓。有所希冀。周易曰。初九。盘桓利居贞。(同上)这三个例子中,他指出了"终鲜兄弟""狼狈""优渥""盘桓"等词语的出处。这种注解,也有助於读者充分领会作品词句的意思。 有时,他也释义,不过他往往是转引古注或古代字书对这个字的注释。例如: 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礼记。子曰。回得一善。拳拳不失之矣。郑玄曰。拳拳。捧持之貌。说文曰。列。分解也。(司马迁:报任安书) 门衰祚薄。晚有儿息。字书曰。祚。福也。(李密:陈情表) 有些古书的注解,除了注明出典之外,并能划分段落,诠释大意,从而帮助读者分析和鉴赏作品。试举仇兆鳌注杜甫《春望》为例: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此忧乱伤春而作也。上四。春望之景。睹物伤怀。下四。春望之情。遭乱思家。赵汸曰。烽火句。应感时。家书句。应恨别。但下句又因上句而生。发白更短。愁乱思家所致。○齐国策。王蠋曰。国破君亡。吾不能存。庾信诗。山河不复论。吕氏春秋。春气至则草木生。楚辞。余感时兮凄怆。拾遗记。汉献帝为李傕所败。后以泪溅帝衣。秦嘉诗。一别怀万恨。闻人蒨诗。林有惊心鸟。园多夺目花。......注文前面先划分段落,诠释大意,后面再逐词逐句地注明出典。这样做,对於阅读和鉴赏这首诗的人,确有帮助。 另外有一类古书的注解,往往侧重在阐明哲学思想上。其中有的是阐明原著中的哲理,也有的是在阐明原著哲理时从中寄寓了注者自己的思想观点。比如《庄子》,这是一部文字深奥的古书,但是郭象注与成玄英疏的重点却不摆在字句的解释方面。试看《逍遥游》中的一段注疏: 之二虫又何知。二虫。谓鹏蜩也。对大於小。所以均异趣也。夫趣之所以异。岂知异而异哉。皆不知所以然而自然耳。自然耳。不为也。此逍遥之大意。 郭注云。二虫。鹏蜩也。对大於小。所以均异趣也。且大鹏抟风九万。小鸟决起榆枋。虽复远近不同。适性均也。咸不知道里之远近。各取足而自胜。天机自张。不知所以。既无意於高卑。岂有情於优劣。逍遥之致。其在兹乎。......郭注和成疏都用了很多笔墨阐明"之二虫又何知"这一句话中所包含的"自然""不为"之类的老庄哲理。 关於注音,也有新的发展。早期的注解一般是用直音法或"读若""读如"等术语注音,后来反切逐渐被注解家用来注音了。例如(引自李善文选注):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褘於宜反董允等。(诸葛亮:出师表) 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雍,一龙切徐衍负石入海。(邹阳,狱中上梁王书)又如(引自李善文选注): 昔者司马喜膑鼻引脚於宋。卒相中山。(邹阳:狱中上梁王书) 陛下亦宜自课。以咨诹足俱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诸葛亮:出师表)"鼻引"即"鼻引切",是注"膑"字的音;"足俱"即"足俱切",是注"诹"字的音。如果我们以为"鼻引"是释"膑"字的意义,"足俱"是释"诹"字的意义,那就错了。 关於注音,有一个术语值得提出来说一说,那就是"如字"。古书上某字注以"如字",通常是告诉读者,在这特定的上下文里,这个字要按照它本来的读音读。例如《礼记·大学》:"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经典释文》说: 恶恶,上鸟路反,下如字。......好好,上呼报反,下如字。这是说第一个"恶"字读"乌路反",是去声,第二个"恶"字要读它本来的音,即恶劣的"恶",旧读入声;第一个"好"字读"呼报反",是去声,第二个"好"字要读它本来的音,即美好的"好",是上声。 有时候一个字的下面注"如字",又注别的反切(或直音),表明这个字在这特定的上下文里传统有不同的读法。例如《论语·公冶长》:"季文子三思而后行",《经典释文》说: 三思,息暂反,又如字。这是说这里"三"字有去声的读法(变读),又有平声的读法(如字)。读法不同,往往讲法不同。例如《论语·微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经典释文》说: 不分,包云如字,郑扶问反,分犹理。这是说这里"分"字有平声的读法(如字),又有去声的读法(变读)。包郑两家的读音,反映了对"分"字的不同的理解。 古书上常常有一字异读的情况。不同的读音往往表示了词义或词性的不同。例如音乐的"乐"和快乐的"乐",解说的"说"、游说的"说"和喜说的"说"(悦),等等。异读有时只表现为声调上的差异。例如施行的"施"读平声,施与的"施"读去声;听闻的"听"读平声,听从的"听"读去声。但是这只是词义上的转变。有时候声调不同,不仅是词义上而且是词性上的转变,这种情况最值得注意。例如王侯的"王"是名词,读平声,王天下的"王"是动词,读去声;操持的"操"是动词,读平声,节操的"操"是名词,读去声;爱好的"好"是动词,读去声,美好的"好"是形容词,读上声;厌恶的"恶"是动词,读去声,恶劣的"恶"是形容词,读入声。 利用四声来区别词义和词性,这是汉语的特点之一。汉魏学者看到了这个特点,并体现於古书注音。有的文字学家认为这是六朝经师注解古书时的强生分别。但是积习相沿,在后来的"声律之文"里就很重视这种分别。有些字的异读还保留在现代汉语里,如"好"(hǎo)"好"(hào)"恶"(è)"恶"(wù)之类;有些字的异读在现代汉语普通话里已经混同了,但是仍保留在某些方言里,例如上升的"上"读上声,在上的"上"读去声,现在广州话仍有区别。 唐代以后,宋代学者也做了不少注解古书的工作。例如朱熹就著有《周易本义》《诗集传》《大学章句》《论语集注》《孟子集注》《中庸章句》《楚辞集注》等。朱熹能摆脱汉代学者的影响,直接从正义入手,他做的注解,有时比较近情近理,平易可通。 清代学者几乎对每一种重要的经典都做了新的注解,他们钻研汉唐人的注解,根据具体材料判断前人的是非,解决了古书中许多疑难问题。他们对古书字句的解释要求非常严格,做出了许多成绩。例如陈奂的《诗毛氏传疏》,马瑞辰的《毛诗传笺通释》,刘宝楠的《论语正义》,焦循的《孟子正义》,王先谦的《庄子集解》,郭庆藩的《庄子集释》,等等,都有很大的参考价值。自然,清人有些注解,极力要求无一字无来历,不免过於琐细。例如刘宝楠的《论语正义》注《论语》"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一句,几乎每一个字都作了详细的考证,这一句并不难懂的话,就注了将近一千个字;其中一个"曰"字就注了一百多个字,繁徵博引,极为详尽,但是实用价值不大。 除了为古书做注解和考证工作之外,清代学者还作了许多古籍校勘的工作。阮元为《十三经注疏》所作的《校勘记》,就是一例。《校勘记》除校正十三经正文的错误之外,更多的是校正注疏中的错误。(《校勘记》附在《十三经注疏》每卷之后,我们阅读十三经时,应该参阅。)校勘学上有些专门术语,我们应当有所了解。试举校勘学上常用的两个术语为例: 1.衍文"衍文"简称"衍",也叫"衍字"。这个术语用来指明古籍中多出了文字的现象。例如《诗经·邶风·柏舟》:"泛彼柏舟亦泛其流。"郑笺:"舟载渡物者,今不用,而与众物泛泛然俱流水中。"阮元《校勘记》:"与下衍众字,小字本无。"又如《左传僖公四年》:"汉水以为池。"阮元《校勘记》:"《释文》无水字。云:或作汉水以为池,水字衍。"又如《礼记·檀弓》:"从母之夫,舅之妻,二夫人相为服。"俞樾在《古书疑义举例》中说:"夫字衍文也,二人两字合为夫。" 2.脱文"脱文"简称"脱"(有时作"敚"或"夺"),也叫"脱字"。这个术语专指古籍中脱落了文字的现象。例如《诗经·周南·桃夭》孔颖达疏:"此云家人,家犹夫也,犹妇也。"阮元《校勘记》:"犹妇上当脱人字。又如《诗经·卫风·硕人》孔颖达疏:"猗嗟云:颀而长兮。孔世家云:颀然而长。故为长貌。"阮元《校勘记》:"孔下脱字字。" 清代学者除了为专书做注解和校勘工作之外,还利用读书札记的形式,对古书的词句诠释和文字校订提出自己的看法,其中常常有非常精辟的见解。重要的如王念孙的《读书杂志》,王引之的《经义述闻》,俞樾的《古书疑义举例》,等等,这些都是读上古典籍不可缺少的参考书。 学习古代汉语,参阅古书的注解是十分必要的。我们读古书,能直接读白文(就是不附注解的文章)固然很好;如果能参考前人的注解来读,就能体会得更深刻。对先秦的文章,更是如此。阮元曾有一段话谈到读注解的重要: 窃谓士人读书,当从经学始,经学当从注疏始。空疏之士,高明之徒,读注疏不终卷而思卧者,是不能潜心研索,终身不知有圣贤诸儒经传之学矣。至於注疏诸义,亦有是有非;我朝经学最盛,诸儒论之甚详,是又在好学深思实事求是之士,由注疏而推求寻览之也。(见《十三经注疏》《重刻宋板注疏总目录》) 我们今天读古书的目的,自然和阮元的时代完全不同。但是读古书应先接触先秦作品(其中自然包括所谓经书),读先秦作品要依靠注解,这个方法在今天仍然是有用的。 阮元提到应该依靠注解,但不要迷信注解,这一点尤其重要。实际上不只是对注解,就是对正文也应该如此。古书传到现在,由於传写和其他种种原因,其中常常有错字。注解家对这些错字,有的看出来了,有的就不免以讹传讹,根据错字做了错误的注解。所以我们必须学会判断古注是非的本领。"五四"后出版了不少古书选本,其中的注解往往利用前人的研究成果,注文大都是用现代口语(或浅近文言)写的,可供初学古代汉语的人参考。古汉语通论(十九) 古代文化常识(一) 天文,历法,乐律(一)天文在上古时代,人们把自然看得很神秘,认为整个宇宙有一个至高无上的主宰,就是帝或上帝。在上古文献里,天和帝常常成为同义词。古人又认为各种自然现象都有它的主持者,人们把它们人格化了,并赋予一定的名字,例如风师谓之飞廉,雨师谓之荓翳(屏翳),云师谓之丰隆,日御谓之义和,月御谓之望舒(注:这里是举例性质,见《广雅·释天》。),等等,就是这种观念的反映。这些带有神话色彩的名字,为古代作家所沿用,成了古典诗歌辞赋中的辞藻。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国是世界上最早进入农耕生活的国家之一,农业生产要求有准确的农事季节,所以古人观测天象非常精勤,这就促进了古代天文知识的发展。根据现有可信的史料来看,殷商时代的甲骨刻辞早就有了某些星名和日食、月食的记载,《尚书》《诗经》《春秋》《左传》《国语》《尔雅》等书有许多关於星宿的叙述和丰富的天象记录,《史记》有《天官书》,《汉书》有《天文志》。我们可以说远在汉代我国的天文知识就已经相当丰富了。 古人的天文知识也相当普及。明末清初的学者顾炎武说: 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农夫之辞也。"三星在户",妇人之语也。"月离於毕",戍卒之作也。"龙尾伏辰",儿童之谣也。后世文人学士,有问之而茫然不知者矣(注:见《日知录》卷三十"天文"条。"七月流火"见《诗经·豳风·七月》,"三星在户"见《诗经·唐风·绸缪》,"月离於毕"见《诗经·小雅·渐渐之石》,"龙尾伏辰"见《左传僖公五年》。)。 我们现在学习古代汉语当然不是系统学习我国古代的天文学,但是了解古书中一些常见的天文基本概念,对於提高阅读古书能力无疑是有帮助的。现在就七政、二十八宿、四象、三垣、十二次、分野等分别加以叙述。 古人把日月和金木水火土五星合起来称为七政或七曜。金木水火土五星是古人实际观测到的五个行星,它们又合起来称为五纬。 金星古曰明星,又名太白,因为它光色银白,亮度特强。《诗经》"子兴视夜,明星有烂"(注:见《诗经·郑风·女曰鸡鸣》。),"昏以为期,明星煌煌"(注:见《诗经·陈风·东门之杨》。),都是指金星说的。金星黎明见於东方叫启明,黄昏见於西方叫长庚,所以《诗经》说"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注:见《诗经·小雅·大东》。)。木星古名岁星,迳称为岁。古人认为岁星十二年绕天一周,每年行经一个特定的星空区域,并据以纪年(注:下文谈到十二次和纪年法时还要回到这一点上来。)。水星一名辰星,火星古名荧惑,土星古名镇星或填星。值得注意的是,先秦古籍中谈到天象时所说的水并不是指行星中的水星,而是指恒星中的定星(营室)(注:即室宿,主要是飞马坐的αβ两星。),《左传庄公二十九年》"水昏正而栽",就是一个例子。所说的火也并不是指行星中的火星,而是指恒星中的大火(注:即心宿,特指心宿二,即天蝎座的α星。《史记·天官书》所说的火,才是指火星(荧惑)。),《诗经》"七月流火",就是一个例子。 古人观测日月五星的运行是以恒星为背景的,这是因为古人觉得恒星相互间的位置恒久不变,可以利用它们做标志来说明日月五星运行所到的位置。经过长期的观测,古人先后选择了黄道赤道附近的二十八个星宿作为"坐标"(注:黄道是古人想像的太阳周年运行的轨道。地球沿着自己的轨道围绕太阳公转,从地球轨道不同的位置上看太阳,则太阳在天球上的投影的位置也不相同。这种视位置的移动叫做太阳的视运动,太阳周年视运动的轨迹就是黄道。这里所说的赤道不是指地球赤道,而是天球赤道,即地球赤道在天球上的投影。星宿这个概念不是指一颗一颗的星星,而是表示邻近的若干个星的集合。古人把比较靠近的若干个星假想地联系起来,给以一个特殊的名称如毕参箕斗等等,后世又名星官。),称为二十八宿: 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 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 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 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 东方苍龙、北方玄武(龟蛇)、西方白虎、南方朱雀,这是古人把每一方的七宿联系起来想像成的四种动物形象,叫做四象。以东方苍龙为例,从角宿到箕宿看成为一条龙,角像龙角,氐房像龙身,尾宿即龙尾。再以南方朱雀为例,从井宿到轸宿看成为一只鸟,柳为鸟嘴,星为鸟颈,张为嗉,翼为羽翮。这和外国古代把某些星座想像成为某些动物的形象(如大熊、狮子、天蝎等)很相类似。 上文说过,古人以恒星为背景来观测日月五星的运行,而二十八宿都是恒星。了解到这一点,那么古书上所说的"月离於毕"、"荧惑守心"、"太白食昴"这一类关於天象的话就不难懂了(注:《尚书·洪范》伪孔传:"月经於箕则多风,离於毕则多雨。""荧惑守心"见《论衡·变虚》篇;"太白食昴"见邹阳《狱中上梁王书》(见本书下册页)。)。"月离於毕"意思是月亮附丽於毕宿(离,丽也);"荧惑守心"是说火星居於心宿;"太白食昴"是说金星遮蔽住昴宿。如此而已。苏轼在《前赤壁赋》里写道:"少焉,月出於东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间",也是用的二十八宿坐标法。 二十八宿不仅是观测日月五星位置的坐标,其中有些星宿还是古人测定岁时季节的观测对象。例如在上古时代,人们认为初昏时参宿在正南方就是春季正月,心宿在正南方就是夏季五月(注:这是就当时的天象说的。《夏小正》;正月初昏参中,五月初昏大火中。),等等。 古人对於二十八宿是很熟悉的,有些星宿由於星象特殊,引人注目,成了古典诗歌描述的对象。《诗经》"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注:见《诗经·小雅·大东》。),这是指箕宿和斗宿说的。箕斗二宿同出现於南方天空时,箕宿在南,斗宿在北。箕宿四星联系起来想像成为簸箕形,斗宿六星联系起来想像成为古代舀酒的斗形。《诗经》"三星在天"、"三星在隅"、"三星在户",则是指参宿而言(注:此从毛传。),因为参宿有耀目的三星连成一线。至於乐府诗里所说的"青龙对道隅"(注:见《陇西行》。),道指黄道,青龙则指整个苍龙七宿了。有的星宿,伴随着动人的神话故事,成为后世作家沿用的典故。脍炙人口的牛郎织女故事不必叙述(注:但是织女不是指北方玄武的女宿,而是指天琴座的α星;牛郎也不是指北方玄武的牛宿,而是指天鹰座的α星,牛郎所牵的牛才是牛宿。),二十八宿中的参心二宿的传说也是常被后人当作典故引用的。《左传昭公元年》说: 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於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主祀大火),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即心宿);迁实沈于大夏(晋阳),主参(主祀参星),唐人是因,……故参为晋星(即参宿)。 因此后世把兄弟不和睦比喻为参辰或参商。又因为参宿居於西方,心宿居於东方,出没两不相见,所以后世把亲朋久别不能重逢也比喻为参辰或参商。杜甫《赠卫八处士》所说的"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就是这个意思。 随着天文知识的发展,出现了星空分区的观念。古人以上述的角亢氐房心尾箕等二十八个星宿为主体,把黄道赤道附近的一周天按照由西向东的方向分为二十八个不等分。在这个意义上说,二十八宿就意味着二十八个不等分的星空区域了。 古代对星空的分区,除二十八宿外,还有所谓三垣,即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 古人在黄河流域常见的北天上空,以北极星为标准,集合周围其他各星,合为一区,名曰紫微垣。在紫微垣外,在星张翼轸以北的星区是太微垣;在房心尾箕斗以北的星区是天市垣,这里不一一细说。 现在说一说北斗。北斗是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组成的,古人把这七星联系起来想像成为古代舀酒的斗形。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组成为斗身,古曰魁;玉衡、开阳、摇光组成为斗柄、古曰杓。北斗七星属於大熊座。 附图: 古人很重视北斗,因为可以利用它来辨方向,定季节。把天璇、天枢连成直线并延长约五倍的距离,就可以找到北极星,而北极星是北方的标志。北斗星在不同的季节和夜晚不同的时间,出现於天空不同的方位,人们看起来它在围绕着北极星转动,所以古人又根据初昏时斗柄所指的方向来决定季节: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现在说到十二次。 古人为了说明日月五星的运行和节气的变换,把黄道附近一周天按照由西向东的方向分为星纪、玄枵等十二个等分,叫做十二次。每次都有二十八宿中的某些星宿作为标志,例如星纪有斗牛两宿,玄枵有女虚危三宿,余皆仿此。但是十二次是等分的,而二十八宿的广狭不一,所以十二次各次的起讫界限不能和宿与宿的分界一致,换句话说,有些宿是跨属於相邻的两个次的。下表就说明了这种情况(注:这表是根据《汉书·律历志》作的,各次的名称、写法和顺序都根据《汉书·律历志》。): 附图: 外国古代把黄道南北各八度以内的空间叫做黄道带,认为这是日月和行星运行所经过的处所。他们也按照由西向东的方向把黄道带分为白羊、金牛等十二个等分,叫做黄道十二宫。其用意和我国古代的十二次相同,但起讫界限稍有差异,对照起来,大致如下表所示: 附图: 我国古代创立的十二次主要有两种用途:第一,用来指示一年四季太阳所在的位置,以说明节气的变换,例如说太阳在星纪中交冬至,在玄枵中交大寒,等等。第二,用来说明岁星每年运行所到的位置,并据以纪年,例如说某年"岁在星纪",次年"岁在玄枵",等等。这两点,后面谈到历法时还要讨论。 有一件事值得提一提,上述十二次的名称大都和各自所属的星宿有关。例如大火,这里是次名,但在古代同时又是所属心宿的名称。又如鹑首、鹑火、鹑尾,其所以名鹑,显然和南方朱雀的星象有关,南方朱雀七宿正分属於这三次。《左传僖公五年》"鹑火中",孔疏说"鹑火之次正中於南方",又说"鹑火星者谓柳星张也",可以为证。 下面谈谈分野。 《史记·天官书》说:"天则有列宿,地则有州域",可见古人是把天上的星宿和地上的州域联系起来看的。在春秋战国时代,人们根据地上的区域来划分天上的星宿,把天上的星宿分别指配於地上的州国,使它们互相对应,说某星是某国的分星,某某星宿是某某州国的分野(注:也有反过来说某地是某某星宿的分野的。例如《汉书·地理志》:"齐地,虚危之分野也。"),这种看法,便是所谓分野的观念。 星宿的分野,一般按列国来分配,如表甲(注:表甲是根据《淮南子·天文训》作的。);后来又按各州来分配,如表乙(注:表乙是根据《史记·天官书》作的。): 附图: 星宿的分野也有以十二次为纲,配以列国的,如表丙所示(注:表丙是根据《周礼·保章氏》郑玄注作的。): 附图: 古人所以建立星宿的分野,主要是为了观察所谓"祥"的天象,以占卜地上所配州国的吉凶。例如《论衡·变虚篇》讲到荧惑守心的时候说:"荧惑,天罚也;心,宋分野也。祸当君。"显而易见,这是一种迷信。但是古人对於星宿分野的具体分配既然有了一种传统的了解,那么古典作家作品在写到某个地区时连带写到和这个地区相配的星宿,就完全可以理解了。庾信《哀江南赋》说"以鹑首而赐秦,天何为而此醉",王勃《滕王阁序》说"星分翼轸",李白《蜀道难》说"扪参历井",就是在分野的意义上提到这些星宿的。 最后应该指出的是,古人的天文知识虽然已经相当丰富,但是由於科学水平和历史条件的限制,古代的天文学在很大的程度上是和宗教迷信的占星术相联系的。古人对於某些异乎寻常的天象还不能作出科学的解释,於是在崇敬天帝的思想基础上,把天象的变化和人间的祸福联系起来,认为天象的变化预示着人事的吉凶。例如日食,被认为对最高统治者不利,所以《左传昭公十七年》说:"日有食之,天子不举(不杀牲盛馔),伐鼓於社。"《礼记·昏义》也说:"日蚀则天子素服而修六官之职。"这是把日食看成是上天对最高统治者的警告。又如彗星(一名孛星,欃枪)的出现,被认为是兵灾的凶象,所以史书上常有记载。甚至行星运行的情况也被认为是吉凶的预兆。例如岁星正常运行到某某星宿,则地上与之相配的州国就五谷昌盛,而荧惑运行到这一星宿,这个国家就要发生种种祸殃,等等。占星家还认为某某星主水旱,某某星主饥馑,某某星主疾疫,某某星主盗贼,注意它们的隐现出没和光色的变化而加以占验。这些就不一一叙述了。 占星无疑是迷信,占星术后来被统治阶级所利用,成了麻醉人民的工具,我们阅读古书,对此应该有所了解。 历法 古人经常观察到的天象是太阳的出没和月亮的盈亏,所以以昼夜交替的周期为一"日",以月相变化的周期为一"月"(现代叫做朔望月)。至於"年"的概念,最初大约是由於庄稼成熟的物候而形成的,《说文》说:"年,熟谷也。"如果说禾谷成熟的周期意味着寒来暑往的周期,那就是地球绕太阳一周的时间,现代叫做太阳年。以朔望月为单位的历法是阴历,以太阳年为单位的历法是阳历。我国古代的历法不是纯阴历,而是阴阳合历。平年十二个月,有六个大月各三十天,六个小月各二十九天(注:这是因为月相变化的周期在二十九到三十天之间,现代测得是29.53日。),全年总共天。但是这个日数少於一个太阳年。《尚书·尧曲》说:"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实际上四季循环的周期约为/4日,比十二个朔望月的日数约多/4日,积三年就相差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所以三年就要闰一个月,使历年的平均长度大约等於一个太阳年,并和自然季节大致调和配合。《尧典》说:"以闰月定四时成岁"(注:注意:《尧典》这里说"岁",不说"年",这是用"岁"表示从今年某一节气(例如冬至)到明年同一节气之间的这一段时间,使之和"年"有分工,"年"表示从今年正月初一到明年正月初一之间的这一段时间。所以《周礼·春官·大史》说:"正岁年以序事",岁年并举。),就是这个意思。 古人很重视置闰。《左传文公六年》说:"闰以正时,时以作事,事以厚生,生民之道於是乎在矣。"三年一闰还不够,五年要闰两次,所以《说文》说"五年再闰"。五年闰两次又多了些,后来规定十九年共闰七个月。从现有文献看,殷周时代已经置闰,闰月一般放在年终,称为"十三月"。当时置闰尚无定制,有时一年再闰,所以会有"十四月"。春秋时代就没有一年再闰的情况了。汉初在九月之后置闰,称为"后九月",这是因为当时沿袭秦制,以十月为岁首,以九月为年终的缘故(注:这一点,下文还要谈到。)。上古也有年中置闰,如闰三月、闰六月之类。当闰而不闰叫做"失闰"。如何适当安插闰月,这是古代历法工作中的重要课题,这里没有必要叙述。 一年分为春夏秋冬四时(季),后来又按夏历正月、二月、三月等十二个月依次分为孟春、仲春、季春、孟夏、仲夏、季夏,孟秋、仲秋、季秋,孟冬、仲冬、季冬。这些名称,古人常用作相应的月份的代称。《楚辞·哀郢》"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注:见本书第二册页。),就是指夏历二月说的。但是在商代和西周前期,一年只分为春秋二时,所以后来称春秋就意味着一年。《庄子·逍遥游》:"蟪蛄不知春秋"(注:见本书第二册页。),意思是蟪蛄生命短促不到一年。此外史官所记的史料在上古也称为春秋,这是因为"史之所记必表年以首事"(注:见杜预《春秋序》。旧说春秋犹言四时(《诗经·鲁颂·閟宫》郑玄笺),错举春秋以包春夏秋冬四时(杜预春秋序·孔颖达正义),似难置信。)。后来历法日趋详密,由春秋二时再分出冬夏二时,所以有些古书所列的四时顺序不是"春夏秋冬",而是"春秋冬夏",这是值得注意的(注:例如《墨子·天志中》"制为四时春秋冬夏,以纪纲之",《管子·幼官图》"修春秋冬夏之常祭",《礼记·孔子闲居》"天有四时,春秋冬夏",等等。)。 古人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逐步认识到季节更替和气候变化的规律,把周岁/4日平分为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等二十四个节气(注:每个节气占15.22日弱。后代根据太阳移动的速度,有的节气占14日多(冬至前后),有的节气占16日多(夏至前后)。),以反映四季、气温、降雨、物候等方面的变化,这是我国古代劳动人民掌握农事季节的经验总结,对农业生产的发展贡献很大。二十四节气系统是我国旧历特有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名称和顺序是: 正月立春雨水二月惊蛰春分 三月清明谷雨四月立夏小满 五月芒种夏至六月小暑大暑 七月立秋处暑八月白露秋分 九月寒露霜降十月立冬小雪 十一月大雪冬至十二月小寒大寒(注:这是依照后代的顺序;名称和《淮南子·天文训》相同。惊蛰古名启蛰,汉代避景帝讳改名惊蛰。又,二十四节气和阴历月份的配搭不是绝对固定年年一致的,因为节气跟太阳走,和朔望月没有关系。这里所列的是综合一般的情况。) 古人最初把二十四节气细分为节气和中气两种。例如立春是正月节,雨水是正月中,惊蛰是二月节,春分是二月中,节气和中气相间,其余由此顺推(注:由於一个节气加一个中气差不多是三十天半,大於一个朔望月,所以每月的节气和中气总要比上月推迟一两天,推迟到某月只有节气没有中气,后来就以这个月份置闰,所以古人说"闰月无中气"。阳历每月都有节气和中气,上半年每月六日和二十一日左右是交节日期,下半年每月八日和二十三日左右是交节日期。)。 二十四节气是根据太阳在黄道上不同的视位置定的。前面讲天文时说过,古人把黄道附近一周天平分为星纪、玄枵等十二次,太阳运行到某次就交某某节气(注:实际上二十四个节气是表示地球在围绕太阳公转的轨道上的二十四个不同的位置。)。试以《汉书·律历志》所载的即二千多年前的天象为例。太阳运行到星纪初点交大雪,运行到星纪中央交冬至,运行到玄枵初点交小寒,运行到玄枵中央交大寒,等等。下表就说明了这种情况(注:这表是根据《汉书·律历志》的顺序排的,惊蛰在雨水之前,清明在谷雨之后,和后代不同。《汉书·律历志》并指出交某节气时太阳所在的星宿及其度数,如冬至日在牵牛初度,即摩羯座β星附近。现代天象和古代不同,现在的冬至点在人马座(相当於古代的析木)。): 附图: 二十四节气系统是逐步完备起来的。古人很早就掌握了二分二至这四个最重要的节气:《尚书·尧典》把春分叫做日中,秋分叫做宵中,《吕氏春秋》统名之曰日夜分,因为这两天昼夜长短相等;《尧典》把夏至叫做日永,冬至叫做日短,因为夏至白天最长,冬至白天最短,所以《吕氏春秋》分别叫做日长至,日短至(注:《孟子》统名之曰日至。《孟子·告子上》"今夫麦,播种而耰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浡然而生,至於日至之时皆熟矣",这指夏至而言;《孟子·离娄下》"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旧说指冬至而言。《左传》又称冬至为日南至。)。《左传僖公五年》说,"凡分至启闭必书云物",分指春分秋分,至指夏至冬至,启指立春立夏,闭指立秋立冬(注:据杜预注。)。《吕氏春秋》则明确提到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四个季节。到《淮南子》我们就见到和后世完全相同的二十四节气的名称了。 我们阅读古书,有必要了解古人记录时间的法则,下面就古代的纪日法(包括一天之内的记时法)、纪月法和纪年法分别加以叙述。 古人用干支纪日,例如《左传隐公元年》"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干是天干,即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支是地支,即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干和十二支依次组合为六十单位,称为六十甲子: 甲子乙丑丙寅丁卯戊辰己巳庚午辛未壬申癸酉 甲戌乙亥丙子丁丑戊寅己卯庚辰辛巳壬午癸未 甲申乙酉丙戌丁亥戊子己丑庚寅辛卯壬辰癸巳 甲午乙未丙申丁酉戊戌己亥庚子辛丑壬寅癸卯 甲辰乙巳丙午丁未戊申己酉庚戌辛亥壬子癸丑 甲寅乙卯丙辰丁巳戊午己未庚申辛酉壬戌癸亥(注:干支的组合是天干的单数配地支的单数,天干的双数配地支的双数,所以不可能有"甲丑""乙寅"之类。) 每个单位代表一天,假设某日为甲子日,则甲子以后的日子依次顺推为乙丑、丙寅、丁卯等;甲子以前的日子依次逆推为癸亥、壬戌、辛酉等。六十甲子周而复始。这种纪日法远在甲骨文时代就已经有了。 古人纪日有时只记天干不记地支,例如《楚辞·哀郢》"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黾吾以行"(注:见本书第二册页。)。这种情况在甲骨文时代也已经有了。用地支纪日比较后起,大多限於特定的日子如"子卯不乐"(礼记·檀弓)、三月上巳之类。 从一个月来说,有些日子在古代有特定的名称。每月的第一天叫做朔,最后一天叫做晦。所以《庄子》说"朝菌不知晦朔"(注:见本书第二册页。)。初三叫做胐(fěi),大月十六、小月十五叫做望,鲍照诗"三五二八时,千里与君同"(注:见《玩月城西门廨中》。),就是指望日的明月说的。近在望后的日子叫做既望(注:西周初期有一种特别的记日法,即把一个月分为四分,类似现代的周(星期),每分都有一个特定的名称,"既望"就是其中之一。这种纪日法后来没有使用,这里不细说。)。所以苏轼《前赤壁赋》说:"壬戌之秋,七月既望。"朔晦两天,一般既称干支又称朔晦,例如《左传僖公五年》"冬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虢公丑奔京师",《左传襄公十八年》"十月……丙寅晦,齐师夜遁"。其他日子一般就只记干支(注:《尚书》胐日也是既称干支又称胐,例如《毕命》:"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胐",这种情况在一般古书中很少见。),但是人们可以根据当月朔日的干支推知它是这个月的第几天。例如《左传隐公元年》"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根据后人推定的春秋长历可以知道辛丑是鲁隐公元年五月二十三日。 附带说一说,根据历谱中干支的日序,甚至可以推断出古书的错误来。《春秋襄公二十八年》说:"十有二月甲寅,天王崩。乙未,楚子昭卒。"从甲寅到乙未共四十二天,不可能同在一个月之内,可见这里必有错误。 下面谈谈一天之内的记时法。 古人主要根据天色把一昼夜分为若干时段。一般地说,日出时叫做旦早朝晨,日入时叫做夕暮昏晚(注:古代夕又当夜讲,通作昔。《庄子·天运》:"蚊虻噆肤,则通昔不寐矣。"《说文》:"晚,暮也。"),所以古书上常常见到朝夕并举,旦暮并举,晨昏并举,昏旦并举,等等。太阳正中时叫做日中,将近日中的时间叫做隅中(注:《左传昭公五年》孔颖达疏:"隅谓东南隅也,过隅未中,故为隅中也。"),太阳西斜叫做昃。了解到这一点,对於古书上所说的"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注:见《尚书·无逸》。)这一类记录时间的话就了解得更加具体了。 古人一日两餐,朝食在日出之后,隅中之前,这段时间就叫做食时或蚤食;夕食在日昃之后,日入之前,这段时间就叫做晡(餔)时。日入以后是黄昏,黄昏以后是人定。《孔雀东南飞》说:"晻晻黄昏后,寂寂人定初",可以看成为古代这两个时段之间的确切描绘。人定以后就是夜半了。 《诗经》说:"女曰鸡鸣,士曰昧旦。"(注:见《诗经·郑风·女曰鸡鸣》。)鸡鸣和昧旦是夜半以后先后相继的两个时段。昧旦又叫昧爽,这是天将亮的时间。此外古书上又常常提到平旦、平明,这是天亮的时间。 古人对於一昼夜有等分的时辰概念之后,用十二地支表示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恰好等於现代的两小时(注:小时本来是小时辰的意思;因为一小时只等於半个时辰。)。和现代的时间对照,夜半十二点(即二十四点)是子时(所以说子夜),上午两点是丑时,四点是寅时,六点是卯时,其余由此顺推。近代又把每个时辰细分为初、正。晚上十一点(即二十三点)为子初,夜半十二点为子正;上午一点为丑初,上午两点为丑正,等等。这就等於把一昼夜分为二十四小时了。列表对照如下: 附图: 古人纪月通常以序数为记,如一月二月三月等等;作为岁首的月份叫做正(zhēng)月(注:秦避始皇讳,改正月为端月。但是秦以十月为岁首,下文还要谈到。又《诗经·小雅·正月》:"正月繁霜,我心忧伤",这里的正月指夏历四月(毛传),不是作为岁首的正月。)。在先秦时代每个月似乎还有特定的名称,例如正月为孟陬(楚辞),四月为除(诗经),九月为玄(国语),十月为阳(诗经),等等(注:这里是举例性质,参看《尔雅·释天》。)。古人又有所谓"月建"的观念,就是把子丑寅卯等十二支和十二个月份相配,以通常冬至所在的十一月(夏历)配子,称为建子之月,由此顺推,十二月为建丑之月,正月为建寅之月,二月为建卯之月,直到十月为建亥之月(注:庾信《哀江南赋序》:"粤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大盗移国,金陵瓦解"(见本书本册页)。),如此周而复始(注:《说文》对於十二支各字的解释就是联系着月份的。前人把"建"解释为"斗建",意思是斗柄所指,认为十二支代表北斗星斗柄所指的十二个不同的方位(例如以子为北,午为南,卯为东,酉为西等等),十一月斗柄指北,所以为建子之月,以后斗柄每月移指一个方位,十二个月周而复始,这种说法在过去很普遍。南北朝的天文学家祖冲之,清朝的天文学家梅文鼎都指出月建和斗柄所指的方位没有关系。)。至於以天干配合着地支来纪月,则是后起的事。 我国古代最早的纪年法是按照王公即位的年次纪年,例如公元前年记为周平王元年、秦襄公八年等,以元、二、三的序数递记,直到旧君出位为止。汉武帝开始用年号纪元,例如建元元年、元光三年,也是以元、二、三的序数递记,更换年号就重新纪元。这两种纪年法是过去史家所用的传统纪年法。战国时代,天文占星家根据天象纪年,有所谓星岁纪年法,星指岁星,岁指太岁。下面分别叙述。 先说岁星纪年法。前面讲天文时说过,古人把黄道附近一周天分为十二等分,由西向东命名为星纪、玄枵等十二次。古人认为岁星由西向东十二年绕天一周,每年行经一个星次。假如某年岁星运行到星纪范围,这一年就记为"岁在星纪",第二年岁星运行到玄枵范围,就记为"岁在玄枵",其余由此类推,十二年周而复始(注:事实上岁星并不是十二年绕天一周,而是11.年绕天一周,每年移动的范围比一个星次稍微多一点,渐积至八十六年,便多走过一个星次,这叫做"超辰"。)。《左传襄公三十年》说:"於子蟜之卒也,将葬,公孙挥与裨灶晨会事焉。过伯有氏,其门上生莠。子羽曰:其莠犹在乎?於是岁在降娄",《国语·晋语四》"君之行也,岁在大火",就是用岁星纪年的例子(注:有人认为《左传》《国语》里的岁星纪年出自刘歆伪托,并不反映当时的实际天象。)。 再说太岁纪年法。古人有所谓十二辰的概念,就是把黄道附近一周天的十二等分由东向西配以子丑寅卯等十二支,其安排的方向和顺序正好和十二次相反。二者对照如下表: 附图: 岁星由西向东运行,和人们所熟悉的十二辰的方向和顺序正好相反,所以岁星纪年法在实际生活中应用起来并不方便。为此,古代天文占星家便设想出一个假岁星叫做太岁(注:《汉书·天文志》叫做太岁,《史记·天官书》叫做岁阴,《淮南子·天文训》叫做太阴。),让它和真岁星"背道而驰",这样就和十二辰的方向顺序相一致,并用它来纪年。根据《汉书·天文志》所载战国时代的天象纪录,某年岁星在星纪,太岁便在析木(寅),这一年就是"太岁在寅";第二年岁星运行到玄枵,太岁便运行到大火(卯),这一年就是"太岁在卯",其余由此类推,如下面图所示。此外古人还取了摄提格、单阏等十二个太岁年名作为"太岁在寅""太岁在卯"等十二个年份的名称(注:单阏,读chányān。)。屈原《离骚》:"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注:见本书第二册页。),一般认为这里的摄提就是作为太岁年名的摄提格,是说屈原出生於"太岁在寅"之年(注:注意:屈原时代的"太岁在寅"是反映当时岁星所在的相应的方位的,人们可以把《离骚》里的摄提(格)翻译为寅年,但不能理解为后世干支纪年法里的寅年,干支纪年法里的子丑寅卯只是一套抽象的次序符号,和太岁所在、岁星所在没有关系。又,朱熹《楚辞集注》说:"摄提,星名;随斗柄以指十二辰者也。"这是另外一种解释。);孟陬指夏历正月建寅之月;庚寅是生日的干支。这样说来,屈原的生辰恰巧是寅年寅月寅日。 附图: 下面列表说明摄提格、单阏等十二个太岁年名和太岁所在、岁星所在的对应关系: 附图: 大概在西汉年间,历家又取了阏逢、旃蒙等十个名称,叫做岁阳,依次和上述十二个太岁年名相配(配法和前述六十甲子相同),组合成为六十个年名,以阏逢摄提格为第一年,旃蒙单阏为第二年,其余由此类推,六十年周而复始。《史记·历书·历术甲子篇》自太初元年(公元前年)始,就用这些年名纪年。《尔雅·释天》载有十个岁阳和十干对应,列表如下(注:岁阳名称也根据《尔雅·释天》。《淮南子·天文训》与此基本相同。《史记·历书》所见十个岁阳的名称和顺序是:焉逢、端蒙、游兆、彊梧、徒维、祝犁、商横、昭阳、横艾、尚章。和《尔雅》有出入。): 附图: 上文说过,十二个太岁年名和十二辰对应。为便於查阅,再作简表如下: 附图: 所以如果用干支来更代,阏逢摄提格可以称为甲寅年,旃蒙单阏可以称为乙卯年,等等。这些年名创制之初是为了反映岁星逐年所在的方位的,但是后来发现岁星并不是每年整走一个星次,用它们来纪年并不能反映逐年的实际天象,所以就废而改用六十甲子纪年了。后世有人使用这些古年名纪年,那是根据当年的干支来对照的。例如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七十六《陈纪》十下注曰:"起阏逢执徐,尽著雍涒滩,凡五年",是说从甲辰到戊申共五年。清初作家朱彝尊在《谒孔林赋》里写道:"粤以屠维作噩之年,我来自东,至於仙源",其实是说在己酉年。他的《曝书亭集》里的古今诗系年,也用这些年名。我们阅读古书,应该知道这种情况。 干支纪年法一般认为兴自东汉(注:有人认为在汉朝初年就开始用干支纪年,到了东汉元和二年(公元85年)才用政府命令的形式,在全国范围内实行。),六十甲子周而复始,到现在没有中断。由此可以向上逆推,知道上古某年是什么干支。一般历史年表所记的西汉以前的逐年干支,是后人逆推附加上去的,这一点应该注意。 关於纪年法我们就说到这里。 最后谈谈"三正(zhēng)"的问题。 春秋战国时代有所谓夏历、殷历和周历,三者主要的区别在於岁首的月建不同,所以又叫做三正。周历以通常冬至所在的建子之月(即夏历的十一月)为岁首,殷历以建丑之月(即夏历的十二月)为岁首,夏历以建寅之月(即后世通常所说的阴历正月)为岁首。周历比殷历早一个月,比夏历早两个月。由於三正岁首的月建不同,四季也就随之而异。下表以月建为纲,说明三正之间月份和季节的对应: 附图: 夏殷周三正是春秋战国时代不同地区所使用的不同的历日制度,我们阅读先秦古籍有必要了解三正的差异,因为先秦古籍所据以纪时的历日制度并不统一。举例来说,《春秋》和《孟子》多用周历(注:《孟子·离娄下》:"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涉也。"阮元以为此用夏历,但是这一点学者间有争论。),《楚辞》和《吕氏春秋》用夏历。《诗经》要看具体诗篇,例如《小雅·四月》用夏历(注:所以原诗说"四月维夏,六月徂暑","秋日凄凄,百卉具腓","冬日烈烈,飘风发发"。),《豳风·七月》就是夏历和周历并用(注:此诗凡言"七月"等处是夏历,"一之日"等处是周历。)。《春秋成公八年》说"二月无冰",史官把这一罕见的现象载入史册,显而易见,这是指周历二月即夏历十二月而言;如果是夏历二月,则已经"东风解冻",无冰应是正常现象,无需大书特书了。又如《春秋庄公七年》说"秋,大水,无麦苗",这也指周历,周历秋季相当於夏历五六月,晚收的麦子和"五稼之苗"有可能被大水所"漂杀";如果是夏历秋季,就很难索解了。由此可知《孟子·梁惠王上》所说的"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也是用周历,周历七八月相当於夏历五六月,其时正是禾苗需要雨水的时候。根据同样的理由,我们相信《孟子·滕文公上》所说的"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的秋阳是指夏历五六月的炎日(注:见本书第一册页。)。在《春秋》和《左传》里,同一历史事实,《春秋》经文和《左传》所记的时月每有出入,甚至同属《左传》所记,而时月也互有异同,这可以从三正的差异中求得解释(注:文字错乱又当别论。)。例如《春秋隐公六年》说"冬,宋人取长葛",《左传》记载为"秋,宋人取长葛"(注:杜预想调和经传记时上的矛盾,解释说:"秋取,冬乃告也。"又说:"今冬乘长葛无备而取之",则自相矛盾。其实从周历夏历的差异上来解释就很自然。);《春秋僖公五年》说"春,晋侯杀其世子申生",《左传》记此事於僖公四年十二月。可见《左传》所依据的史料有的是用夏历。 在战国秦汉之间有所谓"三正论",认为夏正建寅、殷正建丑、周正建子是夏商周三代轮流更改正朔,说什么"王者始起"要"改正朔""易服色"等等以表示"受命於天"。当然这并不可信。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改以建亥之月(即夏历的十月)为岁首,但是夏正比较适合农事季节,所以并不称十月为正月,不改正月(秦人叫端月)为四月,春夏秋冬和月份的搭配,完全和夏正相同。汉初沿袭秦制。《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载汉武帝元光五年(公元前年)十月杀灌夫,十二月晦杀魏其,接着说:"其春,武安侯病,专呼服谢罪。使巫视鬼者视之,见魏其、灌夫共守,欲杀之。"(注:见本书本册页。)司马迁不说"明春",而说"其春",就是因为当时以十月为岁首,当年的春天在当年的十二月之后的缘故。汉武帝元封七年(公元前年)改用太初历,以建寅之月为岁首,此后大约二千年间,除王莽和魏明帝时一度改用殷正,唐武后和肃宗时一度改用周正外,一般都是用的夏正。 附带谈谈一些节日。 由於风俗习惯的关系,一年有许多节日。下面把一些主要节日按月加以叙述。 元旦这是正月初一日。 人日这是正月初七日。据传说,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高适《人日寄杜二拾遗》(按即杜甫):"人日题诗寄草堂。" 上元(元月元宵)正月十五日。旧俗以元夜张灯为戏,所以又叫灯节。朱淑贞《生查子》:"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社日农家祭社祈年的日子,立春后第五个戊日(在春分前后)。杜甫《遭田夫泥饮美严中丞》:"田翁逼社日,邀我尝春酒",王驾《社日诗》:"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这是春社。又,立秋后第五个戊日为秋社,在秋分前后。 寒食清明前二日。《荆楚岁时记》说,冬至后一百五日,谓之寒食,禁火三日。因此,有人以"一百五"为寒食的代称。温庭筠《寒食节日寄楚望》诗:"时当一百五。"但依照旧法推算,清明前二日不一定是一百五日,有时是一百六日。所以元稹《连昌宫词》说:"初过寒食一百六,店舍无烟宫树绿。" 清明就是清明节。古人常常把清明和寒食联系起来。杜牧《清明》诗:"清明时节雨纷纷。" 花朝二月十二日为花朝,又叫百花生日。 上巳原定为三月上旬的一个巳日(所以叫上巳),旧俗以此日临水祓除不祥,叫做修禊。但是自曹魏以后,把节日固定为三月三日。后来变成了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杜甫《丽人行》:"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浴佛节传说四月初八日是释迦牟尼的生日。《荆楚岁时记》说,荆楚以四月八日诸寺香汤浴佛,共作龙华会。《洛阳伽蓝记·法云寺》:"四月初八日,京师士女多至河间寺。" 端午(端阳)五月初五日。《荆楚岁时记》说,屈原在五月五日投江,人们在这一天竞渡,表示要拯救屈原。(后来又把船做成龙形,叫龙舟竞渡。)关於端午节的传说很多。唐代以后,端午节被规定为大节日,常有赏赐。杜甫《端午日赐衣》:"端午被恩荣。" 伏日夏至后第三个庚日叫初伏,第四个庚日叫中伏,立秋后第一个庚日叫终伏(末伏),总称为三伏。据说伏是隐伏避盛暑的意思(注:此据《史·记秦本纪》"二年初伏"张守节正义。)。伏日祭祀,所以也是一个大节日。一般所谓伏日,大约指的是初伏。杨恽《报孙会宗书》:"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 七夕七月七日。《荆楚岁时记》说,七月初七日的晚间是牵牛织女聚会之夜,人家妇女结采缕穿七孔针,陈酒脯瓜果於庭中,以乞巧。杜牧《七夕》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中元七月十五日(注:正月十五日为上元,七月十五日为中元,十月十五日为下元。后代只有上元中元成为节日。)。佛教传说:目连的母亲堕入饿鬼道中,食物入口,即化烈火,目连求救於佛,佛为他说盂兰盆经,叫他在七月十五日作盂兰盆以救其母(注:孟兰盆,梵语,是倒悬的意义。作盂兰盆,指施佛及僧,以报父母养育之恩。)。后代把中元看成鬼节,有施饿鬼等等迷信行为。 中秋八月十五日。人们以为这时的月亮最亮,所以是赏月的佳节。苏轼《水调歌头》(中秋):"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重阳(重九,九日)九月初九日。古人以为九是阳数,日月都逢九,所以称为重阳。古人在这一天有登高饮酒的习惯。据《续齐谐记》所载,费长房对汝南桓景说,九月九日汝南有大灾难,带茱萸囊登山饮菊花酒可以免祸。这是一般人认为重九登高的来源,但不一定可靠(注:《风土记》以为此日折茱萸插头,以辟恶气,而御初寒,与此也不相同。)。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冬至就是冬至节。冬至前一日称为小至。古人把冬至看成是节气的起点(注:《史记·律书》:"气始於冬至,周而复始。"),从冬至起,日子一天天长起来,叫做"冬至一阳生(注:《史记·律书》:"日冬至,则一阴下藏,一阳上舒。")"。古人又认为:冬天来了,春天就要跟着到来。杜甫《小至》诗:"冬至阳生春又来。" 腊日腊是祭名。《说文》:"冬至后三戌腊祭百神",可见汉代的腊日是冬至后第三个戌日。但是《荆楚岁时记》以十二月初八日为腊日,并说村人击细腰鼓,作金刚力士以逐疫。十二月初八日是一般的解释,到今天还有"腊八粥"的风俗。杜甫《腊日》诗:"腊日常年暖尚遥,今年腊日冻全消。"又《咏怀古迹》(其四):"岁时伏腊走村翁。" 除夕一年最后一天的晚上。除是除旧布新的意思。一年的最后一天叫"岁除",所以那天晚上叫"除夕"。苏轼《守岁》诗:"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 上述这些节日,不是一个时代的,而是许多时代积累下来的。(三)乐律 古人把宫商角徵羽称为五声或五音,大致相当於现代音乐简谱上的1(do)2(re)3(mi)5(sol)6(la)。从宫到羽,按照音的高低排列起来,形成一个五声音阶,宫商角徵羽就是五声音阶上的五个音级: 宫商角徵羽 后来再加上变宫、变徵,称为七音。变宫、变徵大致和现代简谱上的7(ti)和 4(fis)相当(注:《淮南子·天文训》把变宫叫做和,变徵叫做缪。后世变宫又叫做闰。我国传统音乐没有和4(fa)相当的音,变徵大致和 4(fis)近似。),这样就形成一个七声音阶: 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 作为音级,宫商角徵羽等音只有相对音高,没有绝对音高。这就是说它们的音高是随着调子转移的。但是相邻两音的距离却固定不变,只要第一级音的音高确定了,其他各级的音高也就都确定了。古人通常以宫作为音阶的起点,《淮南子·原道训》说:"故音者,宫立而五音形矣。"宫的音高确定了,全部五声音阶各级的音高也就都确定了。七声音阶的情况也是这样。 古书上常常把五声或五音和六律并举。《吕氏春秋·察传》篇说:"夔於是正六律,和五声"(注:见本书第二册页。),《孟子·离娄上》说:"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可见律和音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律,本来指用来定音的竹管(注:蔡邕《月令章句》:"截竹为管谓之律。"《国语·周语下》:"律以平声。"后世律管改为铜制。又,古人也用钟弦定音,故有所谓管律、钟律和弦律。),旧说古人用十二个长度不同的律管,吹出十二个高度不同的标准音,以确定乐音的高低,因此这十二个标准音也就叫做十二律。十二律各有固定的音高和特定的名称,和现代西乐对照,大致相当於C CD D……G GA AB等十二个固定的音。从低到高排列起来,依次为: 1.黄钟2.大吕3.太簇4.夹钟5.姑洗6.中吕 C CD DEF 7.蕤宾8.林钟9.夷则10.南吕11.无射12.应钟 FG GA AB (注:这样对照,只是为了便於了解,不是说上古的黄钟就等於现代的C,上古黄钟的绝对音高尚待研究。其余各音和今乐也不一一相等。黄钟、夹钟、林钟、应钟的钟字又作钟;太簇又作太蔟、太族、大族、大蔟、泰簇、泰族;中吕又作仲吕;姑洗的洗,读xiǎn;无射又作亡射,射,读yì。) 十二律分为阴阳两类:奇数六律为阳律,叫做六律;偶数六律为阴律,叫做六吕。合称为律吕。古书上所说的"六律",通常是包举阴阳各六的十二律说的。 律管的长度是固定的。长管发音低,短管发音高。蔡邕《月令章句》说:"黄钟之管长九寸(注:这是晚周的尺度,一尺长约二十三厘米。),孔径三分,围九分。其余皆稍短(渐短),唯大小无增减。"十二律管的长度有一定的数的比例:以黄钟为准,将黄钟管长三分减一,得六寸,就是林钟的管长;林钟管长三分增一,得八寸,就是太簇的管长;太簇管长三分减一,得51/3寸,就是南吕的管长;南吕管长三分增一,得71/9寸,就是姑洗的管长(注:尺寸依照《礼记·月令》郑玄注。);以下的次序是应钟、蕤宾、大吕、夷则、夹钟、无射、中吕。除由应钟到蕤宾,由蕤宾到大吕都是三分增一外(注:《汉书·律历志》说:"参分蕤宾损一,下生大吕。"其说非是。应以《淮南子》、《礼记·月令》郑注及后汉书·律历志》为准。参看王光祈《中国音乐史》上册,22-38页。),其余都是先三分减一,后三分增一。这就是十二律相生的三分损益法。十二个律管的长度有一定的比例,这意味着十二个标准音的音高有一定的比例。 现在说到乐调。 上文说过,古人通常以宫作为音阶的第一级音。其实商角徵羽也都可以作为第一级音。《管子·地员》篇有一段描写五声的文字,其中所列的五声顺序是徵羽宫商角,这就是以徵为第一级音的五声音阶: 徵羽宫商角 23 ·· 音阶的第一级音不同,意味着调式的不同:以宫为音阶起点的是宫调式,意思是以宫作为乐曲旋律中最重要的居於核心地位的主音;以徵为音阶起点的是徵调式,意思是以徵作为乐曲旋律中最重要的居於核心地位的主音;其余由此类推。这样,五声音阶就可以有五种主音不同的调式。根据同样的道理,七声音阶可以有七种主音不同的调式。《孟子·梁惠王下》:"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是也。"招就是韶(舞乐),徵招、角招就是徵调式舞乐和角调式舞乐。《史记·刺客列传》载:"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这里所说的变徵之声就是变徵调式,羽声就是羽调式。以上的记载表明,不同的调式有不同的色彩,产生不同的音乐效果。 但是上文说过,宫商角徵羽等音只有相对音高,没有绝对音高。在实际音乐中,它们的音高要用律来确定。试以宫调式为例。用黄钟所定的宫音(黄钟为宫),就比用大吕所定的宫音(大吕为宫)要低。前者叫做黄钟宫,后者叫做大吕宫(注:古书上有时候说"奏黄钟""歌大吕"等等,虽只提律名,实际上指的是黄钟宫、大吕宫等等。)。宫音既定,其他各音用哪几个律,也就随之而定。例如: 黄钟宫 黄大太夹姑中蕤林夷南无应 钟吕簇钟洗吕宾钟则吕射钟 宫商角徵羽 大吕宫 黄大太夹姑中蕤林夷南无应 钟吕簇钟洗吕宾钟则吕射钟 宫商角徵羽 理论上十二律都可以用来确定宫的音高,这样就可能有十二种不同音高的宫调式。商角徵羽各调式仿此,也可以各有十二种不同音高的调式。总起来说,五声音阶的五种调式,用十二律定音,可各得十二"调",因此古人有所谓六十"调"之说。所以《淮南子·原道训》说:"五音之数不过五,而五音之变不可胜听也。"根据同样的道理,七声音阶的七种调式,用十二律定音,可得八十四"调"。了解到这一点,那么古书上所说的"黄钟为宫,大吕为角,太簇为徵,应钟为羽"这一类的话就不难懂了(注:见《周礼·春官·大司乐》。),所指的不过是不同音高的不同调式而已。 有一点需要注意:无论六十"调"或八十四"调",都只是理论上有这样多的可能组合,在实际音乐中不见得全都用到。例如隋唐燕乐只用二十八宫调(注:前人把以宫为主音的调式称之为宫,以其他各声为主音的调式统称之为调,例如八十四调可以分称为十二宫七十二调,也可以合称为八十四宫调。隋唐燕乐所用的二十八宫调包括七宫二十一调。),南宋词曲音乐只用七宫十二调,元代北曲只用六宫十一调,明清以来南曲只用五宫八调。常用的只有九种,即五宫四调,通称为"九宫": 五宫:正宫中吕宫南吕宫仙吕宫黄钟宫 四调:大石调(又作大食调)双调商调越调(注:这里所列的"调"的名称是传统惯用的俗名。和上古的"调"对照,大致是: 正宫--黄钟宫中吕宫--夹钟宫南吕宫--林钟宫 仙吕宫--夷则宫黄钟宫--无射宫大石调--黄钟商 双调--夹钟商商调--夷则商越调--无射商) 古书上又常常提到八音。《尚书·舜典》说:"八音克谐",《周礼·春官·大司乐》说:"文之以五声,播之以八音。"所谓八音,是指上古的八类乐器,即金石土革丝木匏竹。依《周礼·春官·大师》郑玄注,金指钟鎛(bó),石指磬,土指埙(xūn),革指鼓鼗(tǎo),丝指琴瑟,木指柷敔(zhùyǔ),匏指笙,竹指管箫。由此可见八音和五声、七音是不同性质的。 我国乐律,历代有不少变更,这里没有必要加以叙述。 我国音乐有悠久的历史,我国乐律知识在二千多年以前就已经非常精微,这是值得我们自豪的。但是由於历史条件的限制,古人对乐律的理解还有不正确的一面,我们学习古代乐律,对这一点也应该有所了解。 古人把宫商角徵羽五声和四季、五方、五行相配。如果以四季为纲排起表来,它们之间的配合关系是: 四季春夏季夏秋冬 五声角徵宫商羽 五方东南中西北 五行木火土金水 这种配合关系,可举两条旧注来说明。《礼记·月令》郑玄注:"春气和,则角声调",所以角配春。《吕氏春秋·孟春纪》高诱注:"角,木也;位在东方",所以角配木,配东。其余由此类推。显而易见,这样解释是没有科学根据的。但是古人对於五声和四季、五方、五行的具体配合既然有了一种传统的了解,那么古典作家的作品在写到某个季节时连带写到和这个季节相配的音名和方位,就完全可以理解了。欧阳修《秋声赋》之所以说"商声主西方之音",就是因为古人以秋季、商音和西方相配的缘故。 欧阳修《秋声赋》接着还说:"夷则为七月之律。"夷则和七月的联系要从十二律和十二月的配合来说明。在上古时代,人们把乐律和历法联系起来,依照《礼记·月令》,一年十二月正好和十二律相适应: 孟春之月,律中太簇; 仲春之月,律中夹钟; 季春之月,律中姑洗; 孟夏之月,律中中吕; 仲夏之月,律中蕤宾; 季夏之月,律中林钟; 孟秋之月,律中夷则; 仲秋之月,律中南吕; 季秋之月,律中无射; 孟冬之月,律中应钟; 仲冬之月,律中黄钟; 季冬之月,律中大吕。 所谓"律中",据《礼记·月令》郑玄注就是"律应","律应"的徵验则凭"吹灰"。吹灰是古人候气的方法,据说是用葭莩的灰塞在律管里,某个月份到了,和它相应的律管里的葭灰就飞动起来了。欧阳修《秋声赋》"夷则为七月之律",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的。这种方法当然是不科学的,但是也成了典故。陶潜《自祭文》说:"岁惟丁卯,律中无射,天寒夜长,风气萧索",(注:见本书第四册。)是指季秋九月。杜甫《小至》:"吹葭六琯动飞灰",(注:琯,玉制的律管。前人说这里的"六琯"包举六律六吕十二个管,其实是指黄钟管。诗人为了和上句"刺绣五纹添弱线"的"五纹"相对,所以说"六琯"。诗歌用词灵活,不可拘泥。)小至是冬至的前一天,仲冬之月,律中黄钟,诗人的意思是说"冬至到了,律中黄钟,黄钟管的葭灰飞动了。"韩愈《忆昨行》:"忆昨夹钟之吕初吹灰",意思是说"想起了二月的时候",因为仲春之月律中夹钟。 由於古人把十二律和十二月相配,后世作家常喜欢用十二律的名称代表时令月份。例如曹丕《与吴质书》:"方今蕤宾纪时,景风扇物",就是指仲夏五月说的。 关於古代乐律,我们就说到这里。古汉语通论(二十) 古代文化常识(二) 地理,职官,科举(一)地理 历代地方区域的划分,各有不同。有时候,同一个区域名称,而涵义大有区别。有些名称则是上古所没有的。现在举出一些例子来加以说明。 州--相传尧时禹平洪水,分天下为九州,即冀州、兗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又相传舜时分为十二州,即除了九州外,又从冀州分出并州、幽州,从青州分出营州。这样,疆域的大小是一样的,只是州的大小稍有不同罢了。到了汉代,中国的疆土更大了,於是增加了一个交州,一个朔方。后来朔方并入并州,改雍州为凉州,梁州为益州。东汉时代,共有十三州,即:司隶(直辖州)、豫州、兗州、徐州、青州、凉州、并州、冀州、幽州、扬州、益州、荆州、交州。晋初分为十九州,和东汉十三州比较,增加六州。(1)把梁州分为雍、凉、秦三州;(2)把益州分为梁、益、宁三州;(3)把幽州分为幽、平两州;(4)把交州分为交、广两州。 从汉到南北朝末,州基本上是监察区(注:汉武帝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分全国为十几个监察区,称为州或部。每州置刺史(后或称州牧)一人,巡察所属郡国。后来刺史都掌兵权,不是单纯的监察官了。),有时也是行政区。不过从南北朝起,州的范围渐渐地缩小了。在唐代,全国共有三百多个州,是行政区,宋元所谓州,则与唐代基本上一致。明清改州为府,所以有"兗州府"、"扬州府"等名称,只留少数直隶州直辖於省,散州隶属於府。 郡--郡是行政区域。秦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其中著名的有陇西、颍川、南阳、邯郸、钜鹿、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河东、上党、太原、代郡、雁门、云中、琅琊、汉中、巴郡、蜀郡、长沙、黔中。后来又增加桂林、象郡、南海、闽中,共为四十郡。此后历代都有郡,但是区域变小了。直到隋代才取消了郡。唐代州郡迭改,都是行政区域。宋废郡。 国--国是汉代诸侯王的封域,也是行政区。国的区域略等於郡,所以"郡国"连称。 道--唐代的道是监察区,略相当於汉代的州。贞观年间,分全国为十道:(1)关内道,即古雍州;(2)河南道,即古豫兗青徐四州;(3)河东道,即古冀州;(4)河北道,即古幽冀二州(注:冀州共出现两次,表示是冀州的一部分。下仿此。这些说法根据郑樵《通志》卷四十《地理略》。);(5)山南道,即古荆梁二州;(6)陇右道,即古雍梁二州;(7)淮南道,即古扬州;(8)江南道,即古扬州的南部(今浙江福建江西湖南等省);(9)剑南道,即古梁州(剑阁以南);(10)岭南道,即古扬州的南部。开元年间,又分为十五道,这是从关内道分出一个京畿(治长安),从河南道分出一个都畿(治洛阳),再把山南分为山南东道、山南西道,把江南分为江南东道、江南西道和黔中道。 路--宋代的路最初是为征收赋税转运漕粮而分的区域,后来逐渐带有行政区划和军区的性质。最初分全国为十五路,后来分为十八路、二十三路(注:此外还有少数特为军事而设的路,不领民事。)。和今天的省区大致相似。例如福建路、广东路、广西路、湖南路、湖北路、陕西路、河北路等,都和今天的省名相同,区域也大致相当(注:广东路又称广南东路,广西路又称广南西路,湖南路又称荆湖南路,湖北路又称荆湖北路。)。元代也有路,宋代的路大,元代的路小,相当於州府。 省--省,本来是官署的名称。元代以中书省为中央政府,又在路之上分设行中书省(略等於中书省办事处或中书省行署),简称行省。后来行省成为正式的行政区域名称,简称为省。 府--依唐代制度,大州称为府,因为这些州都置有都督府或都护府,唐代府隶属於道,宋代府隶属於路,元代的府,有的隶属於路,有的直辖於中央。明清改州为府(见上文)。 军--军是宋代的行政区域,一个军等於一个州或府,直辖於路。宋代的平定军即清代的平定州,宋代的南安军即清代的南安府,可见军和州府是差不多的。 县--县是地方基层行政区域。秦汉的县属於郡(汉代国以下也有县),后代的县属於州或府。 我们阅读古书,要注意同名异地的情况。例如山东,战国时称六国为山东,这是因为秦都关中,六国在崤山函谷关以东的缘故。所以《战国策·赵策》说:"六国从亲以摈秦,秦必不敢出兵於函谷关以害山东矣",贾谊《过秦论》也说:"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但是《汉书·儒林传》说,伏生得《尚书》二十九篇,"以教于齐鲁之间,齐学者由此颇能言《尚书》,山东大师亡不涉《尚书》以教",这里的山东却指齐鲁一带(注:古代山东山西有就华山而言,有就太行山而言,这里不细说。)。又如江南,《史记·货殖列传》说:"江南豫章长沙",指今天的湖广江西一带。今天的江南,《史记》却称为江东,《史记·项羽本纪》说:"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 至於具体地名,在不同时代指不同地点,则更为常见。例如: 蓟,南北朝以前指今北京;蓟州,唐以后指今河北省蓟县。 桂林,秦代指今广西贵县南,三国时指今梧州市,西晋时指今柳州市东;桂州在南北朝及唐五代、桂林府在明清两代,都指今桂林市。 关於古代州郡县邑的建置、因革及其境域,目前可查阅商务印书馆编印的《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二)职官 我国古代的职官,历代建置不同,其间因革损益,情况复杂。在这个题目下,我们不能全面叙述历代官制的发展,只能大致谈谈几个重要的问题:中央官制,地方官制,品阶勋爵◎◎,汉武帝以后,丞相地位虽尊,权力却逐渐缩小。例如霍光以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辅理国政,其权势就远在丞相之上。西汉末丞相改称大司徒,太尉改称大司马,御史大夫改称大司空(注:大司空是主水土之官,和先前御史大夫的职掌不同。),号称三公(又称三司),都是宰相。但到东汉光武帝时,"虽置三公,事归台阁"(注:见《后汉书·仲长统传》。),三公只处理例行公事,台阁反而成了实际上的宰相府了。 所谓台阁,是指尚书机构尚书台说的,后世逐渐称为尚书省(注:晋称为尚书都省,刘宋称为尚书寺,一名尚书省。),首长是尚书令,副职是尚书仆射。魏文帝鉴於东汉尚书台的权势太大,把它改为外围的执行机构,另外设置以中书监、令为首长的中书省,参掌中枢机密。南北朝时皇帝鉴於中书省权势日大,又设置以侍中为首长的门下省,对中书省加以限制。这样,就形成了皇朝中央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分职的制度:中书省取旨,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执行(注:隋代避用"中"字,改中书省为内史省,改侍中为纳言。在唐高宗、武后和玄宗时,三省名称曾有几度改变:尚书省称中台,文昌台;中书省称西台,凤阁,柴微;门下省称东台,鸾台,黄门。),三省首长同为宰相,共议国政。 唐代因为唐太宗曾任尚书令,以后此官不再授人,而以左右仆射为宰相。唐高宗以后左右仆射不再参决大政。唐太宗又认为中书令和侍中的官位太高,不轻易授人,常用他官加上"参议朝政"、"参议得失"、"参知政事"之类的名义掌宰相之职,高宗以后执行宰相职务的称为"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宋代简称为"同平章事",以"参知政事"为副相。 宋代中央是中书和枢密院分掌文武二柄,号称二府。枢密院类似秦代的太尉府,正副首长是枢密使、副使。 宰相一词最早见於《韩非子》(注:《韩非子·显学》:"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将必发於卒伍。"又,过去文人常用宰辅宰衡等以称宰相,但都不是正式官号。),但是正式定为官号是在辽代。辽代中枢机构是北、南宰相府,各设左、右宰相。明代废中书省,皇帝亲理国政,以翰林院官员加殿阁大学士衔草拟诏谕。后来大学士逐渐参与大政,成了实际上的宰相,号称辅臣,首席辅臣有元辅、首辅之称。清沿明制。到雍正时成立军机处,大学士就没有什么职权了。 秦汉时中央的行政长官有:(一)奉常,汉初沿用此称,后来改称太常,掌宗庙礼仪。(二)郎中令,汉初沿用此称,后来改称光禄勋,管宫廷侍卫。(三)卫尉,汉景帝初一度改称中大夫令,管宫门近卫军。(四)太仆,管皇帝车马。(五)廷尉,汉代有时又称为大理,是最高的法官。(六)典客,汉初沿用此称,后来又称大行令、大鸿胪,管理少数民族来朝事宜。(七)宗正,管理皇族事务。(八)治粟内史,汉初沿用此称,后来又称大农令、大司农,管租税赋役。(九)少府,管宫廷总务。以上诸官,后来称为九卿。九卿之中,廷尉、典客和治粟内史管的是政务,其余六卿管的是皇帝私人事务。 九卿之外,还有掌管京师治安的中尉(后来称为执金吾),以及掌管营建宫室的将作少府(后来称为将作大匠),等等。 诸卿各有属官,这里不都列举,只就郎中令(光禄勋)的属官大夫和郎稍加说明如下: 汉代有太中大夫、中大夫(汉武帝改称光禄大夫)等。大夫"掌论议","无常事,唯诏命所使",是后世散官的性质(后详)。 郎是皇帝侍卫官的通称,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议郎掌顾问应对,比较特殊。其他诸郎皆"掌守门户,出充车骑"。 此外汉武帝又置期门、羽林作为光禄勋的属官,期门是汉武帝微行时的侍从(注:《汉书·百官公卿表》注引服虔说:"与期门下以微行,后遂以为官。"王先谦说:"期诸殿门,故有期门之号。"),羽林是宿卫之官(注:《汉书·百官公卿表》颜师古注:"羽林亦宿卫之官,言其如羽之疾,如林之多也。一说羽所以为王者羽翼也。"),都是郎的一类,所以有期门郎、羽林郎之称。 附带说一说汉代的加官,这是本官之外另加的官职。 汉代的加官有侍中、给事中、诸吏等。加侍中就能出入宫禁,成为皇帝的亲信。加给事中就能掌顾问应对。加诸吏就能对宫廷官员进行监察和弹劾。后世侍中成为门下省的首长(见前),给事中成为门下省的属官。 汉代的加官还有中常侍和散骑等。中常侍在禁中侍奉皇帝(东汉改用宦者),散骑是皇帝的骑从,掌"献可替否"。曹魏时合称散骑常侍,备皇帝顾问并掌规谏。南北朝散骑常侍是集书省(皇帝的侍从顾问机构)的首长,后世并入门下省。 下面说到六部。 尚书本是九卿中少府的属官,发展为尚书台后,事务增多,於是分曹治事,每曹设尚书一人,这是后世中央各部的前身。从东汉到南北朝,部曹尚无定制,隋代始定为吏、民、礼、兵、刑、工六部,属於尚书省。唐避太宗讳,改民部为户部。此后历代相承,作为中央行政机构的六部制基本未变。 六部的职掌大致是: (一)吏部、掌官吏的任免、铨叙、考绩、升降等。(二)户部,掌土地、户口、赋税、财政等。(三)礼部,掌典礼、科举、学校等。(四)兵部,掌全国军政。(五)刑部,掌刑法、狱讼等。(六)工部,掌工程、营造、屯田、水利等。 各部的首长称为尚书,副首长称为侍郎。部下设司(注:隋唐时每部分为四司,第一司即以本部为名,"佐其长而行政令",其余三司各以职掌命名。例如唐代吏部,第一司仍称吏部,其余三司为司封、司勋、考功。后代部司有所调整,名称也不尽相同。),司的首长称为郎中,副首长称为员外郎。属官有都事、主事等。 六部仿《周礼》六官,列表对照如下: 附图:(注:杜佑《通典》卷二十三《职官》五说:"若参详古今,徵考职任,则天官大宰当为尚书令,非吏部之任。今吏部之始,宜出夏官之司士。")(注:《周礼·冬官·司空》早亡。后补的《考工记》不足以当《冬官·司空》。) 后世以《周礼》六官作为六部尚书的代称,如户部尚书称为大司徒,礼部尚书称为大宗伯等(注:但是吏部尚书则称冢宰。又清代以户部掌漕粮田赋,故又称户部尚书为大司农。)。 六部成立,诸卿的职权变小,有的卿由於职务并入有关的部司,后来就裁撤了。 现在说到中央的监察官和谏官。监察官对百官进行纠弹,谏官对皇帝进行规谏。下面分别叙述。 我国古代中央的监察官,可以追溯到战国时代的御史。御史是记事之官兼纠察之职,秦汉称为侍御史,秦以御史大夫为侍御史之长。西汉御史大夫是副丞相,由其助手御史中丞领导监察弹劾工作。后来成立监察机构御史台,以御史中丞为首长。御史台又称宪台,后世或称肃政台等,所以习惯上把监察官称为台官。历代监察官的首长或为御史大夫,或为御史中丞等。明清中央监察机构称为都察院,首长称为左、右都御史。历代管监察的属官除侍御史外,还有治书侍御史、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等(注:唐避高宗讳,改治书侍御史为持书侍御史,又误作侍书侍御史。)。 前人把台官和谏官合称为台谏。西汉有谏大夫,东汉称为谏议大夫,是属於光禄勋的专职谏官。唐代除谏议大夫外,又增设补阙、拾遗,三者各分左右,分属门下、中书二省。宋代左右补阙改为左右司谏,左右拾遗改为左右正言,后来并入谏院,以左右谏议大夫为首长。隋唐以来,和谏官同居门下省的有给事中,负责审阅各部奏章和封驳中书省所拟的诏旨(有不合者封还驳回),明代给事中负责稽查六部,并兼任前代谏议、补阙、拾遗之职,所以后来俗称给事中为给谏。清雍正时给事中和御史同属都察院,这样,御史也就称为台谏了。 封建皇帝有文学侍从。汉代选文章经术之士待诏金马门(注:金马门是汉代未央宫门。未央宫门前有铜马,故名金马门。),或供奉辞赋,或讲论六艺群书,没有特定的官号。唐初设翰林院,这是文人和卜医技术待诏的处所,并不是中央机关。唐玄宗以翰林待诏(后称翰林供奉)草拟诏令、应和文章。翰林待诏也是文学侍从的性质。从来另建学士院,入院的称为翰林学士,专掌皇帝的机密诏令,被认为是"清要显美"之官。宋代学士院改称翰林学士院。明清称为翰林院,但职掌和唐宋有所不同。 侍奉皇帝讲读称为侍读、侍讲。唐代有集贤院侍读学士等;宋代有翰林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等。宋元以来,皇帝和侍读、侍讲学士以及其他高级官员定期在内廷讲论经史,称为经筵。清代主讲经筵者称为经筵讲官。 古有史官。旧说周代太史掌文史星历兼管国家图书。秦汉时太史和太卜、太祝等官归奉常领导。魏晋南北朝设专职史官,一般称为著作郎。唐代设史馆,以他官兼任史馆修撰,由宰相监修国史。宋代史馆称为国史实录院,有修撰、编修、检讨等官。明代史官并入翰林院,仍沿用过去的官号。 我国从古就很重视图书的收藏和校订。汉代御史中丞除作为监察官外,还在兰台掌图籍秘书,其下有兰台令史掌校书定字。东汉的秘书监以及后来增设的秘书郎、校书郎都是专管图书的官员。管理图书的机构一般称为秘书省。唐代秘书省一度称为兰台,这是因为兰台是汉宫的藏书之处。唐代内廷有收藏经史子集的宏文馆和修写"御本"的集贤殿书院(注:"御本"是缮写给皇帝看的。),设学士、直学士、修撰、校理等官,并有校书郎、正字等,从事图书的管理、修撰和校订。宋代把收藏图书和编修国史的单位合称为馆阁:馆指昭文馆、史馆和集贤院,阁指秘阁和龙图、天章等阁(注:秘阁收藏真本书和古字画。龙图、天章等十一阁分藏宋太宗、真宗诸帝的"御书""御制文集"等。)。明代馆阁之职并入翰林院,所以翰林院也就称为馆阁了。 宋代龙图、天章诸阁各置学士、直学士和待制,其职掌是备皇帝顾问、参与论议或校订图书。后来这类阁学士成了朝臣外补(外调)时的"加恩兼职",并不担任上述职务。宋代又有殿学士,这是授予旧相、辅臣的"职名",有观文殿大学士、学士,资政殿大学士、学士,端明殿学士。这类殿学士和阁学士都是表示优宠的虚衔。 古代有博士、助教等官。秦汉时博士掌通古今、备顾问。汉文帝时,《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立博士,汉武帝设五经博士并置博士弟子学习经术。汉代博士是太常的属官,所以有太常博士之称,以聪明威重者一人为博士祭酒(注:祭酒的本义是在大飨宴时以年老宾客一人举酒祭祀地神,引申为对同辈或同官中年高望重者的尊称,后用为官名,如国子祭酒等。)。魏晋以后历代所设的太常博士只是礼官的性质,和作为教官的国子博士、太学博士等职掌不同。晋代以博士为国子学和太学的教官(注:国子学是高级官员子弟的学校,太学是一般官员和庶民俊秀子弟的学校。),并设助教作为博士的副职,后代沿置,直到明清中央教育机构国子监还有博士和助教。北魏以后地方教官一度也称为博士、助教。附带说一说教授。宋代府州开始设教授,负责教诲所属生员。明清府学设教授,州学设学正,县学设教谕,各以训导作为副职。至於地方最高的教育行政长官,宋代各路一度设过提举学事司,这是清代各省提督学政的前身。 最后谈谈武官。 春秋时已有将军称号。战国有大将军,后来又有左右前后将军,秦汉沿置。汉代还有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地位都很高。此外还有临时设置的将军,例如对匈奴作战则置祁连将军,对大宛作战则置贰师将军等。汉代略次於将军的是校尉,各依职掌命名。例如掌骑士的称为屯骑校尉,掌西域屯兵的称为戊己校尉等。魏晋以后,将军和校尉名目繁多,其中不少是虚衔,如云麾将军、振威校尉等,这里不细说。 (2)地方官制 春秋时的地方行政单位有邑县。邑县的长官,鲁卫称宰,晋称大夫,楚称令尹。战国时有郡有县。郡的长官为守,掌军事为主;县的长官为令,掌民政为主。后来以郡领县,形成郡县二级的地方行政单位。 秦汉万户以上的县,长官称令;不及万户的县,长官称长。县丞助理县政,县尉掌管治安。隋唐县的长官统称令。宋代派中央官员出掌县政则称为"知某某县事",简称知县。明清沿用知县之称,元代则称为县尹。历代县有诸曹掾史,各有不同职掌。 秦汉县以上的行政单位是郡。秦代郡的行政长官是郡守,掌军事的是尉,掌监察的是监御史,简称为监。郡丞是郡守的佐贰。汉代郡守改称太守,后因兼领军事,所以有郡将之称。郡的属官除诸曹外还有督邮、主簿等。督邮举察属县官吏的功罪善恶,并督治地方豪强奸恶,主簿主管文书簿籍(注:督邮职权很重,唐以后始废。古代官署一般都设主簿,宋以后县的主簿和丞尉同为县令(知县)的助理。)。汉代和郡平行的还有"国",这是皇帝子弟的封地,设官初仿中央,吴楚七国之乱后加以裁削,由中央派相处理行政(注:魏晋南北朝改称内史。)。相和太守相当,都是二千石的官(注:汉制以俸禄多少作为职官等级的标志,二千石的官月俸斛。),所以汉代往往用二千石作为"郡国守相"的代称。 汉武帝时全国分为十几个监察区,称为州或部,每州置刺史一人(后或称为牧)监察所属郡国。京师所在的州置司隶校尉,略如刺史。刺史有别驾从事史、治中从事史等属官。别驾随刺史出巡,治中"主众曹文书"(注:杜佑《通典》卷三十二《职官》十四说:"治中从事史一人,居中治事,主众曹文书,汉制也。")。东汉战争频仍,刺史或州牧都掌兵权。魏晋南北朝刺史多带将军称号,并允许成立军府,自置僚属,权势很大(注:不加将军称号的称为单车刺史,多由庶姓充任。又,晋代郡守也多加将军称号。)。这样,刺史就有两套属官,一套是属於监察系统的别驾、治中等,一套是属於军事系统的长史、司马、参军等。 隋唐县以上的行政单位是州或郡。称州时长官是刺史,称郡时长官是太守(注:首都或陪都所在的州称为府,有尹、少尹等官。),刺史实际上等於太守。古人把刺史或太守称为使君,柳宗元为永州刺史韦公写了《永州韦使君新堂记》,文章最后说"编以为二千石楷法",这里二千石是袭用汉代郡国守相的称呼,其实是指当时州的行政长官刺史说的。刺史既然成了行政长官,那么前代刺史的两套属官的称号也就参用为行政系统的官号了(注:《旧唐书·高宗纪》载贞观二十三年(公元年)七月改诸州治中为司马,别驾为长史。)。了解了这一点,就会知道隋唐州郡的司马其实是不掌武事的。 唐代中央对地方的监察起初是派员出巡各州,称为黜陟使(有权罢免或擢升地方官吏)。后来全国分为若干道,每道派京官一人巡察所属州县,先后称为巡察使、按察使、采访处置使、观察使。唐代又每聚边境数州为一镇,设节度使,兼度支、营田、观察等使,总揽一方军政、民政、财政和监察大权。观察使、节度使有判官、掌书记、推官等属官。节度使初设於边防重镇,后来内地普遍设置,形成藩镇割据的局面。宋代废藩镇制度,节度使只是优宠将帅大臣和宗室勋戚的虚衔。另分全国为若干路,各路设转运使等官,掌一路财赋等事。 宋代县以上的行政单位是州,州政由中央派员前往管理,称为"知某州军州事"("军"指地方军队,"州"指民政),简称知州。州有通判,号称监州官,不似后世一般的副职。州的属官有判官管行政,有推官管司法。和州平行的还有府、军、监,设官和州大致相同。 宋代没有太守,刺史也是虚衔。欧阳修知滁州时写《醉翁亭记》提到太守,写《丰乐亭记》提到刺史,都是沿用前代的旧称。 元代地方最高行政机构是行中书省,体制类似中央,也有丞相、参知政事等官。明初沿袭元制,后改称承宣布政使司,简称布政司,但习惯仍称为"省",长官为左右布政使,掌一省之政。明代有战事时,派朝臣出巡地方,处理军务,称为巡抚。遇有军事问题牵连几省,巡抚不能解决时,则派总督处理。总督巡抚都是临时差使,不算正式地方官。清代总督巡抚才成为固定的"封疆大吏",巡抚是省级的最高长官,总督则总揽一省或两三省的军民要政。这样,布政使就只管财政和人事,成了督抚的下属了。 明清一省分为数道,道下有府有州。府州的长官称为知府、知州。其佐贰,府有同知、通判等,州有州同(同知)、州判等。有两种州:直隶州略等於府;散州隶属於府,和县相当。 (3)品阶勋爵 品--古代把职官分为若干等级,通称为品。汉代以禄石多寡作为官位高低的标志,例如九卿是中二千石,刺史太守之类是二千石,县令是千石到六百石,禄石不同,月俸收入不同。曹魏时职官分为九品,一品最高,九品最低。隋唐时九品又分正从,自正四品起,每品又分上下二阶,共有三十级。明清加以简化,九品只各分正从,共十八级。隋唐时九品以内的职官称为流内,九品以外的职官称为流外。流外官经过考铨转授流内官,唐代称为入流。清代不列入九品之内的官称为未入流。 阶--隋代把有职务的官称为职事官,没有职务的官称为散官。唐代把前代散官官号加以整理和补充,并从新规定品级,作为标志官员身份级别的称号,称为阶,通称为阶官。例如文官阶是:从一品称开府仪同三司,正二品称特进,从二品称光禄大夫,等等。六品以下的文官阶称郎,例如正六品上称朝议郎,正六品下称承议郎,等等。唐代又采取前代各种将军和校尉的官号作为武官阶,这里不再叙述。后来宋元明清都有阶官,只是名称和品级不尽相同而已。 唐宋时一个人在某一时期的阶官品级和当时所任的职事官的品级不一定相同。阶官高於职事官,则在职事官上加"行"字,阶官低於职事官,则在职事官上加"守"字,阶官比职事官低二品则加"试"字。 勋--唐代又采取前代某些散官官号略加补充作为酬赏军功的勋号,称为勋,通称为勋官。有上柱国、柱国、上护军、护军、轻车都尉、骁骑尉等等,共十二级。后代沿袭唐制,只是品级略有不同。明代有文勋武勋,武官勋号和前代基本相同,文官勋号除"柱国"外还有正治卿、资治尹之类。清代勋和爵就合而为一了。 爵--旧说周代封爵有公侯伯子男五等。汉代封爵实际上只有王侯二等。皇子封王,相当於先秦的诸侯,所以通称诸侯王。汉初异姓也封王,后来"非刘氏不王",异姓受封者通称列侯。汉武帝以后,诸侯王得在王国境内分封庶子为侯,也是列侯性质(称为王子侯)。汉代列侯食邑一般是县,有的是乡、亭,视所食户数多寡而定,所以后来有乡侯、亭侯之称。三国以后,历代封爵制度不尽相同,但是同姓封王基本一致,异姓则一般封为公侯伯子男(注:异姓也有封王的,例如杨坚(隋文帝)初仕北周,封随公,后来封为随王。李渊(唐高祖)初仕隋,封唐公,后来封为唐王。唐代郭子仪有军功,封为汾阳王。)。晋宋以后,爵号加"开国"字样以示尊贵,例如乐安郡开国公,曲阜县开国子,称为开国爵。不加"开国"的称为散爵。封地虽说有郡有县,但是后来都成了虚名,宋代所谓食邑若干户,食实封若干户,并不表示实际的赋税收入。明清皇室封爵和异姓封爵不同,这里不再细说了。(三)科举 古有乡举里选之说。《周礼·地官·乡大夫》讲到三年举行一次"大比",以考查乡人的"德行道艺",选拔贤能的人才。《礼记·王制》提到"乡论秀士",经过逐级选拔,有所谓俊士、进士等名称。《礼记·射义》还提到诸侯贡士於天子。这些说法虽然不能证明先秦确有贡举制度,但是后世科举制度上的一些做法和用语,有的是从这里来的。 汉代为了选拔统治人才,有察举的制度。汉高祖下过求贤诏,汉文帝也曾下诏察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汉武帝又诏令天下察举孝廉和茂材。茂材就是秀才(优秀的人才),据说后因避东汉光武帝讳才改称茂才的(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张守节《正义》引应劭云:"避光武改茂才也。")。汉昭帝以后,举士包括多方面的人才。东汉承袭旧制。一般说来,西汉以举贤良为盛,东汉以举孝廉为盛。但是东汉桓帝灵帝以后,"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注:见《抱朴子·审举》篇。秀才本应贤良,而连字都不认得;孝廉本应孝廉,而察举的却是舆父不同居的不孝之子。)。可见当时的察举已经很滥了。 汉代被荐举的吏民经过皇帝"策问"后按等第高下授官。有所谓"对策"和"射策"。"对策"是将政事或经义方面的问题写在简策上发给应举者作答;"射策"则类似抽签考试,由应举者用矢投射简策,并解释射中的简策上的疑难问题(注:见《汉书·萧望之传》颜师古注,《唐摭言》卷一。但是《文心雕龙·议对》篇说,射策是"言中理准,譬射侯中的",这是对射策的另一种解释。)。后来"策问"的形式定型化了,所以后世把它看成为一种文体,萧统《文选》称之为"文"(注:《文选》著录了王融、任昉所拟的策秀才文共十三首。)。"对策"也被认为是一种文体,简称为"策",刘勰《文心雕龙·议对》篇说是"议"的别礼。汉代董仲舒的对贤良策,是这种文体的名篇。至於"射策",后来则成了一个典故,杜甫《醉歌行》说:"只今年才十六七,射策君门期第一",就是在应举考试的意义上运用这个典故的。 魏晋以后,地方察举孝廉、秀才的制度基本未废。所以李密《陈情表》说:"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注:见本书本册页。)魏晋南北朝有所谓九品官人法,各州郡都设中正官负责品评当地人物的高低,分为上上、上中直到下下九品。这种制度本来是为了品评人才的优劣,以便选人授官,但是后来由於担任中正的都是"著姓土族",人物品评全被豪门贵族所操纵,"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九品实际上成了门第高低的标志了。 隋废九品中正,设进士、明经二科取士。唐承隋制,并增设明法、明字、明算诸科,而以进士、明经二科为主。进士科重文辞,明经科重经术。唐高宗武则天以后,进士科最为社会所重,参加进士科考试被认为是致身通显的重要途径。进士科以考诗赋为主,此外还考时务策等。诗赋的题目和用韵都有一定的规定。诗多用五言六韵(近代变为五言八韵),有一定的程式,一般称为试帖诗。本书第十三单元文选所选的韩愈《学诸进士作精卫衔石填海》一诗,就是这种体载的作品。 唐代取士由地方举送中央考试,称为乡贡。被举送应试的人通称为举人。唐人常说"举进士",例如韩愈《讳辩》说:"愈与李贺书,劝贺举进士",意思是应举参加进士科的考试,这种人在唐代就称为进士。韩愈《送孟秀才序》说:"京师之进士以千数,其人靡所不有",就是指当时应举参加进士科考试的人说的。唐初设有秀才科,不久卽废,但是唐人后来仍通称应进士科考◎◎第一名称为状头或状元。同榜的人在长安慈恩寺雁塔题名,称为题名会。宴会於曲江亭子,称为曲江会。又遍游名园,以同榜少年二人为"探花使",探采名花。 唐人进士及第后尚未授官称为前进士,还要参加吏部"博学宏词"或"拔萃"的考选,取中后才授予官职(注:《新唐书·选举志》:"选未满而试文三篇谓之宏词,试判三条谓之拔萃,中者卽授官。")。韩愈《柳子厚墓志铭》说,柳宗元"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注:见本书本册页。)白居易进士及第后,因为取中"拔萃",所以授秘书省校书郎。韩愈虽然进士及第,但是由于应吏部考选未中,未能得官。为此,韩愈以"前乡贡进士"的名义三次上书宰相求仕。 以上所说的进士、明经等科通常每年都举行考试。此外唐代还有所谓制举,这是由皇帝特诏举行的考试,据说是要选拔特殊的人才。无论取中进士、明经等科与否,都可以应制举。考期不固定,科目由皇帝临时决定,有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文辞秀逸科,风雅古调科,等等,前后不下百十种。这些称为制科。唐代博学宏科本来也是制科,开元十九年(公元年)以后改为吏部选人的科目,每年举行考试(见上文)(注:参看徐松《登科记考》凡例、卷五、卷七。)。宋代制举恢复博学鸿词科,直到清代还有博学鸿词科。 宋代最初也以进士、明经等科取士。宋神宗时王安石建议废明经等科,只保留进士科。进士科不考诗赋而改试经义,此外仍考论策(后来也间或兼考诗赋)。礼部考试合格后,再由皇帝殿试覆审,然后分五甲(五等)放榜,授予官职。 明清两代的科举制度大致相同。下面只就清代的科举制度加以简单的叙述。 清人为了取得参加正式科举考试的资格,先要参加童试,参加童试的人称为儒童或童生,录取"入学"后称为生员(注:清代有府学、州学和县学,统称为儒学。儒学和孔庙在一起,称为学宫。生员"入学"后卽受教官(教授、学正、教谕、训导)的管教。清初生员尚在学宫肄业,有月课和季考,后来变成有名无实了。),又称为庠生,俗称秀才。这是"功名"的起点。 生员分为三种:成绩最好的是廪生,有一定名额,由公家发给粮食;其次是增生,也有一定名额;新"入学"的称为附生(注:廪生是廪膳生员的简称,明初生员每人每月皆由公家给粮食,所以称为廪生。后来名额增广,在增广名额中的生员称为增广生员,简称增生,增生不廪粮。明代府学县学之外还有附学生员,简称为附生,清代沿用明代的旧称。)。每年由学政考试,按成绩等第依次升降。 正式的科举考试分为三级:(1)乡试,(2)会试,(3)殿试。 乡试通常每三年在各省省城举行一次,又称为大比。由于是在秋季举行,所以又称为秋闱。参加乡试的是秀才(庠生),但是秀才在参加乡试之前先要通过本省学政巡回举行的科考,成绩优良的才能选送参加乡试(注:由捐纳而取得监生(国子监生员)资格的(所谓例监),也可以参加乡试。)。乡试取中后称为举人,第一名称为解元。 会试在乡试后的第二年春天在礼部举行,所以会试又称为礼闱,又称为春闱。参加会试的是举人,取中后称为贡士,第一名称为会元。会试后一般要举行覆试。 以上各种考试主要是考八股文和试帖诗等。八股文题目出自四书五经,略仿宋代的经义,但是措辞要用古人口气,所谓代圣贤立言。结构有一定的程式,字数有一定的限制,句法要求排偶,又称为八比文、时文、时艺、制艺。 殿试是皇帝主试的考试,考策问。参加殿试的是贡士,取中后统称为进士。殿试分三甲录取。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第一甲录取三名,第一名俗称状元,第二名俗称榜眼,第三名俗称探花,合称为三鼎甲。第二甲第一名俗称传胪。 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其余诸进士再参加朝考,考论诏奏议诗赋,选擅长文学书法的为庶吉士,其馀分别授主事(各部职员)、知县等(注:实际上,要获得主事、知县等职,还须经过候选、候补,有终身不得官者。)。庶吉士在翰林院内特设的教习馆(亦名庶常馆)肄业三年期满后举行"散馆"考试,成绩优良的分别授翰林院编修、翰林院检讨(注:原来是第二甲的授翰林院编修、原来是第三甲的授翰林院检讨。),其馀分发各部任主事,或分发到各省任知县。 附带说一说贡生。清代有岁贡、恩贡、拔贡、副贡。每一年或两三年由地方选送年资长久的廪生入国子监肄业的,称为岁贡。逢国家庆典进贡的生员,称为恩贡。每三年各省学政就本省生员择优保送国子监的,称为优贡。每十二年各省学政考选本省生员择优保送中央参加朝考合格的称为拔贡。乡试取入副榜直接送往国子监的称为副贡。 科举还有武科一类。唐朝武则天时代就开始有武举了,后代相沿,直到清代还有武科考试,这里不细说了。 科举是封建时代最高统治阶级收买士人为之服务的一种手段,汉代的察举也是同样的性质。封建皇帝并不隐讳这一点。汉高祖十一年(公元前年)下诏说:"贤士大夫有肯从我游者,吾能尊显之。"(注:见《汉书·高帝纪》。)汉武帝元封五年(公元前年)下诏说:"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注:见《汉书·武帝纪》。跅(tuō)弛,放任无检束。)《唐摭言》记载唐太宗"尝私幸端门,见新进士缀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注:见《唐摭言》卷一《述进士上篇》。)知识分子热衷于功名利禄者,把科举当作入仕的途径,因此也就甘心受人收买和笼络,虽老死于科场亦无所恨。--"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注:见《唐摭言》卷一《散序进士》。),一千多年以前,早就有人揭露了科举制度的实质了。古汉语通论(二十一) 古代文化常识(三) 姓名,礼俗,宗法(一)姓名 上古有姓有氏。姓是一种族号,氏是姓的分支。不少古姓如姜姬姚嬴姒等都加女旁,这暗示先民曾经经历过母权社会。后来由於子孙繁衍,一族分为若干分支散居各地,每支有一个特殊的称号作为标志,这就是氏。例如旧说商人的祖先是子姓,后来分为殷、时、来、宋、空同等氏。这样,姓就成了旧有的族号,氏就成了后起的族号了。《通鉴·外纪》说:"姓者统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别其子孙之所自分",可见姓和氏是既有区别又有联系的。 周代的姓氏制度和封建制度、宗法制度有密切联系。贵族有姓氏,一般平民没有姓氏。贵族中女子称姓,男子称氏,这是因为氏是用来"明贵贱"的,姓是用来"别婚姻"的,二者的作用不同。 周王室及其同姓封国如鲁晋郑卫虞虢吴燕等国都是姬姓;异姓封国如齐是姜姓,秦是嬴姓,楚是芈(mǐ)姓,宋是子姓,越是姒姓,等等。上古同姓不婚,贵族妇女的姓比名更为重要,待嫁的女子如果要加以区别,则在姓上冠以孟(伯)仲叔季,表示排行。例如: 孟姜伯姬仲子叔姬季芈 出嫁以后如果要加以区别,就采用下列几种方法: 1.在姓上冠以所自出的国名或氏。例如: 齐姜晋姬秦嬴陈妫国姜(国,氏。) 2.嫁给别国的国君,在姓上冠以配偶受封的国名。例如: 秦姬芮姜息妫江芈 3.嫁给别国的卿大夫,在姓上冠以配偶的氏或邑名。例如: 赵姬(赵衰妻)孔姬(孔圉妻) 秦姬(秦遄妻)棠姜(棠公妻;棠,邑名。) 4.死后在姓上冠以配偶或本人的谥号(注:谥号,下文就要讲到。)。例如: 武姜(郑武公妻)昭姬(齐昭公妻) 共姬(宋共公妻)敬嬴(鲁文公妃) 文姜(鲁桓公妻)齐归(鲁昭公母) 氏的情况比较复杂。诸侯以受封的国名为氏(注:此从旧说。顾炎武《亭林文集》卷一《原姓》篇认为国君无氏,不称氏,称国。)。例如: 郑捷(郑文公)蔡甲午(蔡庄公) 齐环(齐灵公)宋王臣(宋成公) 卿大夫及其后裔则以受封的邑名为氏。例如: 屈完知罃羊舌赤解狐或以所居的地名为氏。例如: 东门襄仲北郭佐南宫敬叔百里孟明视或以官名为氏。例如: 卜偃祝司马牛乐正克古人还有以祖先的字或谥号为氏的。例如: 孔丘(宋公孙嘉之后,嘉字孔父) 仲孙阅(鲁公子庆父之后,庆父字仲) 叔孙得臣(鲁公子牙之后,牙字叔) 季孙肥(鲁公子友之后,友字季) 庄辛(楚庄王之后)此外还有以技为氏的,如巫陶甄等。 关於姓氏,有几点需要提出来说一说。 第一,上古称呼妇女可以在姓下加"氏"字。例如武姜被称为姜氏,敬嬴被称为嬴氏,骊姬被称为姬氏,等等。 第二,在某些情况下,族和氏是同义词。《春秋成公十四年》:"叔孙侨如如齐逆女",《左传》说:"称族,尊君命也。"《春秋》在下文说:"侨如以夫人妇姜氏至自齐",《左传》说:"舍族,尊夫人也。"这里所谓称族,舍族,指的是称叔孙,不称叔孙,可见族就是氏。《战国策·秦策》:"昔者曾子处费,费人有与曾子同名族者而杀人",这里的族也就是氏的意思。 第三,战国以后,人们以氏为姓,姓氏逐渐合而为一,汉代则通谓之姓(注:参看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三。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十二"姓氏"条则认为"盖三代以前,姓与氏分;汉魏以后,姓与氏合"。),并且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就都能有姓了。 第四,后世有非汉族的复姓。例如长孙、万俟、宇文、慕容、贺兰、独孤、拓跋、尉迟、呼延、秃发、乞伏、仆固、哥舒,等等。 古人有名有字。旧说上古婴儿出生三月后由父亲命名。男子二十岁成人举行冠礼(结发加冠)时取字,女子十五岁许嫁举行笄礼(结发加笄)时取字。名和字有意义上的联系。例如屈原,名平,字原。(《尔雅·释地》:"广平曰原。")又如颜回,字子渊。(《说文》:"渊,回水也。"回是旋转的意思。)有的名和字是同义词,例如宰予,字子我;樊须,字子迟。(须和迟都有待的意思。)有的名和字是反义词,例如曾点,字晰。(说文:"点,小黑也。"引申为污的意思。又:"晰,人色白也。")有时候我们看不出名和字的联系,这主要是因为语义变迁的缘故。 周代贵族男子字的前面加伯仲叔季表示排行,字的后面加"父"或"甫"字表示性别,这样构成男子字的全称。例如: 伯禽父仲山甫仲尼父叔兴父有时候省去"父"(甫)字,例如: 伯禽仲尼叔向季路有时候省去排行,例如: 禽父尼父羽父有时候以排行为字,例如管夷吾字仲,范睢字叔,鲁公子友字季,不过这种情况比较少见。 周代贵族女子字的前面加姓,姓的前面加孟(伯)仲叔季表示排行,字的后面加"母"或"女"字表示性别,这样构成女子字的全称。例如孟妊车母(注:见《铸公簠》。),中姞义母(注:见《仲姞匜》,中即仲字。),等等。有时候省去"母"字,例如季姬牙(注:见《鲁大宰原父盘》。);有时候省去排行,例如姬原母(注:见《应侯簋》。);有时候单称"某母"或"某女",例如寿母(注:见《鲁生鼎》。),帛女(注:见《帛女鬲》。)。但是最常见的是在姓上冠以排行,例如孟姜、叔姬、季芈,等等(见前)。 春秋时男子取字最普通的方式是在字的前面加上"子"字,这是因为"子"是男子的尊称。例如: 子产(公孙侨)子犯(狐偃)子胥(伍员) 子渊(颜回)子有(冉求)子夏(卜商) 子我(宰予)子贡(端木赐)这个"子"字常常省去,直接称颜渊、冉有、宰我,等等。 附带说一说,古人名字连着说的时候,通常是先称字,后称名。例如孟明(字)视(名)、孔父(字)嘉(名)、叔梁(字)纥(名),等等。 古人尊对卑称名,卑自称也称名;对平辈或尊辈则称字(注:称字不是最尊敬的方式,最尊敬的方式是不称名也不称字。例如孔子,在《论语》二十篇中只有《子张》篇称孔子为仲尼。)。试以《论语》为例。孔子自称为丘,这是谦称。孔子对弟子称名,例如: 求,尔何如?(论语·先进) 赤,尔何如?(同上)弟子自称也称名,例如: 由也为之,比及三年,……(论语·先进) 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同上)弟子当着老师称呼其他弟子也称名,例如: 夫子何哂由也?(论语·先进)记录《论语》的人对孔门弟子一般都称字,例如: 颜渊、季路侍。(论语·公冶长) 子路、曾晰、冉有、公西华侍坐。(论语·先进)只有对曾子称子不称字,对有若也有一次称子不称字,所以有人推想《论语》是曾子和有若的门人所记的。直到后代称名、称字基本上还是依照这个标准。 后人通常用两个字为字,例如诸葛亮字孔明,陆机字士衡,鲍照字明远,等等。除名和字外,还有别号(别字)。别号和名不一定有意义上的联系。这大致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三个字以上的别号,例如葛洪自号抱朴子,陶潜自号五柳先生,苏轼自号东坡居士;第二类是两个字的别号,例如王安石字介甫,别号半山,陆游字务观,别号放翁。两个字的别号和字在应用上没有什么显著的区别,甚至不大称字,反而以称号为常(如陆放翁)。三个字以上的别号有时候也可以压缩为两个字,例如苏东坡。 后来有人以为称字称号还不够尊敬,於是称官爵,称地望(出生地或住地),例如杜甫被称为杜工部,王安石被称为王临川。 此外,唐代诗文还常常见到以排行相称,或以排行和官职连称,例如白居易被称为白二十二,李绅被称为李二十侍郎。唐代女子也有被称为廿几娘的。这种排行是按照同曾祖兄弟的长幼次序来排算的,并不是同父所生的兄弟排行,这是值得注意的。 古代帝王、诸侯、卿大夫、高官大臣等死后,朝廷根据他们的生平行为给予一种称号以褒贬善恶,称为谥或谥号。据说谥号是死者生前事迹和品德的概括,其实,这往往是虚伪的,不符合事实的。但是一个人有了谥,就等於在名字之外又多了一个别名了。 谥法是给予谥号的标准。谥号是固定的一些字,这些字被赋予特定的涵义,用来指称死者的美德、恶德等。谥号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1.表扬的,例如: 经纬天地曰文布义行刚曰景 威强睿德曰武柔质慈民曰惠 圣闻周达曰昭圣善闻周曰宣 行义悦民曰元安民立政曰成 布纲治纪曰平照临四方曰明 辟土服远曰桓聪明睿知曰献 温柔好乐曰康布德执义曰穆 2.批评的,例如: 乱而不损曰灵(注:"灵"是无道昏君的谥号,所谓"乱而不损",只是带着隐讳的说法。晋灵公不君,所以谥为灵公。)好内远礼曰炀 杀戮无辜曰厉 3.同情的,例如: 恭仁短折曰哀在国遭忧曰愍 慈仁短折曰怀上古谥号多用一个字,也有用两三个字的,例如: 周平王郑武公齐桓公 秦穆公魏安厘王赵孝成王 贞惠文子后世谥号除皇帝外,大多用两个字,例如: 宣成侯(霍光)忠武侯(诸葛亮)文忠公(欧阳修) 武穆王(岳飞) 此外还有私谥,这是有名望的学者死后其亲友门人所加的谥号。例如东汉时陈实死后,海内赴吊者三万余人,谥为文范先生;晋代陶渊明死后,颜延年为他作诔,谥为靖节徵士;宋代张载死后,门人谥为明诚夫子。 封建皇帝在谥号前面还有庙号。从汉代起,每个朝代的第一个皇帝一般称为太祖、高祖或世祖,以后的嗣君则称为太宗、世宗等等(注:嗣君也有称世祖、太祖的,这有别的原因,这里没有必要叙述。又,汉代不是每个皇帝都有庙号的,要"有功""有德"的才被称为"祖""宗"。南北朝时称"宗"已滥,到唐代就无帝不"宗"了。)。举例来说,汉高祖的全号是太祖高皇帝,汉文帝的全号是太宗孝文皇帝(注:汉惠帝以后一律加一个"孝"字,算是谥号的一部分。),汉武帝的全号是世宗孝武皇帝,魏文帝的全号是世祖文皇帝,隋文帝的全号是高祖文皇帝,等等。 从唐代起,皇帝还有尊号,这是生前奉上的(注:尊号起於唐武后中宗之世。见司马光《司马文正集》二十六,《请不受尊号札子》。)。例如唐玄宗开元二十七年(公元年)受尊号为开元圣文神武皇帝,宋太祖乾德元年(公元年)受尊号为应天广运仁圣文武至德皇帝。尊号可以上好几次,都是尊崇褒美之词,实际上是阿谀奉承(注:帝后也有尊号,后来称为徽号。例如清代同治尊自己的生母那拉氏为圣母皇太后,上徽号曰慈禧。徽号可以每逢庆典累加,所以那拉氏的徽号积累有慈禧等十六个字。)。也有死后上尊号的,例如唐高宗死后,到天宝十三载(公元年)上尊号为神尧大圣大光孝皇帝。这种死后所加的尊号也可以说是谥号,这样,谥号的字数就加多了。唐以前对殁世的皇帝简称谥号(如汉武帝、隋炀帝),不称庙号;唐以后由於谥号加长,不便称呼,所以改称庙号(如唐玄宗、宋太祖)。 年号,是封建皇帝纪年的名号。年号是从汉武帝开始有的,汉武帝即位的一年(公元前年)称为建元元年,第二年称为建元二年,等等。新君即位必须改变年号,称为"改元"。同一皇帝在位时也可以改元,例如汉武帝曾经改元为元光、元朔、元狩、元鼎、元封、太初、天汉、太始、征和(注:有人说征和当作延和,形近而误。)等。明清两代的皇帝基本上不改元,因此有可能用年号来称谓皇帝,例如明世宗被称为嘉靖皇帝,清高宗被称为乾隆皇帝,等等。 最后简单地谈谈避讳的问题。 所谓避讳就是不直称君主或尊长的名字,凡遇到和君主尊长的名字相同的字面,则用改字、缺笔等办法来回避,其结果往往造成语文上的若干混乱。试举一些例子: 汉高祖名邦,"邦"改为"国"。《论语·微子》"何必去父母之邦",汉石经残碑作"何必去父母之国"。 汉文帝名恒,"恒"改为"常"。恒山被改为常山。 唐太宗名世民,"世"改为"代"或改为"系","民"改为"人"。"三世"称为"三代",《世本》改称《系本》,柳宗元《捕蛇者说》把"民风"写成"人风"。 唐高宗名治,"治"改为"理,"或改为"持"或"化"。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把"治乱不知"写成"理乱不知",李贤把《后汉书·曹褒传》"治庆氏礼"改成"持庆氏礼",把《后汉书·王符传》"治国之日舒以长"改成"化国之日舒以长"。 清圣祖(康熙)名玄烨,"玄"改为"元","烨"改为"煜"。我们读清人著作或清刻的古书时应该注意,许多地方本来应该是玄字的,如玄鸟、玄武、玄黄等,都写成了元。 以上是避君讳的例子。此外,文人还避家讳。例如: 淮南王安的父亲名长,"长"改为"修"。《老子》"长短相形",《淮南子·齐俗训》引改为"短修相形"。 苏轼的祖父名序,苏洵文章改"序"作"引",苏轼为人作序又改用"叙"字。 上古不讳嫌名。所谓嫌名是指和君主或尊长的名字音同或音近似的字。例如汉和帝名肇,"肇""兆"同音,由於不讳嫌名,所以不改变"京兆"字。三国以后渐渐避嫌名了,隋文帝的父亲名忠,因为"忠""中"同音,所以连带避"中"字,"中"改为"内",官名"中书"改为"内史",就是讳嫌名的例子。 由於避讳,甚至改变别人的名或姓。汉文帝名恒,春秋时的田恒被改称田常;汉景帝名启,微子启被改称微子开;汉武帝名彻,蒯彻被改称蒯通;汉明帝名庄,庄助被改称严助。刘知几著《史通》,后人因避唐玄宗李隆基讳(基几同音),改为刘子玄所著(子玄是刘知几的字)。到了清代,为了避清圣祖讳,又恢复刘知几著,但是当提到刘子玄的时候,则改称刘子元。地名官名等也有不少由於避讳而改变的,这里不一一举例了。 以上说的是避讳改字。至於避讳缺笔,则是到唐代才有的。例如避唐太宗李世民讳,"世"字作"卅";避宋真宗赵恒讳,"恒"字作"卅";避清世宗讳,"胤"字作"";避清宣宗讳,"宁"字作"?";避孔子讳,"丘"字作"",等等。(二)礼俗 礼俗是社会的上层建筑,它是和社会的经济基础相适应的。奴隶社会有奴隶社会的礼俗,封建社会有封建社会的礼俗。在古代社会中,统治阶级所提倡的礼俗是维护统治阶级利益的,在今天看来,许多不合理的繁琐的礼俗和吃人的礼教,在当时都是为了巩固统治阶级的统治的。在这个题目下,我们不能全面叙述上古的礼俗,只能谈谈几个重要的方面。 (1)阶级、阶层 尧舜禅让的传说与原始公社制的阶段相符合;夏禹不传贤而传子,可以认为原始公社制的瓦解。夏代是否已经达到奴隶制,还不得而知。至於殷代,可以确实断定是奴隶社会了。 依照古代史的研究者的一般结论,最初所谓"众""奚""仆""臣""妾"都是奴隶。臣是男奴隶,妾是女奴隶。周初的社会还存在着大量的奴隶,周天子常常拿奴隶赏赐给他的大臣。奴隶有在室内劳动的,但是他们主要劳动还是农业生产。有人说《诗经·周颂·噫嘻》篇说的"亦服尔耕,十千维耦"指的就是两万奴隶在那里耕田。《尚书·牧誓》说到"臣妾逋逃"是指的奴隶逃亡。 周代的奴隶还可以像牛马一样在市场上贩卖。《周礼·地官·质人》:"质人掌成市之货贿人民牛马兵器珍异",郑玄注:"人民,奴婢也。"贩卖成交后,要订立合同。这种合同叫做"质剂"。依郑玄说:人民牛马的合同叫"质",兵器珍异的合同叫"剂"。 奴隶还可以被当做牲畜来屠杀,这表现在上古的殉葬制度上。《墨子·节葬下》:"天子杀殉,众者数百,寡者数十;将军大夫杀殉,众者数十,寡者数人。"在殷代,这话完全合乎事实。到了周代,虽然此风稍衰(这不是由於仁慈,而是由於人力可贵),但是在某些国度仍然是盛行的。例如秦国,据《史记·秦本纪》所载,秦武公葬时,从死者六十六人,秦穆公葬时,从死者一百七十七人(包括《诗经·秦风·黄鸟》所悼念的三良在内)。又据《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载,秦始皇葬时,秦二世令后宫(妃嫔等)无子者一律"从死","死者甚众"。而且把工匠都关闭在陵墓里。古代统治阶级的这种淫威,至今还令人发指。 奴隶和奴隶主是两个相对抗的阶级。商代的奴隶主是贵族,总称为"百姓"(注:"百姓",金文写作"百生"。后来周人称商的贵族为"殷多士"。),商王是贵族最高的代表,自称为"余一人"(注:"余一人"见於甲骨文,古书上写作"予一人。")。《论语·尧曰》引《尚书·泰誓》篇的话说:"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可见周初还这样称呼。后来百姓成为民的同义词。民在古代又称为黎民,秦国则称为黔首。 商代王位的继承是兄终弟及,无弟然后传子。周代王位由嫡长子世袭,余子分封为诸侯。(也有异姓功臣封为诸侯的。)诸侯的君位也由嫡长子继承,余子分封为卿大夫。诸侯受封国於天子,卿大夫受采邑於诸侯。卿大夫下面是士(大体是大夫的宗族),士受禄田於卿大夫。周天子有天下,诸侯有国,卿大夫有家。家是卿大夫统治的区域,担任家的官职的通常是士,称为家臣。孔子的学生冉有季路就担任过季康子的家臣。 《左传昭公七年》说:"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这样,形成统治阶级内部的各级阶层。春秋以前士是武士,有义务"执干戈以卫社稷";春秋以后士是文士,士逐渐成了统治阶级知识份子的通称。 士的下面是庶人,又称庶民。西周时庶人虽然还是用来封赐的对象,但是庶人的身份比奴隶为高,以后庶人就逐渐成为个体农民了。《荀子·王制》篇说:"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可见庶人的向背直接关系到上层统治阶级的安危。 君子小人也是两个相对立的概念。最初君子是贵族统治阶级的通称,小人是被统治阶级的通称,后来以所谓有德无德来区别君子和小人。统治阶级的阶级偏见影响到词义的发展。 (2)冠礼 据近人研究,氏族社会的男女青年到达成熟期后必须参加"成丁礼"才能成为氏族公社的正式成员,才能享受应有的权利和履行应尽的义务。周代的冠礼(加冠仪式)就是由这种"成丁礼"变化来的。 周代贵族男子二十岁时由父亲在宗庙里主持冠礼。行礼前先筮日(选定加冠的日期)、筮宾(选定加冠的来宾)。行礼时由来宾加冠三次:先加缁布冠,表示从此有治人的特权;次加皮弁,表示从此要服兵役;最后加爵弁,表示从此有权参加祭祀(注:缁布冠是用黑麻布做的冠,皮弁是用白鹿皮做的,爵弁是赤黑色的平顶帽子,是祭祀时戴的。)。来宾敬酒后,去见母亲,又由来宾取"字",然后去见兄弟姑姊,最后戴礼帽穿礼服带礼品去见国君卿大夫和乡先生。主人向来宾敬酒赠礼品后,礼成。 贵族男子二十岁结发加冠后可以娶妻,贵族女子十五岁许嫁时举行笄礼后结发加笄。所谓结发,就是在头顶上盘成发髻(区别於童年的发式),表示年届"成人",可以结婚了。《文选》卷二十九苏武诗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可见这种风俗流传很久。 (3)婚姻 春秋时代,诸侯娶一国之女为妻(嫡夫人),女方以侄(兄弟之女)娣(妹妹)随嫁,此外还有两个和女方同姓的国家送女儿陪嫁,亦各以侄娣相从,这统称为"媵"。嫡夫人是正妻,媵是非正妻。媵的地位和妾不同。妾被认为是贱妾,是嬖人,而媵的身份还是比较尊贵的。战国时代就没有媵的制度了。 古代女子出嫁曰"归"。《说文》说:"归,女嫁也。"《诗经·周南·桃夭》:"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可见出嫁的女子以男家为家。《白虎通》说:"嫁者,家也",可见"嫁"字本身就意味着"有家"。《白虎通》又说:"娶者,取也",《说文》也说:"娶,取妇也。"《周易》和《诗经》就写成"取",这表示男子把别家的女儿取到自己家里来。男尊女卑的风俗,由嫁娶两字就可以证明。嫁对於女子来说是被动的,古代只说"嫁女"或"嫁妹",不说"嫁夫",可见嫁的权操在父兄之手。娶,对於男子来说是主动的,所以古代常说"娶妻""娶妇"(妇就是妻)。 《诗经》两次歌咏"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注:见《齐见·南山》,《豳风·伐柯》。后者少一个"之"字。)。媒在古代婚姻中的作用非常大,多少青年男女的命运掌握在媒人的手里。 古代的婚姻,据说要经过六道手续,叫做六礼。第一是纳采,男家向女家送一点小礼物(一只雁),表示求亲的意思;第二是问名,男家问清楚女子的姓氏,以便回家占卜吉凶;第三是纳吉,在祖庙卜得吉兆以后,到女家报喜,在问名纳吉时当然也要送礼;第四是纳徵,这等於宣告订婚,所以要送比较重的聘礼,即致送币帛;第五是请期,这是择定完婚吉日,向女家徵求同意;第六是亲迎,也就是迎亲。 六礼之中,纳徵和亲迎最为重要。《诗经·大雅·大明》:"文定厥祥,亲迎於渭",旧说是周文王卜得吉兆纳徵订婚后,亲迎太姒於渭滨。后世以"文定"作为订婚的代称。《礼记·昏义》谈到亲迎后新郎新娘"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注:以一瓠分为两瓢谓之卺(jǐn),新郎新娘各执一瓢而酳(yǐn,用酒漱口),称为合卺。后代合卺变为交杯,新郎新娘换杯对饮(只做个样子)。),后世夫妇成婚称为"合卺"就是从这里来的。 以上所说的六礼当然只是为贵族士大夫规定的,一般庶民对这六礼往往精简合并。 (4)丧葬 人将死时叫做"属纩"(礼记·丧大记)。属是放置的意思,纩是新絮。新絮很轻。据说古人把新絮放在临终的人的口鼻上,试看是否断气。这不一定成为风俗,至多也只是个别地方的风俗罢了,但是"属纩"却成为临终的代称。 古人初死,生人要上屋面向北方为死者招魂,这叫做"复",意思是招唤死者的灵魂回复到身体。复而不醒,然后办理丧事。 古人死后,要给他沐浴。这在《礼记·丧大记》里有记载。这个风俗持续到后世。《晋书·王祥传》记载王祥将死戒其子曰:"气绝但洗手足,不须沐浴。"可见一般人死后是要沐浴的。 死后有"敛"(殓)的仪式。有小敛,有大敛。小敛是给尸体里上衣衾,越是贵族,衣衾越多。大敛则是把尸体装进棺材。敛时死人口里须饭含,所以《战国策·赵策》讲到"邹鲁之臣,生则不得事养,死则不得饭含"(注:见本书第一册页。饭是把米放在死者口里。含又写作琀,是把玉放在死者口里。)。 入殓后,停丧待葬叫做"殡"。《论语·乡党》:"朋友死,无所归,曰:於我殡。"孔子的意思是说:"就在我家里停柩吧!"《左传僖公三十二年》:"冬,晋文公卒。庚辰,将殡於曲沃。"这是说把晋文公的灵柩送到曲沃停丧,还不是葬。据《春秋》《左传》,次年四月才葬晋文公的。后世所谓出殡是把灵柩送到埋葬的地方去。 贵族出葬时还有许多排场,这里没有必要叙述。 送葬的规矩是白衣执绋。绋是拉柩车的绳子。执绋的原意是亲友们帮助拉车,实际上只有形式。后来出殡,在送殡人的行列的两旁拉两根带子,那就是执绋的遗制。 挽歌据说最初是挽柩的人唱的。古乐府相和曲中的《薤露》《蒿里》都是挽歌,陶渊明有《挽歌诗》三首,后世的挽联(挽联)就是从挽歌演变来的。 下面说到葬。 上文说过,殷代奴隶主有人殉的制度。后世知道人力可贵,改以"俑"来代替。俑是人偶,有木俑、土俑。后来孔子还反对用俑,孟子说:"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孟子·梁惠王上) 从殷代到战国,统治阶级还把生前使用的车马带到墓里去。其他随葬的物品是多方面的,包括青铜制的饮食器兵器乐器等,玉制骨制的装饰品以及其他什物。越是贵族,随葬品就越多越精美。也有一些专为随葬而作的"明器"(伴葬的器物)。汉代日常生活中的东西被仿制成陶土模型随葬,明器的象徵性就更加明显了。 上古贵族统治阶级的墓里大多有椁(椁),椁是外棺,主要是用来保护棺材的,有的竟有三四重之多。《论语·先进》说,孔子的儿子孔鲤死后,"有棺而无椁",可见椁不是一般人所能具备的。 以上所说的只是贵族士大夫的丧葬,至於庶人的丧葬,那完全是另一回事。即使是最节俭的丧葬,对於"匹夫贱人"来说,已经是"殆竭家室"。庶人死了至多只能"稿葬"(草草安葬)如果遇着饥荒的年头,就只好饿死以填沟壑了。 《礼记·檀弓上》说:"古也墓而不坟。"根据现代田野考古工作报告,我们知道殷代和西周的墓都还没有坟堆,后来在墓上筑起坟堆,主要是作为墓的标志,其次是为了增加盗墓的困难。 先秦文献有合葬的记载。例如《诗经·王风·大车》说:"死则同穴。"《礼记·檀弓上》记载孔子将其父母合葬於防。现代田野考古发现一座战国墓中有一椁两棺的结构,考古工作者认为,夫妇合葬的普遍流行是西汉中叶以后的事。《孔雀东南飞》说:"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植梧桐",仲长统《昌言》说:"古之葬者,松柏梧桐以识坟也"。这风俗也流传很久。 关於丧服,留到下文"宗法"里讨论。(三)宗法 宗法是以家族为中心、根据血统远近区分嫡庶亲疏的一种等级制度。这种制度巩固了统治阶级的世袭统治,在封建社会中长期被保存下来,为封建制度服务。下面把有关中国古代宗法制度的一些主要的知识分四方面加以叙述。 (1)族、昭、穆 族,表示亲属关系。《尚书·尧典》:"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依旧说,九族指的是高祖、曾祖、祖、父、自己、子、孙、曾孙、玄孙(注:九族还有别的说法,这里不讨论。),这是同姓的族。九族之外,有所谓三族。三族有三说:(甲)父子孙为三族;(乙)父母、兄弟、妻子为三族;(丙)父族、母族、妻族为三族。 古代一人"犯罪",常常牵连到亲属也被杀戮。《史记·秦本纪》载,秦文公二十年(公元前年)"法初有三族之罪",依张晏说,这里的三族指父母、兄弟、妻子(注:如淳认为指父族、母族、妻族。)。《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说:"使武安侯在者,族矣"(注:见本册页。),族是族诛的意思。后世所谓诛九族,包括从高祖到玄孙的直系亲属,以及旁系亲属中的兄弟、堂兄弟等,这是专制时代最惨无人道的刑法。 周代贵族把始祖以下的同族男子逐代先后相承地分为"昭""穆"两辈,这是周代宗法和后世不同的一点。试从大王(古公亶父)算起,大王的下一代是大伯、虞仲和王季,这是昭辈;王季既属昭辈,则王季的下一代文王、虢仲和虢叔就是穆辈。以后各代依此类推,文王的下一代是武王,又是昭辈;武王的下一代是成王,又是穆辈。由此可见周代贵族用昭穆字样来区别父子两代,隔代的字辈相同。这种昭穆的分别,也体现在宗庙、墓冢和祭祀上,始祖居中,昭的位次在左,穆的位次在右。了解到这一点,就会知道《左传僖公五年》所说的"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注:见第一册17页。),不过是说大伯虞仲是大王的下一代,虢仲虢叔是王季的下一代。《左传定公四年》说:"曹,文之昭也;晋,武之穆也",曹晋都是姬姓封国,这是说曹国的祖先是文王的儿子,晋国的祖先是武王的儿子。 (2)大宗、小宗 古代宗法上有大宗、小宗的分别。嫡长子孙这一系是大宗,其余的子孙是小宗。周天子自称是上帝的长子,其王位由嫡长子世袭,这是天下的大宗;余子分封为诸侯,对天子来说是小宗。诸侯的君位也由嫡长子世袭,在本国是大宗;余子分封为卿大夫,对诸侯来说是小宗。卿大夫在本族是大宗;余子为士,对卿大夫来说是小宗。士和庶人的关系也是这样。 在宗法上,大宗比小宗为尊,嫡长子比其余诸子为尊。嫡长子被认为是继承始祖的,称为宗子。只有宗子才有主祭始祖的特权,才能继承特别多的财产,应该受到小宗的尊敬。《礼记·大传》说:"尊祖故敬宗;敬宗,尊祖之义也。"这样,嫡长子的地位就显得特别高贵,对其余诸子来说,在家族上是以兄统弟,在政治上是以君统臣,这就抑止了统治阶层的内讧,巩固了贵族的世袭统治,所以历代的封建统治阶级都努力保存宗法制度。 (3)亲属 中国宗法的特点是:(甲)亲属关系拉得远;(乙)亲属名称分得细,特别是先生后生要有不同的名称,如兄弟姊妹等。 父之父为祖,古称王父;父之母为祖母,古称王母。祖之父母为曾祖父、曾祖母;曾祖之父母为高祖父、高祖母。 子之子为孙,孙之子为曾孙,曾孙之子为玄孙,玄孙之子为来孙,来孙之子为晜(昆)孙,晜孙之子为仍孙,仍孙之子为云孙。 父之兄为世父(伯父),父之弟为叔父,简称为伯叔。世父叔父之妻称为世母(伯母)叔母(后来称为婶)。伯叔之子(堂兄弟)称为从父晜弟,又称为从兄弟,这是同祖父的兄弟。父之姊妹为姑。 父之伯叔称为从祖祖父(伯祖父、叔祖父),其妻称为从祖祖母(伯祖母、叔祖母),其子称为从祖父,俗称堂伯、堂叔,这是同曾祖的伯叔,其妻称为从祖母(堂伯母、堂叔母),堂伯叔之子称为从祖晜弟,又称为再从兄弟(从堂兄弟),这是同曾祖的兄弟。 祖父的伯叔是族曾祖父,称为族曾王父;其妻是族曾祖母,称为族曾王母。族曾祖父之子是族祖父,称为族祖王父。族祖父之子为族父。族父之子为族兄弟,这是同高祖的兄弟。 兄之妻为嫂,弟之妻为弟妇。兄弟之子为从子,又称为侄;兄弟之女为从女,后来又称侄女。《尔雅·释亲》:"女子谓晜弟之子为侄",《仪礼·丧服传》:"谓吾姑者,吾谓之侄",可见上古姑侄对称。兄弟之孙为从孙。 姊妹之子为甥,后来又称外甥。女之夫为女婿或子婿(注:婿的本义是夫,女婿是女之夫。子在上古兼指儿子和女儿,子婿也是指女之夫。),后来省称为婿。 父之姊妹之子女称为中表(表兄、表弟、表姊、表妹),中表是晋代以后才有的称呼。 母之父为外祖父,古称外王父,母之母为外祖母,古称外王母,外祖父之父母为外曾王父与外曾王母。母之兄弟为舅,母之姊妹为从母,母之从兄弟为从舅。母之兄弟姊妹之子女为从母兄弟与从母姊妹,后来也称为中表。 妻又称为妇。妻之父为外舅(岳父),妻之母为外姑(岳母)。妻之姊妹为姨。 夫又称为婿。夫之父为舅,又称为嫜。夫之母为姑。连称为舅姑或姑嫜。夫之妹为小姑(中古以后的称呼)。夫之弟妇为娣妇,夫之嫂为姒妇,简称为娣姒,又叫妯娌。 妇之父母与婿之父母相谓为婚姻,分开来说,则妇之父为婚,婿之父为姻。两婿相谓为娅,后代俗称为连襟(襟兄、襟弟)。 在宗法社会封建社会里,讲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要求妇女讲究妇道。实际上,统治阶级自己并不遵守这些道德。弑父、杀兄等事史不绝书。 嫡庶之分,在中国宗法社会里也是非常严格的。正妻称为嫡妻,嫡妻之子为嫡子。妾之子称为庶子。这是一种区别。长子为嫡子,非长子为众子,这又是一种区别。当然,所谓长子为嫡子,也必须是正妻之子。嫡庶之分,关系到承袭制度。《公羊传隐公元年》:"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根据这个原则,正妻所生的长子才合乎承袭的资格,妾媵所生的子即使年长,如果正妻有子,仍应由正妻的子承袭。这样做法,据说可以不引起争端。但是由於争夺利益,统治阶级杀嫡立庶的事情也是史不绝书的。 (4)丧服 丧服是居丧的衣服制度。由於生者和死者亲属关系有亲疏远近的不同,丧服和居丧的期限也各有不同。丧服分为五个等级,叫做五服。五服的名称是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下面根据《仪礼·丧服》篇所记,分别加以叙述。 斩衰(缞)是五服中最重的一种。凡丧服上衣叫衰(披在胸前),下衣叫裳。衰是用最粗的生麻布做的,衣旁和下边不缝边,所以叫做斩衰,斩就是不缝缉的意思。子为父、父为长子都是斩衰(注:诸侯为天子、臣为君也是斩衰。),妻妾为夫、未嫁的女子为父,除服斩衰外还有丧髻,这叫"髽(zhuā)衰"。斩衰都是三年丧(实际上是两周年)。 齐衰次於斩衰,这是用熟麻布做的。因为缝边整齐。所以叫做齐衰。《仪礼·丧服》篇载齐衰分为四等:(甲)齐衰三年,这是父卒为母、母为长子的丧服;(乙)齐衰一年,用杖(丧礼中所执的),这叫"杖期(jī)",这是父在为母、夫为妻的丧服;(丙)齐衰一年,不用杖,这叫"不杖期",这是男子为伯叔父母、为兄弟的丧服,已嫁的女子为父母,媳妇为舅姑(公婆)、孙和孙女为祖父母也是不杖期;(丁)齐衰三月,这是为曾祖父母的丧服。 大功次於齐衰,这是用熟麻布做的,比齐衰精细些。功,指织布的工作。大功是九个月的丧服,男子为出嫁的姊妹和姑母、为堂兄弟和未嫁的堂姊妹都是大功,女子为丈夫的祖父母伯叔父母、为自己的兄弟也是大功。 小功又次於大功,小功服比大功服更精细,是五个月的丧服。男子为从祖祖父(伯祖父、叔祖父)、从祖祖母(伯祖母、叔祖母)、从祖父(堂伯、堂叔)、从祖母(堂伯母、堂叔母)、从祖晜弟(再从兄弟)、从父姊妹(堂姊妹)、外祖父母都是小功,女子为丈夫的姑母姊妹,为娣妇姒妇也是小功。 缌麻是五服中最轻的一种,比小功服更精细,丧期是三个月。男子为族曾祖父,族曾祖母,族祖父,族祖母,族父,族母,族兄弟,为外孙(女之子),外甥,婿,妻之父母,舅父等都是缌麻。 以上是礼经上所记的一套丧服制度。这套制度在当时虽然不见得全部实行,后世的丧服丧期虽然也有所改变,但是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以下三点: 第一,在丧期中可以看出重男轻女的情况。妻为夫居丧三年,夫为妻服丧只有期年。明代以前,如果父亲还在,儿子为母亲居丧也只是齐衰而不是斩衰。 第二,在丧服中又可以看出嫡庶的分别甚严。庶子为嫡母服丧三年(明代以后,庶子为自己的母亲也服丧三年),但是嫡子不为庶母服丧,后来改为期年丧。长子长孙在服丧中很重要。在丧制中有所谓"承重孙",就是由於嫡长子已死,应由嫡长子的儿子承担丧祭(和宗庙)的重任。又有所谓"承重曾孙",承重孙或承重曾孙在讣闻(讣告)中名字是列第一位的。 第三,在丧服中明显地表现了血统亲疏的等级。因此,习惯上以五服以内为亲,五服以外为疏。《尔雅·释亲》:"族父之子相谓为族晜弟,族晜弟之子相谓为亲同姓"。注:"同姓之亲无服属。"这就是说,族兄或族弟的儿子相互间已经没有丧服的关系,只有同姓的关系了。 古人讲到亲戚关系时,常常用丧服来表示亲疏远近。例如李密《陈情表》:"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注:见本册页。)又如杜甫《遣兴》:"共指亲戚大,缌麻百夫行。"在这种情况下,期功缌麻并不指的是丧服,而指的是亲戚了。古汉语通论(二十二) 古代文化常识(四) 宫室,车马,饮食,衣饰,什物 (一)宫室 《尔雅·释宫》:"宫谓之室,室谓之宫",宫和室是同义词。区别开来说,宫是总名,指整所房子,外面有围墙包着,室只是其中的一个居住单位(注:上古宗庙也称宫室,这里不讨论。)。 上古时代,宫指一般的房屋住宅,无贵贱之分。所以《孟子·滕文公上》说:"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注:见本书第一册页。)秦汉以后,只有王者所居才称为宫。 古代宫室一般向南。主要建筑物的内部空间分为堂、室、房。前部份是堂,通常是行吉凶大礼的地方,不住人。堂的后面是室,住人。室的东西两侧是东房和西房。整幢房子是建筑在一个高出地面的台基上的,所以堂前有阶。要进入堂屋必须升阶,所以古人常说"升堂"。《论语·先进》:"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 上古堂前没有门,堂上东西有两根楹柱。堂东西两壁的墙叫序,堂内靠近序的地方也就称为东序、西序。堂后有墙和室房隔开,室和房各有户和堂相通。古书上所说的户通常指室的户。东房后部有阶通往后庭。 室户偏东。户西相应的位置有一个窗口叫牖。《论语·雍也》说:"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室还有一个朝北的窗口叫向,《说文》说:"向,北出牖也。"《诗经·豳风·七月》说:"塞向墐户。"(注:见本书第二册页。) 古人席地而坐。堂上的坐位以室的户牖之间朝南的方向为尊,所以古书上常说"南面"。室内的坐位则以朝东的方向为尊。《史记·项羽本记》说:"项王、项伯东向坐。"又《魏其武安侯列传》说,田蚡"尝召客饮,坐其兄盖侯南乡,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注:见本册页。),可见汉代还是这种习俗。 汉代文献上常常提到阁和厢,这是堂的东西两侧和堂毗连平行的房子,和后世阁厢的概念不尽相同。上文说,堂东西有墙叫序。序外东西各有一个小夹室,叫东夹、西夹,这就是阁(注:汉代阁又指小门。)。东夹、西夹前面的空间叫东堂、西堂,这就是厢。阁和厢有户相通,厢前也有阶。乐府诗《鸡鸣》篇:"鸣声何啾啾,闻我殿东厢。"东厢就是东堂,殿就是前面所说的堂屋。《说文》说:"堂,殿也",秦汉以前叫堂不叫殿,汉代虽叫殿,但不限於帝王受朝理事的处所,后来殿才专用於宫廷和庙宇里的主要建筑。 以上所说的大致可以代表上古宫室主体建筑的基本法式。当然,从帝王宫殿到小康之家,宫室的丰俭崇卑是各不相同的,历代宫室制度也有变化发展,这里不能一一叙述。 汉代帝王宫殿和将相之家还有廊庑。《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说,孝景帝拜窦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窦婴把所赐金"陈之廊庑下"。颜师古说:"廊,堂下周屋也",《说文》说:"庑,堂下周屋",廊庑似乎没有多少分别(注:颜师古说,"庑,门屋也"。王先谦认为"庑是廊下之屋,而廊但是东西厢之上有周檐、下无墙壁者,盖今所谓游廊,《说文》新附以为东西序,是也。"此说不同。)。一般人家大约是没有廊庑的。 台榭观阙都是统治者的建筑。台高而平,便於了望。榭是台上的木构建筑,特点是只有楹柱没有墙壁。观是宗庙或宫廷大门外两旁的高建筑物,两观之间有一个豁口,所以叫做阙。汉宫中有白虎观,这种观却是独立的建筑物,至於道教的庙宇叫观,更是后起的意义了。 附带说一说,先秦文献很少看见楼字。《孟子·告子下》:"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楼",赵歧注:"岑楼,山之锐岭者",据此则不是楼房的楼。《说文》:"楼,重屋也",又:"层,重屋也",《考工记》上也讲到"殷人重屋",重屋指的是复屋(栋上加栋),而复屋是不可以住人的(段玉裁说)。可能战国晚期出现了楼房,汉代显然有楼房了,而且不止两层。 穷人的房子正好是一个鲜明的对比。他们的住房是筚门圭窦,瓮牖绳枢。宫室制度在阶级社会里是有阶级性的。 我国建筑有悠久的历史。古代劳动人民和匠师们在不断地改进建筑材料和建筑技术。根据田野考古报告,我们知道殷代一般住房是在地面上挖一个地穴,穴周加培低墙,然后立柱盖顶,出入口有斜坡或土阶。这种形式的住房,考古工作者认为就是。《诗经·大雅·绵》说:"古公亶父,陶复陶穴,未有家室",复就是字的假借。帝王的宫室是建筑在地面上的,现在还看到当时的基础。基是夯土而成的台基或地基,础是柱子底部的垫石。后世建筑一直很讲究基础。 殷代遗址至今还没有发现瓦,屋顶大概是茅草盖的。据推测至迟周初已发明瓦,但是大多数的房子仍然是茅草屋,所以古人说"茅茨土阶"、"茅茨不翦"。《诗经·豳风·七月》说:"书尔于茅,宵尔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注:见本书第二册页。)"可见瓦屋是挨不着农民住的。 砖的发明比瓦要晚些。战国遗址发现过空心砖,那是用於墓中的。但是《诗经·陈风·防有鹊巢》已经说"中唐有甓",唐指堂涂,是堂下通过中庭通往前门去的一条路,甓,旧说是瓴甋(一作令适),也就是砖(注:晋代陶侃有运甓的故事,也是指运砖。)。但是用砖砌墙是比较后起的事。 古人筑墙很早就运用版筑技术。《孟子·告子下》:"传说举於版筑之间",所谓版筑是说筑土墙用两块木板相夹,两版中间的宽度等於墙的厚度,板外用木柱衬住,装满泥土,用杵捣紧,筑毕拆除木柱木板,就成了一座墙了。版筑技术在古代建筑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直到现在有的地方还用这种筑墙技术。后来又用土坯砌墙,土坯叫做墼(jí)(注:墼和砖在很多方面相近,所以东汉时也有称砖为墼的,不少汉砖上面有墼字。)。 斗拱是我国古代高级木结构建筑里的重要构件,同时有装饰的作用。《论语·公冶长》说臧文仲"山节藻棁(zhuó)",旧说棁是梁上短柱,节就是斗拱。我们从战国铜器图案上可以见到类似斗拱的结构构件。 关於古代宫室,我们就说到这里。 (二)车马 古书上常见车马并举。例如《诗经·唐风·山有枢》说:"子有车马,弗驰弗驱",《论语·公冶长》说:"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注:见本书第一册页。)。战国以前,车马是相连的。一般地说,没有无马的车(注:当然,马车之外还有牛车等。),也没有无车的马。因此,古人所谓御车也就是御马,所谓乘马也就是乘车。《论语·雍也》:"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这是说乘肥马驾的车。古代驾二马为骈,驾三马为骖,驾四马为驷。《论语·季氏》:"齐景公有马千驷",这不在於说他有四千匹马,而在於说他有一千乘车。 古人说"服牛乘马",可见马车之外还有牛车。马车古名小车,是供贵族出行和作战用的;牛车古名大车,一般只用来载运货物。 古代马车的车厢叫舆,这是乘人的部份(注:所以后世轿子也叫肩舆。)。舆的前面和两旁以木板为屏蔽,乘车的人从舆的后面上车(注:此据古书所记。近来考古发掘,知道上古车舆有的是方形,有的是长方形,有的是六角形,有的周围是高起的栏干,后面留有缺口,以便乘者升降。)。《论语·乡党》说:孔子"升车必正立执绥",绥是车上的绳子,供人上车时拉手用的。 古人乘车是站在车舆里的,叫做"立乘"(注:但是"妇人不立乘",见《礼记·曲礼上》。)。舆两旁的木板可以倚靠身体,叫做輢。舆前部的横木可以凭倚扶手,叫做式(轼)。古人在行车途中用扶式俯首的姿势表示敬礼,这种致敬的动作也叫做式(注:但是"兵车不式",见《礼记·曲礼上》。)。所以《檀弓》说:"夫子式而听之。"(注:见本书第一册页。)一般车舆上有活动装置的车盖,主要是用来遮雨的,像一把大伞。 车轮的边框叫辋(wǎng),车轮中心有孔的圆木叫毂(孔是穿轴的),辋和毂成为两个同心圆。《老子》说:"三十辐,共一毂"(注:见本书第二册页。),辐是一根一根的木条,一端接辋,一端接毂。四周的辐条都向车毂集中,叫做"辐辏",后来辐辏引申为从各方聚集的意思。《汉书·叔孙通传》说:"四方辐辏。" 车轴是一根横梁,上面驾着车舆,两端套上车轮。轴的两端露在毂外,上面插着一个三四寸长的销子,叫做辖(又写作、鎋),不让车轮外脱。辖是个很重要的零件,所以《淮南子》上提到"夫车之能转千里所者,其要在三寸辖"。后来引申为管辖的意思。露在毂外的车轴末端,古代有特定的名称叫(wèi又写作轊),又叫轨。《诗经·邶风·匏有苦叶》说:"济盈不濡轨",古人常乘车渡水,这是说济水虽满并没有湿到车轴头,意思是水位不到半轮高。轨的另一个意义是指一车两轮之间的距离,引申为两轮在泥道上碾出来的痕迹,又叫做辙。《礼记·中庸》所谓"今天下车同轨",并不是有人把天下的车辙大小都规定下来,而是规定了车子的统一尺寸,车轮的轨辙就自然一致了。 附带说一说轫(rèn)。轫不是车子的组成部份,而是阻止车轮转动的一块木头。行车时先要把轫移开,所以启程称为"发轫"。引申开来,事情的开端也叫"发轫"。 辕是驾车用的车杠,后端和车轴相连。辕和辀是同义词。区别开来说,夹在牲畜两旁的两根直木叫辕,适用於大车;驾在当中的单根曲木叫辀,适用於小车(注:此据古书所记。近来考古发掘,知道上古乘人的马车多为独辕直木。又,汉代乘人的车,种类复杂化,车辕成双,驾车的马以一匹为常,这里不细说。)。所以《左传隐公十一年》说:"公孙阏与颍考叔争车,颍考叔挟辀以走。" 车辕前端驾在牲口脖子上的横木叫做轭。轭和衡是同义词。区别开来说,轭用於大车,衡用於小车。所以《论语·卫灵公》说:"在舆则见其倚於衡也。" 车辕前端插上销子和轭相连,叫做輗。輗和軏是同义词。区别开来说,輗用於大车,軏用於小车。所以《论语·为政》说:"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注:见本书第一册页。) 古人乘车尚左(以左方为尊),尊者在左,御者在中,另有一人在右陪乘。陪乘叫做骖乘,又叫车右。所以《左传·宣公二年》说:"其右提弥明知之。"(注:见本书第一册28页。)兵车情况不同。主帅居中自掌旗鼓,御者在左,另有一人在右保护主帅,叫做车右。一般兵车则是御者居中,左边甲士一人持弓,右边甲士一人持矛。 驾车的马如果是三匹或四匹,则有骖服之分。两旁的马叫骖,中间的马叫服。一说服之左曰骖,右曰騑。笼统地说,则骖和騑是同义词。所以《楚辞·九章·国殇》说:"左骖殪兮右刃伤。"(注:见本书第二册页。)王勃《滕王阁序》说:"俨骖騑於上路。"(注:见本书本册页。) 古代贵族的车马还有若干装饰附件,不一一叙述。 上文说过,战国以前马是专为拉车用的。《左傅·昭公二十五年》:"左师展将以公乘马而归。"孔疏:"古者服牛乘马,马以驾车,不单骑也。至六国之时始有单骑,苏秦所云车千乘,骑万匹是也。"但是孔疏又引刘炫的话,以为左师展"欲共公单骑而归",这是"骑马之渐"(开端)。我们认为春秋时代可能有骑马的事,但那只是极个别的情况。到了战国时代,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才从匈奴学来了骑马。后来骑马之风才渐渐盛起来的。(三)饮食 上古的粮食作物有所谓五谷、六谷和百谷。按照一般的说法,五谷是稷、黍、麦、菽、麻;六谷是稻、稷、黍、麦、菽、麻。六谷比起五谷来只多了一种稻,这显然是因为水稻本是南方作物,后来才传到北方来的(注:五谷还有别的说法,例如《孟子·滕文公上》:"树艺五谷",赵歧注:"五谷为稻黍稷麦菽。"本书第一册页即依此注。六谷也有别的说法,这里不列举。)。至於百谷,不是说上古真有那么多的粮食品种,而是多种谷物的意思。 稷是小米,又叫谷子(注:有人说稷和黍是一类,黍的籽粒黄色,有黏性;稷的籽粒白色,没有黏性。)。稷在古代很长一段时期内是最重要的粮食。古人以稷代表谷神,和社神(土神)合称为社稷,并以社稷作为国家的代称。由此可见稷在上古的重要性。 黍是现代北方所说的黍子,又叫黄米。《诗经》里常见黍稷连称,可见黍在上古也很重要。上古时代,黍被认为比较好吃的粮食,所以《论语·微子》说:"杀鸡为黍而食之。"(注:见本书第一册页。) 麦有大麦小麦之分。古代大麦叫,又名来牟。 菽就是豆。上古只称菽,汉以后叫豆。 麻指大麻子,古代也供食用,后世还有吃麻粥的。《诗经·豳风·七月》:"九月叔苴",苴就是麻子。麻不是主要的粮食作物,古代以丝麻或桑麻并称,那是指大麻的纤维。 现在说一说谷禾粟梁。 谷是百谷的总称。禾本来专指稷,后来逐渐变为一般粮食作物的通称。粟本来是禾黍的籽粒,后来也用作粮食的通称。梁是稷的良种。古人常以稻粱并称,认为这两种谷物好吃;又以膏粱或粱肉并称,认为是精美的膳食。 粮食炒成乾粮叫糗,也叫餱粮。《诗经·大雅·公刘》:"乃里餱粮。"(注:见本书第二册页。)粮字本身也指的是乾粮,行军或旅行时才吃粮。所以《庄子·逍遥游》说:"适千里者,三月聚粮。"(注:见本书第二册页。) 古人以牛羊豕为三牲。祭祀时三牲齐全叫太牢;只用羊豕不用牛叫少牢。牛最珍贵,只有统治阶级吃得起,比较普遍的肉食是羊肉,所以美(美味)羞(馐)等字从羊,羹字从羔从美。古人也吃狗肉,并有以屠狗为职业的,汉代樊哙还"以屠狗为事"。《汉书·樊哙传》颜师古注:"时人食狗,亦与羊豕同,故哙专屠以卖。"可见唐人已经不吃狗了。 上古乾肉叫脯(fǔ),叫修,肉酱叫醢(hǎi)。本来醢有多种:醓(tǎn)醢(肉酱)外,还有鱼醢、蜃醢(蛤蜊酱)等。但一般所谓醢则指肉酱而言。上古已有醋,叫做醯(xī)。有了醯,就可制成酸菜、泡菜,叫做葅(jū)。细切的瓜菜做成的叫齑(jī)。腌肉腌鱼也叫菹,所以有鹿菹、鱼菹等。在这个意义上,菹与醢相近。 除了乾肉(脯)和肉酱(醢)以外,上古还吃羹。据说有两种羹,一种是不调五味不和菜蔬的纯肉汁,这是饮的。《左传桓公二年》:"大羹不致,粢食不凿,昭其俭也",所谓"大(太)羹",就是这种羹。另一种是肉羹,把肉放进烹饪器里,加上五味煮烂。所谓五味,据说是醯、醢、盐、梅和一种菜。这菜可以是葵,可以是葱,可以是韭。另一说牛羹用藿,羊羹用苦(苦菜),豕羹用薇。《尚书·说命》:"若作和羹,尔惟盐梅",可见咸与酸是羹的主要的味道。《孟子》所谓"一箪食,一豆羹",大概就是这种羹。《左传·隐公元年》载郑庄公赐颍考叔食,颍考叔"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注:见本书第一册11页。)大概也是这一类的肉羹。 上古家禽有鸡、鹅、鸭。鹅又叫做雁(有野雁,有舒雁,舒雁就是鹅)。鸭字是后起的字,战国时代叫做鹜,所以《楚辞·卜居》说:"将与鸡鹜争食乎?"(注:见本书第二册页。)鸭又叫做舒凫,和野凫(野鸭)区别开来。 上古人们所吃的糖只是麦芽糖之类,叫做饴。饴加上糯米粉(馓),可以熬成饧(xíng)。饴是软的,饧是硬的。饧是古糖字(饧,古音唐)。但当时的糖并不是后代的沙糖。沙糖(甘蔗糖)不是中原所旧有。白沙糖叫做石蜜,也是外国进贡的东西。一般人所吃的饴或饧是麦芽糖。宋初宋祁《寒食》诗:"箫声吹暖卖饧天",卖的就是麦芽糖。 古人很早就知道酿酒。殷人好酒是有名的,出土的觚爵等酒器之多,可以说明当时饮酒之盛。不过古代一般所谓酒都是以黍为糜(煮烂的黍),加上曲糵(酒母)酿成的,不是烧酒。烧酒是后起的。 茶是我国主要的特产之一。《尔雅·释木》:"檟,苦荼。"茶荼本是同一个字。但是上古没有关於饮茶的记载。王褒《僮约》里说到"烹茶"、"买茶",可见茶在汉代某些地区不但是一种饮料,而且是一种商品。《三国志·吴志·韦曜传》载,孙皓密赐韦曜茶荈以当酒(注:韦曜就是韦昭,史为避晋文帝讳改。《尔雅》郭注:"今呼早采者为茶,晚取者为茗,一名荈(chuǎn)"。),《续博物志》说南人好饮茶,大概饮茶的风气是从江南传开的。南北朝时饮茶风气渐盛。唐宋以后,茶更成为一般文人的饮料了。 古代汉族不吃乳类的饮料和食品。《史记·匈奴列传》:"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dòng)酪之便美也。"湛湩是牛马乳;酪有乾湿两种,乾酪就是今天所谓乾酪,湿酪大概就是酸奶。依《史记》看来,饮食乳酪都不是汉族的习惯。酥油古称为酥。本来也是胡人的食品,所以唐玄宗嘲安禄山说:"堪笑胡儿但识酥。"醍醐是上等的乳酪,依《涅盘经》说,牛乳成酪,酪成生酥,生酥成熟酥,熟酥成醍醐,醍醐是最上品。凡此都可证明,饮食乳类的习惯是从少数民族传来的。韩愈《初春小雨》诗:"天街小雨润如酥",可见唐时汉人已逐渐习惯於酥酪了。(四)衣饰 衣有广狭二义。广义的衣指一切蔽体的织品,包括头衣、胫衣、足衣等。狭义的衣指身上所穿的;当衣和裳并举的时候,就只指上衣而言。下面分别叙述。 上古的头衣主要有冠冕弁三种。 冠是贵族男子所戴的"帽子",但是它的样式和用途与后世所谓的帽子不同。《说文》说:"冠,絭也,所以絭发。"(絭juàn,束缚。)古人蓄长发(注:《左传哀公七年》说吴人"断发文身",《左传哀公十一年》说"吴发短",《史记·越世家》也说越人"文身断发",可剪短头发在上古被认为是所谓"蛮夷"的风俗。至於剃光头,那是一种相当重的刑罚,叫做髡。),用发笄绾住发髻后再用冠束住。据说早先的冠只有冠梁,冠梁不很宽,有褶子,两端连在冠圈上,戴起来冠梁像一根弧形的带子,从前到后覆在头发上。由此可以想见,上古的冠并不像后世的帽子那样把头顶全部盖住。冠圈两旁有缨,这是两根小丝带,可以在颔下打结。《史记·滑稽列传》记载:"淳于髠仰天大笑,冠缨索绝。"缨和緌(ruí)是同义词。区别开来说,緌是结余下垂的部分,有装饰的作用。 古代冠不止一种,质料和颜色也不尽相同。秦汉以后,冠梁逐渐加宽,和冠圈连成覆杯的样子。冠的名目和形制也愈益复杂化了。 冠又是冕和弁的总名。冕,黑色,是一种最尊贵的礼冠。最初天子诸侯大夫在祭祀时都戴冕,所以后来有"冠冕堂皇"这个成语。"冠冕"又可以用作仕宦的代称,它又被用来比喻"居於首位"。冕的形制和一般的冠不同。冕上面是一幅长方形的版,叫延(延),下面戴在头上。延的前沿挂着一串串的小圆玉,叫做旒。据说天子十二旒(注:一说皇帝的冕前后各有十二旒。),诸侯以下旒数各有等差。后来只有帝王可以戴冕,所以"冕旒"可以用作帝王的代称。王维《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万国衣冠拜冕旒。" 弁也是一种比较尊贵的冠,有爵弁,有皮弁。爵弁据说就是没有旒的冕。皮弁是用白鹿皮做的,尖顶,类似后世的瓜皮帽。鹿皮各个缝合的地方,缀有一行行闪闪发光的小玉石,看上去像星星一样,所以《诗经·卫风·淇奥》说:"会弁如星。" 冕弁加在发髻上时都要横插一根较长的笄(不同於发笄),笄穿过发髻,把冕弁别在髻上。然后在笄的一端系上一根小丝带,从颔下绕过,再系到笄的另一端。这根带子不叫缨而叫紘(hóng),此外,笄的两端各用一条名叫紞(dǎn)的丝绳垂下一颗玉来,名叫瑱(zhèn)。因为两瑱正当左右两耳,所以一名充耳,又叫塞耳。《诗经·卫风·淇奥》说:"充耳琇莹",就是指瑱说的。 附带说一说,古时贵族才能戴冠乘车,车有车盖,所以古人以"冠盖"为贵人的代称。"冠盖"又指仕宦的冠服和车盖,所以也用作仕宦的代称。 庶人的头衣和统治阶级不同。他们不但没有财力制置冠弁,而且统治阶级还不让他们有戴冠弁的权利。《释名·释首饰》:"士冠,庶人巾。"可见庶人只能戴巾。《玉篇》:"巾,佩巾也,本以拭物,后人著之于头。"可见庶人的巾大约就是劳动时擦汗的布,一物两用,也可以当作帽子裹在头上。直到汉代,头巾仍用于庶人和隐士。 帻(zé),就是包发的巾。蔡邕《独断》:"帻者,古之卑贱执事不冠者之所服也。"庶人的帻是黑色或青色的,庶人既不许戴冠,只许戴巾帻,在头衣的制度上就有深刻的阶级内容。所以秦称人民为黔首(黔,黑色),汉称仆隶为苍头(苍,青色),都是从头衣上区别的(依陶宗仪《辍耕录》说)。 帻有压发定冠的作用,所以后来贵族也戴帻,那是帻上再加冠。这种帻,前面高些,后面低些,中间露出头发。现在戏台上王侯将相冠下也都有帻,免冠后就露出帻来了。此外还有一种比较正式的帻,即帻之有屋(帽顶)者。戴这种帻可以不再戴冠。帻本覆额,戴帻而露出前额,古人叫做岸帻(岸是显露的意思),这表示洒脱不拘礼节。《晋书·谢奕传》:"岸帻笑咏,无异常日。" 帽,据说是没有冠冕以前的头衣,《荀子·哀公》篇:"哀公问舜冠於孔子","孔子对曰:古之王者有务而拘领者矣",杨倞注:"务读为冒",意思是说务就是帽。《说文》说,是小儿及蛮夷的头衣,是古帽字。但是上古文献中很少谈及帽。魏晋以前汉人所戴的帽只是一种便帽,《世说新语·任诞》篇说,谢尚"脱帻著帽","酣饮於桓子野家",可见当时的帽还是一种便帽。后来帽成为正式的头衣,杜甫《饮中八仙歌》说,张旭"脱帽露顶王公前",脱帽没有礼貌,可见戴帽就有礼貌了。 上文说过,古代衣裳并举时,衣只指上衣。下衣叫做裳。《诗经·邶风·绿衣》说:"绿衣黄裳",《诗经·齐风·东方未明》说:"颠倒衣裳。"但是裳并不是裤而是裙(注:古代男女都著裙,见下文。)。《说文》说:"常(裳),下裙(裙)也。"衣裳连在一起的叫做深衣。 古人衣襟向右掩(右衽)用绦系结,然后在腰间束带。《论语·宪问》"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注:见本书第一册页。),可见在衽不是中原的习俗(注:上古敛死者才左衽。)。带有两种:一种是丝织的大带,一种是皮做的革带。大带是用来束衣的,叫做绅,绅又特指束余下垂的部分。古人常说"?绅",意思是把上朝时所执的手版(笏)插在带间(注:笏是古代君臣朝见时所执的狭长的板子,用玉、象牙或竹子制的,用来指画或在上面记事。?绅又作缙绅,荐绅。《史记·五帝本纪》:"荐绅先生难言之。")。这样,"?绅"就成了仕宦的代称,而"绅士"的意义也由此发展而来。革带叫做鞶(pán),这是用来悬佩玉饰等物的。古人非常珍视玉。玉器不但用於祭祀、外交和社交等方面,而且用於服饰。《礼记·裨濉匪担骸肮胖颖嘏逵瘛保炙担骸熬游薰剩癫蝗ド怼保杉逵袷枪笞搴芸粗氐囊率巍>菟道穹辛教紫嗤呐逵瘢淖笥腋髋逡惶住C刻着逵穸加盟可盗拧I隙耸且幻痘⌒蔚挠窠戌瘢ê猓竦牧蕉烁餍乓幻栋朐残蔚挠窠需屑渥河辛狡瘢凶鲨⒑同r(yǔ),两璜之间悬着一枚玉叫做冲牙。走起路来冲牙和两璜相触,发出铿锵悦耳的声音。《诗经·郑风·女曰鸡鸣》说:"杂佩以赠之",据旧注,"杂佩"就是这套佩玉。此外,古书上还常常谈到佩环、佩玦(玦jué是有缺口的佩环)。妇女也有环佩。 裘和袍是御寒的衣服。《诗经·桧风·羔裘》说:"羔裘如膏,日出有曜",《诗经·小雅·都人士》说:"彼都人士,狐裘黄黄",可见古人穿裘,毛是向外的,否则不容易看见裘毛的色泽。在行礼或接见宾客时,裘上加一件罩衣,叫做裼(xí)衣,否则被认为不敬。裼衣和裘,颜色要相配,所以《论语·乡党》说:"缁衣,羔裘;素衣,麑裘;黄衣,狐裘。"平常家居,裘上不加裼衣。庶人穿犬羊之裘,也不加裼衣。 袍是长袄,据说里面铺的是乱麻(緼)(注:现在单袍也叫袍,上古没有这种说法。一说袍里面铺的新绵和旧絮。)。一般说来,穷到穿不起裘的人才穿袍。《论语·子罕》:"衣敝緼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与?"可见穿袍穿裘有贫富的差别。汉以后有绛纱袍、皂纱袍,袍成了朝服了。 衮,这是天子和最高级的官吏的礼服。据说衮上绣有蜷曲形的龙。后代所谓"龙袍"就是衮的遗制。 上古时代还不懂得种棉花。所谓"絮",所谓"绵",都只是丝棉(注:依《广韵》,精的叫绵,精的叫絮。其实上古一般都叫絮。)。因此,上古所谓布并不是棉织品,而是麻织品或葛织品。帛则是丝织品的总称。布与帛也形成了低级衣服与高级衣服的对比,贫贱的人穿不起丝织品,只能穿麻织品,所以"布衣"成了庶人的代称。最粗劣的一种衣服称为"褐",这是用粗毛编织的,所以贫苦的人被称为"褐夫"。《孟子·滕文公上》说,许行之徒"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注:见本书第一册页。),这是说过着劳动人民的生活。扬雄《解嘲》说:"或释褐而傅"(注:见本书第四册页。),这是说脱掉粗劣的衣服做大官去了。后世科举新进士及第授官,也沿称"释褐"。 上古时代,男女服装的差别似乎不很大。直到中古,男女服装也还不是严格分开的。试举"襦""裙"为例(注:襦,短袄(依段玉裁说)。)。乐府诗《陌上桑》:"缃绮为上裙(裙),紫绮为上襦",这里"襦"和"裙"是妇女的服装。但是《庄子·外物》:"未解裙襦",并非专指妇女。《南史·张讥传》载梁武帝以裙襦赐给张讥,可见男人也是穿着裙襦的。只有袿(guī)被解释为妇女的上衣(注:见《释名·释衣服》。今天的褂字大约是絓字的音变。)。这大概是可信的。宋玉《神女赋》:"被袿裳",曹植《洛神赋》:"扬轻袿之绮靡",可以为证。唐宋以后,妇女着裙之风大盛,男以袍为常服,女以裙为常服。 上古有裳无裤。上古文献中有个绔字,又写作袴,按字音说,也就是后代的裤字。但是上古所说的裤(绔),并不等于今天所谓裤。《说文》:"绔,胫衣也。"可见当时所说的袴,很像今天的套裤(注:依段玉裁说。王国维《观堂集林》卷二十二《胡服考》认为"袴与今时裤制无异"。),所不同者,它不是套在裤子外面的。袴的作用是御寒。《太平御览》引《列士传》:"冯援(冯谖)经冬无袴,面有饥色",又引《高士传》:"孙略冬日见贫士,脱袴遗之"都可为证。 有裆的裤子叫褌(kūn),又写作。《释名·释衣服》说:"褌,贯也,贯两脚,上系腰中也。"此外有一种褌,类似后世的短裤叉,形似犊鼻,叫犊鼻褌(注:钱大听《十驾齐养新录》卷四"犊鼻褌"条说,无裆者谓之,突犊声相近,重言为犊鼻,单言为突,后人加衣旁作。这是另一种解释。),穿起来便於劳动操作。《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说,司马相如在临邛"身自著犊鼻褌",和奴婢们一起洗涤食具。 古人用一块布斜裹在小腿上,叫邪幅或幅(逼)。《左传·桓公二年》:"带裳幅舄",《诗经·小雅·采菽》:"邪幅在下。"郑玄注:"邪幅,如今行縢也;逼束其胫,自足至膝,故曰在下。"上古的邪幅如同汉代的行縢,相当於后世的裹腿。 上古的鞋叫屦,有麻屦、葛屦等。据说葛屦是夏天穿的,冬天穿皮屦。一般的屦是用麻绳编成的。编时要边编边砸,使之结实,所以《孟子·滕文公上》说"捆屦织席"(注:见本书第一册页。)。 舄(xì)是屦的别名。区别开来说,单底叫屦,复底叫舄。《方言》说,屦中有木者叫复舄,可以走到泥地里去,不怕泥湿。 履字本是动词,是践的意思。《诗经·魏风·葛屦》说:"纠纠葛屦,可以履霜。"战国以后履字渐渐用为名词。《荀子·正名》:"粗(粗)布之衣,粗紃(xún,鞋带)之履,而可以养体",《史记·留侯世家》:"孺子,下取履。" 古人的草鞋叫踪(躧、屣xǐ)(注:《说文》说,躧是舞履,字亦作蹝、屣。),又叫屩(蹻jué)。《孟子·尽心上》:"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踪也",敝踪就是破草鞋。《史记·虞卿列传》说虞卿"蹑蹻檐簦说赵孝成王"(注:檐,当作担。),就是穿着草鞋,掮着长柄笠(相当於后世的雨伞)去游说赵孝成王。 屐是木头鞋。屐和舄不同。舄的底下只衬一块薄板,甚至只是复底,而屐底下是厚板,而且前后有齿。《宋书·谢灵运传》记载,谢灵运常著木屐,上山则去前齿,下山则去后齿。可见屐是有齿的。战国时代就开始有屐。《庄子·天下》篇提到墨子之徒"以跂蹻为服",跂就是屐字。但不知当时的屐有没有齿。 古书上用皮屦、革舄、革履、韦履等词来指用皮做的鞋子。皮鞋比较贵重,一般人穿不起。《说文》:"鞮,革履也,胡人履连胫谓之络鞮(dī)。"络鞮就是后代所谓靴,可见靴是由少数民族传入的。 鞋字古作鞋。《说文》:"鞋,生革鞮也",可见鞋是鞮的一种。后来鞋字变成了鞋类的总称,所以有麻鞋、草鞋、芒鞋、丝鞋等。 最后说一说袜(袜)。《说文》说袜是足衣。大约是用皮做的,所以又写作袜。古人以跣足为至敬,登席必须脱袜。《左传·哀公二十五年》:"褚师声子袜而登席",这是对人君无礼。袜字后来又写作,这暗示袜的质料改变了。(五)什物 什物很多,不可能一一加以叙述。现在只选主要的而且古今差别较大的谈一谈。 古人席地而坐,所以登堂必先脱屦。席长短不一,长的可坐数人,短的仅坐一人。席和筵是同义词。区别开来说,筵比席长些,是铺在地上垫席的;席是加在筵上供人坐用的。后来筵字用来表示宴饮的陈设。陈子昂《春夜别友人》:"金樽对绮筵。"近代"筵席"成为一个词,用作酒馔的代称。 古代床有两用,既可以用作卧具,又可以用作坐具。《诗经·小雅·斯干》:"载寝之床",那是用作卧具;《孟子·万章上》:"舜在床琴(注:琴,用如动词,弹琴。)",那是用作坐具。 古人坐时两膝跪在席或床上,臀部坐在脚后跟上(注:古人坐着要起身时,先把腰挺直,这叫长跪。长跪可以表示敬意,《战国策·魏策》说秦王"长跪而谢"。又,箕踞在古代被认为是一种不恭敬的坐式,所谓箕踞,是说坐时臀部著地,两足向前伸展,膝微曲,其状如箕。《战国策·燕策》说荆轲刺秦王不中,"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正表现了蔑视敌人的气概。),坐时可以凭几。几是长方形的,不高,类似今天北方的炕几。《孟子·公孙丑上》说孟子"隐几而卧"。《庄子·齐物论》说"南郭子綦隐机而坐",机就是几。几通常是老年人凭倚的,所以古代常以几杖并举,作为养尊敬老的用具。 古代进送食物用的托盘叫做案,有长方形的,也有圆形的,前者四足,后者三足,可以放在地上,这是食案。食案形体不大,足很矮,所以《后汉书·梁鸿传》说梁鸿妻"举案齐眉"。此外还有书案,长方形,两端有宽足向内曲成弧形,不很高。后世因为坐的方式改成今天的样子,所以才有较高的案几和桌椅。 先秦已有烛字,但是上古的烛并不是后世所指的蜡烛。《说文》说:"烛,庭燎大烛也",烛和庭燎是一样的东西,都是火炬。细分起来,拿在手上叫烛,大烛立在地上叫庭燎。据说大烛是用苇薪做的,小烛是用麻蒸做的(注:依朱骏声说。麻蒸是去掉皮的麻秸。)。 战国时代就有照明用的镫(灯)了,当时的镫和后世的灯不同。因为形状类似盛食物的登(瓦豆),所以就叫做镫(注:后来镫的形制多样化了。)。古代点镫用膏,膏是兽类的脂肪,《楚辞·招魂》说:"兰膏明烛,华镫错些(注:兰膏,加兰香炼的膏,燃起来有香味。烛,动词,照耀。错,错镂。些,语气词。)。"点灯用植物油,是后起的事。 耒耜是上古耕田的工具。《说文》说:"耒,手耕曲木也",起初是用自然的曲木,后来知道"揉木为耒"。耒和耜本来是两种农具。耒上端勾曲,下端分叉;耜的下端则是一块圆头的平板,后来嵌入青铜或铁片,就成了犁的前身。古人常以耒耜并举,例如《孟子·滕文公上》说:"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注:见本书第一册页。)。"古代注家往往认为耒耜是一种农具的两个不同部位的名称,认为耒是耜上端的曲木,耜是耒下端的圆木或金属刃片,可见耒耜混淆由来已久了。后来耒耜用作一般农具的代称。 铚(zhì)是一种短小的镰刀,钱和镈(bó)是芸草挖土的铲形农具。在上古时代,钱镈大约曾经是交易的媒介,所以春秋晚期和战国的货币模仿钱镈的形状,称为钱或布(布和鎛古音相同)。 上古的烹饪器有鼎、鬲(lì)、甗(yǎn)等。有陶制的,也有青铜制的。 鼎是用来煮肉盛肉的,一般是圆腹三足(注:所以古人用"鼎足""鼎立"等词语来譬喻三方并峙的情况。《史记·淮阴侯列传》:"三分天下,鼎足而居。"),也有长方形四足的,那是方鼎。鼎口左右有耳,可以穿铉,铉是抬鼎用的杠子(注:铉是木制的杠子,以金为饰(参看《说文》键字段玉裁注)。)。鼎足的下面可以烧火,有几种肉食就分几个鼎来煮,煮熟后就在鼎内取食,所以说"列鼎而食"。钟鸣鼎食是贵族奢侈生活的一个方面。王勃《滕王阁序》说:"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注:见本书本册页。) 古人用匕从鼎内把肉取出来后,放在俎上用刀割着吃。所以古书上常以刀匕并举,刀俎并举。匕是长柄汤匙。俎是一块长方形的小板,两端有足支撑着,一般是木制的,铜俎很少。 上古煮饭用鬲,蒸饭用甗。鬲似鼎,有三只空心的短足,下面举火炊煮。甗分为上下两层。下层似鬲,里面盛水,烧火煮水使蒸气上升到上层。上层似甑(底部有孔的蒸器),里面放米谷之类。上下两层之间有个带着许多孔的横隔(箅bì子),既便於透过蒸气,又免得米谷漏到下层。 古书上常见釜甑并举。《孟子·滕文公上》:"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注:见本书第一册页。)"《史记·项羽本纪》:"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甗"。釜甑是配合起来用的。釜似锅,它的用途相当於甗的下层;甑似盆,底部有细孔,放在釜上,相当於甗的上层。釜甑之间也有箅子。 古人盛饭盛菜不用碗。《说文》虽有碗字,那是"小盂"(水器)。传世古器自铭为碗的,实际上是一个小盂旁边加上一个柄,那是用来舀水的(注:但是这并不等於说上古没有和现代碗形大致类似的器物,不过它们的名称用途和现代所谓的碗不同。)。上古盛饭用簋(guǐ),一般圆腹圈足(足在腹底,成圈状),两旁有耳,是青铜或陶制的,也有木制或竹制的。又有一种簠(fǔ),长方形,用途和簋相同。古书上常以簠簋并举。上古的盛食器还有豆,像今天的高脚盘,有的有盖。豆本来是盛黍稷的,后来逐渐变为盛肉酱、盛肉羹了。古代木豆叫做豆,竹豆叫做笾,瓦豆叫做登(豋)。《诗经·大雅·生民》:"于豆于豋。"铜豆还有别的名称,这里没有必要细说。 筷子古代叫箸,但是先秦时代,吃饭一般不用筷子。《礼记·曲礼上》:"毋抟饭",意思是不要用手把饭弄成一团来吃,可见当时是用手送饭入口的。但是在一定情况下则用筷子。《礼记·曲礼上》:"羹之有菜者用梜",孔疏:"以其菜交横、非梜不可。"梜就是一种筷子。大约到了汉代才普遍用筷子。《汉书·张良传》说:"请借前箸以筹之。" 上古的盛酒器有尊、觥、罍、壶等。《诗经·周南·卷耳》:"我姑酌彼金罍","我姑酌彼兕觥"(注:见本书第二册页。),那是盛酒器。觥,同时又是饮酒器,所以《诗经·豳风·七月》说:"称彼兕觥,万寿无疆。"(注:见本书第二册页。)罍壶除了盛酒外,还用来盛水。古人用斗勺来舀酒、舀水。舀叫做挹,舀后倒到饮器中叫做注。所以《诗经·小雅·大东》说:"不可以挹酒浆",《诗经·大雅·泂酌》说:"挹彼注兹。" 爵是古代饮酒器的通称。但是作为专名,爵是用来温酒的,它有三只脚,下面可以举火。上古常用的饮酒器是觚(gū)和觯(zhì),觯比较轻小,所以古人说"扬觯"。战国以后出现了一种椭圆形的杯(桮),两侧有弧形的耳,后人称为耳杯,又叫羽觞(注:《汉书·外戚传》颜师古注引孟康曰:"羽觞,爵也,作生爵形,有头尾羽翼"。此外还有别的说法,这里不列举。)。杯可以用来饮酒,也可以盛羹。《史记·项羽本纪》说:"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桮羹。"杯的质料有玉、银、铜、漆等,汉代很流行。 古书上常见槃(盘)匜(yí)并举,二者是配合起来用的盥洗器。匜像一只瓢,有把,有足,有盖。《左传僖公二十三年》记载怀羸为晋公子重耳"奉匜沃盥",可见匜是用来浇水洗手的。古代祭祀燕飨有沃盥的礼节,用匜浇水洗手时,下面用槃接住水,所以《说文》说槃是"承槃"。上古槃又用於饮食,《左传·僖公二十三年》提到"乃馈盘飧",《史记·滑稽列传》提到"杯盘狼藉"(注:依桂馥说。),但还不是现代所谓的盘子。现代的盘子是瓷器发达以后才出现的。 以上所说的饮食用具,大多数是贵族所享用的,平民则用陶制的鬲盆盂罐等器而已。古汉语通论(二十三) 古文的文体及其特点 古人很早就注意到各种文体的特点。例如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词赋欲丽。"他的意思是说:奏议应该做到雅,雅就是善於运用经典;书信和论说应该做到理,理就是条理明畅;铭诔应该做到实,实就是切实而不浮夸;诗赋应该做到丽,丽就是敷陈辞藻。此外,陆机《文赋》刘勰《文心雕龙》也讲到各种文体的特点,《文心雕龙》的前二十五篇,可以说是当时论述文体的集大成的著作。后人讨论文体的著作还很多,这里不一一列举了。 姚鼐《古文辞类篹》把文章分为论辨、序跋、奏议、书说(shuì)、赠序、诏令、传(zhuàn)状、碑志、杂记、箴铭、颂赞、辞赋、哀祭十三类。现在我们按照这十三类大致谈谈各种文体的特点。 1.论辨类就是论说文,包括哲学论文、政治论文、史论、文论等。先秦诸子书,一般都可认为论文集。单篇论文则以贾谊《过秦论》为最早。论辨类或者是发表自己的主张,阐明一个道理(论):或者是辨别事理的是非,驳斥别人的言论(辨)。举例来说,《淮南子》是论,而《论衡》则是辨;《过秦论》是论,而《神灭论》则是辨。 2.序跋类是一部书(或一篇文章)的序言或后序。序(叙)是一般的序言,放在书的前面;跋则放在书的后面,即后序。上古时代的序都是放在后面的。有人认为《庄子·天下》篇就是《庄子》的序。至於《淮南子·要略》篇,《论衡·自纪》篇,《史记·大史公自序》,《汉书·叙传》等,更显然都是序言,它们都是在书的后面。《说文解字》的叙也在后面。后来像萧统《文选》等书,序文才移到前面。 3.奏议类是臣子上给皇帝的书信,包括《文心雕龙》所说的章表、奏启、议对三类。《文心雕龙·章表》篇说:"章以谢恩,奏以按劾,表以陈请,议以执异。"可见较古的时候(汉代)四者是有分别的;后来逐渐变为没有多大分别了。此外还有疏、上书、封事。疏的本意是条陈(逐条陈说),封事是预防泄漏的意思,是一种秘密的奏议。 对策(简称策),是奏议的一个附类。《文心雕龙·议对》篇说:"对策者,应诏而陈政也。"这是应举时由皇帝出题目,写在简上,叫做策问;应举者按题陈述自己的意见,叫做对策。汉代晁错、董仲舒都以对策著名。 4.书说类包括书和说。书指一般的书信,说大多是游士说别国人君的言词。 5.赠序类是一种特殊的文体。古人有所谓"赠言"。到了唐初,赠言才成为一种文体,叫做"序"。韩愈所作的赠序最多,也被认为最好。 6.诏令类是皇帝对臣下的书信。诏令和奏议本来都是书信,但因封建时代最高统治者被认为与一般人不同,所以臣子给皇帝的书信叫奏议,皇帝给臣下的书信叫诏令。 皇帝下达的文书还有"制""诰"等等,这里没有必要细说。 檄(xí),是诏令的一个附类。它被用来晓谕、或者用来声讨罪恶。檄,不一定是皇帝发出的;有时候,也可能是敌国互相声讨,或者是所谓"讨贼"。由於封建社会很少正义战争,互相攻击的人往往是一丘之貉,所谓檄就往往是强词夺理,或者是捏造事实。 7.传状类是记述个人生平事迹的文章,一般是记述死者的事迹。传指传记,状指行状。传来源於《史记》《汉书》。拿《史记》来说,《项羽本纪》,《孔子世家》,《淮阴侯列传》,《魏其武安侯列传》等,都应该属於传(注:姚鼐以为正史的传不算传状类,所以《古文辞类篹》只收韩愈《圬者王承福传》、柳宗元《种树者郭橐驼传》等。那是错误的。)。"行状"又称"行述""行略""事略"等。行状本来是提供礼官为死者议定谥号或提供史官采择立传的。又,请人写墓志铭碑表之类(见后),也往往提供行状。有的行状实际上就是一篇很好的传记,柳宗元的《段太尉逸事状》被认为是传状类的名篇(注:徐师曾《文体明辨》说:"逸事状则但录其逸者,其所已载,不必详焉,乃状之变体也。")。 传奇小说,如《霍小玉传》,《李娃传》,《莺莺传》等,可归入传状一类。 8.碑志类包括碑铭和墓志铭。碑铭的范围颇广。有封禅和纪功的刻文,例如秦始皇《泰山刻文》,班固《封燕然山铭》,韩愈《平淮西碑》等。有寺观、桥梁等建筑物的刻文,例如王简栖《头陀寺碑文》,韩愈《南海神庙碑》等。此外还有墓碑,这是纪载死者生前事迹的,文章最后有铭(韵语)。封建时代大官的墓碑是树立在墓前道路(神道)上的,所以叫做神道碑,官阶低的则树立墓碣。碑碣的文体没有什么差别,只是碑碣本身的形制有所不同(注:《唐六典》卷四载碑碣之制说:"五品以上立碑,螭首龟趺(碑首盘螭,碑座龟形),趺上高不过九尺。七品以上立碣,圭首方趺(碣首圭形,碣座方形),趺上高不过四尺。若隐论道素,孝义著闻,虽不仕亦立碣。"明代三品以上立神道碑。)。此外还有一种墓表,无论死者入仕与否都可以树立。墓表也是立在神道上的,所以又称为神道表。墓表一般没有铭(韵语)。 墓志铭(墓志)也是纪载死者生前事迹的,前有志,后有铭。它一般是两块方石,一底一盖,底刻志铭,盖刻标题(某朝某官某人墓志),安葬时埋在墓圹里,据说是防备陵谷变迁,以便后人辨认的,所以后来又称为埋铭、圹铭、圹志等。 9.杂记类包括除传状、碑志以外的一切记叙文。有刻石的;有不刻石的。刻石的如柳宗元的《永州韦使君新堂记》;不刻石的如柳宗元的山水游记。杂记文的特点是叙事,但唐宋古文家的杂记往往是叙中夹论;像苏辙的《快哉亭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则是议论多於记事。 10.箴铭类是用於规戒的文章,大多是用来戒勉自己的。刘禹锡的《陋室铭》属於这一类。 11.颂赞类是用於颂赞的文章,一般是对别人的歌颂和赞扬。韩愈的《子产不毁乡校颂》属於这一类。 12.辞赋类近似於长诗,可以抒情,可以咏物。本书第十二单元将有专文讨论。 13.哀祭类包括哀辞和祭文。二者都是哀吊死者的文章,但祭文则是设祭时拿来宣读的。 诔,就内容来说,是在碑志与哀辞之间的。《文心雕龙·诔碑》篇说:"大夫之材,临丧能诔。诔者,累也;累其德行,旌之不朽也。"由此看来,诔就很像碑志,只是不刻石罢了。颜延年作《陶徵士诔》,就是叙述陶渊明的德行的。后来诔和哀辞没有多大的差别。 以上十三类有些类的界限不是十分清楚的。就名称来看,有的是同名而异实:序跋的序和赠序的序完全不同;座右铭的铭和墓志铭的铭也完全不同。就内容来看,有些作品可能跨类。例如贾谊的《论积贮疏》虽属奏议类,但通篇是发议论,很像一篇论说文;韩愈的《送孟东野序》虽属赠序类,但通篇是说理,也很像一篇论说文。扬雄的《解嘲》,萧统《文选》把它归入"设论"类,《古文辞类篹》则归入辞赋类,因为就内容说应该属论辨,就形式说则应该属辞赋。韩愈的《进学解》是仿照《解嘲》的体裁的,《古文辞类篹》也把它归入辞赋类。 我们不能机械地看待古人这种分类,因为这种分类还是不够科学的。同时,我们也不宜完全抹杀这种分类,因为这种分类还是有一些客观根据的。 下面我们再从用韵的角度来看文体。辞赋、颂赞、箴铭、碑志、哀祭,这五类一般都是有韵的文章,我们把它叫做"韵文"。但是,有完全的韵文,有不完全的韵文。个别的也有完全不用韵的。五类用韵的情况又各有不同,所以必须分别加以讨论。 1.辞赋类是完全的韵文,从头到尾都是有韵的(注:赋的前头如有序,序文当然不用韵。)。所以古人往往把诗赋并称。班固《两都赋序》说:"赋者,古诗之流也",《文选》也把赋与诗放在一起(赋在诗前),可见一向认为赋是接近诗的。姚鼐在《古文辞类篹序目》中说:"辞赋固当有韵,然古人亦有无韵者。"这话不合事实。枚乘《七发》不完全用韵,正因为它不是纯粹的赋体。扬雄《解嘲》,韩愈《进学解》等,基本上是用韵的,只不过稍有变通罢了。 2.颂赞类也是完全的韵文。虽然有些颂赞也容许有序(散文),如柳宗元的《伊尹五就桀赞》,但是这种颂赞仍属韵文,因为韵语是全篇的主体。一般颂赞是没有序的,从头到尾都用韵,如韩愈的《子产不毁乡校颂》。 另有一种赞与颂赞的赞不同,那只是几句结论性的话,通常是四字一句,如《文心雕龙》每篇后面的赞。但是,这种赞也是从头到尾用韵的。 3.箴铭类也是完全的韵文。刘禹锡《陋室铭》一开头就有韵,而且是以"名、灵、馨、青、丁、经、形、亭"一韵到底。只有最后一句是不入韵的。 4.碑志类的情况稍有不同。封禅的刻文还是自首至尾用韵的。但是,纪功的刻文就不一定完全用韵,特别是唐代以后,碑文往往是序长於铭,也就是散文部分长於韵文部分。如韩愈的《平淮西碑》有大半篇幅是序。 墓碑和墓志铭的韵文部分更少(注:这是就唐以后的情况说的。《文选》载有任昉所作的一篇墓志,与此恰恰相反,那是一篇完全的韵文。)。一般情况是叙述占了大部分的篇幅,略等於一篇行状,最后才是几句铭。试举欧阳修《徂徕石先生墓志铭》为例。全文千馀字,最后只有七十八个字的铭: 徂徕之岩岩,与子之德兮,鲁人之所瞻。汶水之汤汤,与子之道兮,逾远而弥长。道之难行兮,孔孟亦云遑遑。一世之屯兮,万世之光。曰:吾不有命兮,安在夫桓魋与臧仓(注:桓魋(tuí),春秋时宋国的司马,曾欲杀孔子。臧仓,鲁平公嬖臣,曾阻止鲁君见孟子。)?自古圣贤皆然兮,噫子虽毁其何伤? 墓志铭的铭也有不用韵的,如韩愈的《柳子厚墓志铭》,但那是很少的例外。 5.哀祭类是接近辞赋类的。《古文辞类篹》把贾谊的《吊屈原赋》归入哀祭类,《文选》认为《吊屈原赋》是"吊文",把它和"祭文"平列。祭文一般是完全的韵文,所以和辞赋是同一性质的(从语言角度看)。韩愈《祭柳子厚文》,除开头几句外,完全用韵。李翱《祭韩侍郎文》则自首至尾全部用韵。 祭文中长距离押韵,而且句子长短参差,这是宋人的一种风气。王安石《祭欧阳文忠公文》可以作为代表。 祭文中也有完全不押韵的,这种情况极为少见。韩愈《祭十二郎文》便是一例。 祭文与哀辞(或诔)都可能有序。但是唐以后的祭文就不再有序;相反地,唐以后的哀辞一般都有长序。因此,哀辞在形式上近似碑志。 除了以上五类之外,别的文体也可能用韵。比如柳宗元的《愚溪诗序》,就体裁说,是完全可以不用韵的,但其中却有韵语: 以愚辞歌愚溪,则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超鸿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其中"违"和"归"押韵,"夷"和"知"押韵(也可以认为四字一起押韵,算是支微通押)。 此外,杂记中也经常可以见到一些押韵的情况。试看柳宗元《永州韦使君新堂记》中的一段: 始命芟其芜,行其涂。积之丘如,蠲之浏如。既焚既酾,奇势迭出。清浊辨质,美恶异位。视其植,则清秀敷舒;视其蓄,则溶漾纡馀。怪石森然,周於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窍穴逶邃,堆阜突怒。其中"芜"和"涂"押韵,"丘"和"浏"押韵(虚字前韵),"出"(尺类切,读chuì)和"位"押韵,"舒"、"馀"和"隅"押韵,"仆"和"怒"押韵。又如范仲淹《岳阳楼记》中的一段: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倾。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其中"霏"和"开"押韵(不完全韵),"空"和"形"押韵(不完全韵),"摧"和"啼"押韵(不完全韵),"讥"和"悲"押韵,"明"、"惊"和"顷"、"泳"、"青"押韵(平仄通押),"璧"和"极"押韵,"忘"和"洋"押韵。这是自由式的韵文,它的押韵在有意无意之间,不受任何格律的约束,所以可以用不完全韵,可以平仄通押,可以不遵守韵书的规定(如"讥"和"悲"押,"明"、"惊"和"青"押,"璧"和"极"押)。其所以这样做,是使读者朗诵起来觉得有声调铿锵之美。 散文中夹杂着韵语的做法来源很远。先秦散文中就常常夹杂有一些韵语(参看本书第二册-页)。这种做法,是值得注意的。 古汉语通论(二十四) 古书的句读 古书一般是不断句的,前人读书时要自己断句。古代断句用"、"作为标志。《说文解字》说:"、(zhǔ),有所绝止而识之也。"有人认为这就是句读(dòu)的"读"的本字(注:见杨树达《古书句读释例·叙论》。)。前人在语意未完而需要停顿的地方,点在两个字的中间;在句终的地方,点在字的旁边。后来用圈号作为句终的标志。古代又有一个"(jué)"字,《说文解字》说:",钩识也。"这也是古人读书时所用的句读标志(注:王筠说这是分章所用的标志(见《说文句读》)。)。 古人很重视句读的训练,因为明辨句读是读懂古书的起点。假使断句没有错误,也就可以证明对古书有了初步的了解。所以《礼记·学记》说:"一年视离经辨志。"这就是说,小孩读书一年以后,要考查"离经辨志",所谓"离经",就是句读经典的能力。 当然,能点句无误,还不能说就是完全了解了;但是,反过来说,如果点句有误,那就一定是对古书某些词句没有读懂。现存的古书,经过标点的只是一小部分。我们要具备阅读古书的能力,首先就要培养句读的能力。 在阅读古书时怎样才能不断错句,不用错标点呢?这先要研究错误的原因。原因是多方面的。归纳起来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方面(注:在分类之中,有跨类的情况,不一一说明。):一是意义不明,二是语法不明,三是音韵不明。下面分别加以讨论(讨论以断句为主,也涉及标点符号的使用)。 (一)意义不明 词和句子的意义有未了解清楚的地方,这是弄错句读最主要的原因。不明词义,不通文理,缺乏古代文化常识,不知出典等,都容易导致句读错误。 1.不明词义,不通文理 有时是不明了一个单音词的意义,有时是不明了一个复音词的意义,有时是把甲义误认为乙义。这些情况都会把句子断错。有时,读者并不是不明词义,而是不能把上下文连贯起来,不能串讲;读时不求甚解,不从上下文仔细体会古人的用意,也可以说是不通文理。这样,拿起笔来断句,就容易产生错误。 例一 (正)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贾谊过秦论) (误)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注:引自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国学基本丛书简编》本《文选》;下引《文选》,版本同此,不再注明。)"鍉"又作"镝",就是箭镞。"铸"是"熔铸"的意思。《文选》的断句者将"销锋鍉铸"连读,这是讲不通的。《汉书·项羽传》载贾谊《过秦论》,如淳,颜师古诸家皆读"鍉"字断句(注:他们虽没有断句,但是在"鍉"字下面加注,依《汉书》注的规矩,必须在断句处加注,所以知道是这里断句。)。为什么《文选》的断句者会断错句呢?因为《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载贾谊《过秦论》在这里作"销锋铸锯"(锯,钟类)(注:《古文辞类篹》根据《史记》,也作"销锋铸锯"。),断句者大约受了这个影响,没有仔细考虑"鍉""铸"两字的意义,就把"铸"字归到上句去了。 例二 (正)洪於大义,不得不死;念诸君无事空与此祸,可先城未败,将妻子出。 (误)洪於大义,不得不死;念诸君无事,空与此祸,可先城未败,将妻子出(注:引自吕叔湘《"通鉴"标点琐议》(见《中国语文》年第2期)。)。这段文章是写臧洪守东郡,粮尽援绝,叫部下将士和百姓弃城逃命。断句者没有弄懂这段话中的复音词"无事"是"没有必要"、"犯不上"的意思,并不是现代汉语"无事生非"中"无事"的意思,因此把句子断错了。 例三 (正)使尽之,而为之箪食与肉,置诸橐以与之。(左传宣公二年) (误)使尽之,而为之箪食,与肉,置诸橐以与之(注:参看王伯祥《春秋左传读本》页。)。这里是说,"给他预备一筐饭和肉,放在口袋里给他"。标点者把连词"与"看成动词"给予"的"与",就和后面"以与之"的"与"重复了。 例四 (正)世儒学者,好信师而是古,以为贤圣所言皆无非,专精讲习,不知难问。(论衡·问孔篇) (误)世儒学者,好信师而是古,以为贤圣所言,皆无非专精讲习,不知难问(注:以下所引《论衡》的例子,都是采自中华书局出版的《诸子集成》本,国学整理社整理,其中标点错误很多。)。这里的"非"字应当作"错误"讲,《诸子集成》本《论衡》的标点者误认为否定副词,所以弄错了。 例五 (正)今往仆少小所著辞赋一通相与。夫街谈巷说,必有可采……(曹植与杨德祖书) (误)今往仆少小。所著辞赋一通。相与夫街谈巷说。必有可采。第一句意思是说,"现在送我少年时代所著的辞赋一篇给你。"《文选》的断句者不懂"往"是"送往"的意思,"相与"的"与"是"给予"的意思,"少小"一词也不懂,这就全句不了解了。"少小"指少年时代,这是古人常用的词语。曹植自己在《白马篇》就说"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像上述的《文选》标点者这样断句,"今往仆少小"还成什么话呢? 例六 (正)时人始而惊,中而笑且排,先生益坚,终而翕然随以定。(李汉韩昌黎集序) (误)时人始而惊。中而笑。且排先生益坚。终而翕然随以定(注:参看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国学基本丛书简编》本《韩昌黎集》。)。"笑且排",意思是"嘲笑而且排斥";"先生益坚",意思是"韩愈受到嘲笑和排斥以后,不但不气馁,而且更加坚定"。这才显出了韩愈的战斗精神。如果把"且排先生益坚"读成一句,那是说"时人更坚决地排斥韩愈",和作者的原意正相违反了。 例七 (正)或时贤而辅恶;或以大才从於小才;或俱大才,道有清浊;或无道德,而以技合;或无技能,而以色幸。(论衡·逢遇篇) (误)或时贤而辅恶,或以大才从於小才,或俱大才。道有清浊。或无道德而以技合,或无技能而以色幸。假使用旧式点句法,这里的错误就显露不出来。现在用的是新式标点,错误就很明显了。"或俱大才,道有清浊"本是"或俱大才而道有清浊"的意思。现在把"道有清浊"独立成句,上下文都讲不通了。 例八 (正)綦毋张丧车,从韩厥曰:"请寓乘。"从左右,皆肘之,使立於后。(左传成公二年) (误)綦母(毋)张丧车,从韩厥曰:"请寓乘,从左右。"皆肘之,使立於后(注:参看王伯祥《春秋左传读本》页。)。这里是说綦毋张站在左边和右边,韩厥都用手肘制止他,让他站在后面。如果把"从左右"看成是綦毋张说的话,那末"皆肘之"就无所系属,上下文的意思都说不通了。杜预注和孔颖达疏都是把"从左右"和"皆肘之"连起来解释的。 2.缺乏古代文化知识,不知出典 缺乏古代天文地理典章制度等方面的常识,就影响对某些特定词语的了解。不知出典,就容易用错引号。 例一 (正)《史记·天官书》云:"牵牛为牺牲,其北河鼓。河鼓:大星,上将;左右,左右将。"(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七) (误)史记天官书云。牵牛为牺牲。其北河鼓。河鼓大星。上将左右。左右将。《史记》张守节《正义》说:"河鼓三星(注:河鼓三星即我国民间所说的扁担星,中央大星即牛郎星。),在牵牛北,主军鼓。盖天子三将军:中央大星,大将军;其南左星,左将军;其北右星,右将军。所以备关梁而拒难也。"这就是说,"河鼓"有三颗星,中间的大星为上将,左右二星为左右将(注:古人迷信,有所谓占星术,把天上的某些星和人间的某些职官联系起来,认为河鼓三星"明大光润,将军吉;动摇差戾,乱兵起;直,将有功;曲则将失计"。)。《万有文库》本《苕溪渔隐丛话》的断句者没有这种古代的天文常识,把句子断得完全不可理解。 例二 (正)彗星复见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史记·秦始皇本纪) (误)彗星复见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这里是说彗星又在西方出现,一共经过十六天;不是说夏太后死在十六日那天。因为古人是用干支记日的,《史记》也是这样。就以《秦始皇本纪》来说,凡记日都用干支。如四年十(七)月"庚寅",九年四月"己酉",三十七年十月"癸丑",三十七年七月"丙寅",二世三年八月"己亥"等。在《史记》中,数字和"日"连用总是说多少天,而不是说某月某日(注:《史记·孟尝君列传》:"文以五月五日生,其父勿举。"这是一个特殊的例子。)。用数字记日,大概起自东汉,但史书和其他正式的文件中,一般仍用干支记日。《史记会注考证》的断句者没有细心考察中国古代的记日制度,因而弄错了。 例三 (正)泰山耸左为龙,华山耸右为虎,嵩为前案,淮南诸山为第二重案。(听雨丛谈卷五京城建置里数) (误)泰山耸左为龙华山。耸右为虎嵩。为前案。淮南诸山。为第二重案(注:参看中华书局年版《听雨丛谈》。)。泰山、华山、嵩山都是属於五岳的。泰山是东岳,在北京之左,所以说耸左为龙;华山是西岳,在北京之右,所以说耸右为虎;嵩山是中岳,在北京之前,所以说嵩为前案。断句的人没有弄清楚这一地理关系,错误很大,这话变得完全不可理解。 例四 (正)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从董仲舒之言也。 (误)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从董仲舒之言也(注:引自吕叔湘《"通鉴"标点琐议》。)。孝、廉分科,古代不曾有过。这里"孝廉"不宜断开。"各一人"是说各郡或国分别推举一人。 例五 (正)凡他宫入院,未除学士,谓之直院。学士俱阙,他官暂行文书,谓之权直。(历代职官表卷二十三引山堂考索) (误)凡他官入院未除学士。谓之直院学士。俱阙他官。暂行文书。谓之权直(注:引自丛书集成本《历代职官表》。)。宋代翰林学士院有翰林学士等掌管起草制诰诏令,别的官到翰林学士院没有被任命为翰林学士时,叫做"直院"(直学士院)(注:《文献通考》卷十一"职官"八:"资浅者为直院,暂行者为权直。");翰林学士院一时阙员暂由别的官掌管文书,叫做"权直"(翰林权直、学士院直)。《丛书集成》本《历代职官表》的断句者不懂宋代翰林学士院的官制,断句就完全弄错了。宋代翰林学士院没有"直院学士"衔。"俱阙他官",在意思上也讲不通。 例六 (正)故有所览,辄省记。通籍后,俸去书来,落落大满。(袁枚黄生借书说,见小仓山房文集卷二十二) (误)故有所览,辄省记通籍。后俸去书来,落落大满(注:参看1年1月23日和30日的人民日报第四版。)。"省记"等於说"记得",这里是把它记在脑子里的意思。"通籍后,俸去书来",是说通籍后有俸可以买书。过去中了进士的,他的名字就上通到朝廷了,叫做"通籍"。标点者不知道什么是通籍,所以弄错了。 例七 (正)传书曰:"……是夕也,火星果徙三舍。"如子韦之言……则必得景公祐矣。(论衡·变虚篇) (误)传书曰:"……是夕也,火星果徙三舍。如子韦之言……则必得景公祐矣。""传书",指的是《史记》等书。《史记·宋微子世家》所载,与此大同小异,最后一句是"果徙三度"。可见引号应该放在"果徙三舍"后面。至於"如子韦之言"以下,那是《论衡》作者的话了。标点者不明出典,把作者的话也归到引文里去了。 (二)语法方面 语句总是按照一定的规则组织起来的,语法就是组词造句的规则。不通语法,自然也容易弄错句读。在这个题目下,附带讨论由於不了解对偶和文体而产生的句读错误。 例一 (正)夫拜谒,礼义之效,非益身之实也。(论衡·非韩篇) (误)夫拜谒礼义之效,非益身之实也。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拜谒是礼义之效,而不是益身之实"。判断句在古代一般不用系词,依传统的句读法,"拜谒"后面应该断句,依新式标点用法也应该用逗号。这里是动词用作主语,标点者没有弄清,所以错了。 例二 (正)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论语乡党) (误)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一般都是在"乎"字断句。陆德明《经典释文》说,"一读至不字绝句"。王若虚在《滹南遗老集》卷五《论语辨惑》中就曾批评这种断法。他说,这样断句,意谓"圣人至仁,必不至贱畜而无所恤也。义理之是非,姑置勿论,且道世之为文者,有如此语法乎?故凡解经,其论虽高,其於文势语法不顺者,亦未可遽从,况未高乎!"王若虚的意见无疑是正确的。古汉语没有这种在疑问语气词后再加"不"字的疑问句。不问语法规律而去推求"义理",这种义理是主观的产物,不可能不错。 例三 (正)且夫天者,气邪?体也?(论衡·谈天篇) (误)且夫天者,气邪?体也。这是说,"再说,天是气呢?还是实体呢?"这是选择性问句,这种句子往往用"邪"字和"也"字相呼应。标点者不懂这个规则,所以不知道在"也"字后面也要用疑问号。 例四 (正)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礼记·乐记) (误)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礼记·乐记》这一段话,从唐代起就有几种不同的断句法。《经典释文》载:"雷读上至安绝句,乐音岳,二字为句。崔读上句依雷,下以乐其政和,总为一句。下乱世亡国各放此。"雷读、崔读都是错误的。因为这里的"以"字是连词,正如《经传释词》所指出的,它和"而"字的作用相同。"安以乐"就是"安而乐","怨以怒"就是"怨而怒","哀以思"就是"哀而思"。下文"其政""其民"是主语,"和""乖""困"都是形容词作谓语。按照崔读断句,"以"只能看作介词,"乐""怒""思"是动词谓语,"其政""其民"是宾语,"和""乖""困"无所隶属。汉语没有这种句法结构,因此"以乐""以怒""以思"只能属上。 例五 (正)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陶渊明桃花源记) (误)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所闻","所"指代"闻"的对象,即渔人闻知的汉和魏晋间的情况。它不可能指代"闻"这一行为的主动者--听渔人说话的村中人。如果指村中人,就只能说"闻者"。《古文观止》的断句者不懂"者""所"的用法的不同,误将"所闻"属下(注:参看文学古籍刊行社年本的《古文观止》,解放前某些版本的《古文观止》也将"所闻"属下。文学古籍刊行社年版的《靖节先生集》则将"所闻"属上。)。 例六 (正)夫王者有过,异见於国。不改,灭见草木;不改,灭见於五谷;不改,灭至身。(论衡·异虚篇) (误)夫王者有过,异见於国,不改;灭见草木,不改;灭见於五谷,不改,灭至身。假设句不用连词,在现代汉语里也不是罕见的,在古代汉语里更是常见。特别是否定的假设,往往不用"如""若"等字。这里标点者不懂"不改"是一种假设,等於说"如果再不改",因而把分号用错了。 例七 (正)虞舜为父弟所害,几死再三,有遇唐尧,尧禅舜,立为帝。尝见害,未有非;立为帝,未有是。前时未到,后则命时至也。(论衡·祸虚篇) (误)……尧禅舜立为帝。尝见害,未有非;立为帝,未有是前时未到,后则命时至也。"尧禅舜"不断句,不对。"未有是"不断句,更不对。作者明显地以"未有是"和"未有非"相对,意思是说,"虞舜被谋害的时候,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立为帝的时候,也没有做对什么"。古人行文,往往爱用对偶。了解这一点,有助於我们识辨古书的句读。 例八 (正)维是子产,执政之式。维其不遇,化止一国。诚率是道,相天下君。交畅旁达,施及无垠。於虖!四海所以不理,有君无臣。(韩愈子产不毁乡校颂) (误)……於虖四海。所以不理。有君无臣(注:参看《国学基本丛书简编》本《韩昌黎集》四,第1页。)。这是一篇颂赞体的文章,每句四字("四海所以不理"六字),两句一换韵,中间插入一个"於虖"(呜呼),算是外加的。如果按照后一种句读法,就失其韵读,与文体不合了。而且,"四海所以不理"等於说"四海之所以不理","四海"断句是不通的。 例九 (正)……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试问岭南应不好,欲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苏轼定风波) (误)……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定风波"这一词牌分前后两阕,最后三句的字数都是七、二、七,而且二字句与前面七字句还要押仄声韵(注:关於什么是仄声,参看通论第二十六节。)。这里前阕应该在"风起"处断句,后阕应该在"却道"后断句。《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第四十引用了苏东坡这首词,《万有文库》本的断句者不懂"定风波"词牌的格律,把它断错了。 (三)音韵方面 不懂音韵,也可能影响到句读的正确性。虽然这方面的情况比较少见,但也值得注意。 例一 (正)卫侯贞卜,其繇曰:"如鱼窥尾,衡流而方羊,裔焉大国,灭之将亡。阖门塞窦,乃自后逾。"(左传哀公十七年) (误)卫侯贞卜。其繇曰.如鱼窥尾。衡流而方羊裔焉。大国灭之。将亡。阖门塞窦。乃自后逾(注:引自世界书局铜版《四书五经》下册页。)。世界书局铜版《四书五经》这样断句,大概是根据杜注孔疏。杜预和孔颖达以"衡流而方羊裔焉"为句,顾炎武、王引之、武亿等都不同意(注:参看王引之《经传释词》卷二和杨树达《古书句读释例》。)。顾炎武《杜解补正》说:"当以裔焉大国为句。言其边於大国,将见灭而亡。"这是对的。孔颖达认为"繇词之例,未必皆韵","或韵或不韵,理无定准";因而说"窦""逾"不与"将亡"为韵。实际上"窦""逾"两字虽不与"将亡"押韵,但是"羊"字与"亡"字押韵(古音同在阳部),"窦"字与"逾"字押韵(古音同在侯部)。这是换韵,不能说是"或韵或不韵"。 例二 (正)养气自守,适食则酒。闭明塞聪,爱精自保。适辅服药引导,庶冀性命可延,斯须不老。既晚无还,垂书示后。(论衡·自纪篇) (误)养气自守,适食则酒,闭明塞聪,爱精自保。适辅服药引导,庶冀性命可延。斯须不老,既晚无还,垂书示后。"守""酒""保""导""老""后"都是韵脚。"延"字后面用句号是不对的,因为"延"字不是韵脚;"老"字是韵脚,句号应该移到"老"字后面。"斯须不老"是"暂时不老"的意思,和"性命可延"的意思是连贯的。 由上所述,可见造成句读错误的原因是复杂的。今人整理的古籍常常有标点错误的地方,我们必须注意;就是古代的注疏家,对某些文句,也有不同的句读法,需要有审辨能力。古代不同的句读,有的是某一注疏家弄错了,如上面所举《左传》哀公十七年一例。有的是数读皆可通的。其实数读皆可通,也可分为两种情况:一种只是不同的断法,如《论语·季氏》,"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一读"夫"字后不断句,还有一读"欲之"后也不读断(注:参看武亿《经读考异》。)。无论哪一读法,意思都是一样。另一种情况则是因为时代久远,目前无法确定作者的原意,暂时数读皆可通,如《论语·公治长》,"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白虎通》引作"愿车马轻裘与朋友共敝之",无"衣"字,从"敝之"断句;《一切经音义》引作"共敝之而无憾",是以"共"与"敝之而无憾"连为一句(注:参看武亿《经读考异》。)。"共"字属下不属下,意思稍有区别,现在还无从确定哪一断法符合作者的原意。 总之,正确地标点古书不是十分容易的事情,要避免标点古书的错误,是没有简单的办法的。一方面要重视词义、语法、音韵以及古代文化等各方面的知识;另一方面还要多读古书,多掌握材料,并进行适当的句读练习。等到词义、语法、音韵、文化常识等各方面的知识都具备了,又读了一定数量的古文,自然就不至於不会断句了。古汉语通论(二十五) 骈体文的构成(上) 骈体文是汉以后产生的一种特殊的文体。刘勰的《文心雕龙》以为从司马相如、扬雄以后就有了骈体文,清代李兆洛的《骈体文钞》把贾谊《过秦论》、司马迁《报任安书》、扬雄《解嘲》等都收录进去。的确,司马相如、扬雄等人的文章是用了许多平行的句子,东汉班固、蔡邕等人的文章更讲求句法的整齐,可以认为是骈体文的先河。但是上述诸家作品里的平行句法,只是为了修辞的需要,还没有形成固定的格式,不能算作一种文体。明代王志坚在《四六法海序》中说,骈体文从魏晋才开始形成,这是有道理的。南北朝是骈体文的全盛时代,这时候,骈体文成为文章的正宗。唐宋以后,骈体文的正统地位被"古文"代替了,但是仍旧有人写骈体文。 骈体文的表达方式与一般的散文有所不同。我们要培养阅读古书的能力,不能不了解骈体文,否则有些用骈体文写的名著就不能彻底读懂。在这两节通论里,我们从语言的角度来说明骈体文的构成,以便读者对骈体文的语言特点有个基本的了解。 骈体文的语言有三方面的特点:第一是语句方面的特点,即骈偶和"四六";第二是语音方面的特点,即平仄相对;第三是用词方面的特点,即用典和藻饰。 先谈骈偶问题。 两马并驾叫做骈,两人在一起叫做偶。骈偶就是两两相对。古代宫中卫队的行列叫仗(仪仗);仪仗是两两相对的,所以骈偶又叫对仗。骈偶、对仗都是比喻的说法。骈体文一般是用平行的两句话,两两配对,直到篇末。下面举一些骈偶的例子: 英辞润金石,高义薄云天。(沈约谢灵运传论) 高峰入云,清流见底。(陶弘景答谢中书书) 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文心雕龙·情采) 燕歌远别,悲不自胜;楚老相逢,泣将何及。(庾信哀江南赋序) 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王勃滕王阁序)偶然也有两个以上的意思平列的,那只算是特殊的情况: 五色杂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情发而为辞章。(文心雕龙·情采) 履端於始,则设情以位体;举正於中,则酌事以取类;归馀於终,则撮辞以举要。(文心雕龙·熔裁) 骈偶(对仗)的基本要求是句法结构的相互对称:主谓结构对主谓结构,动宾结构对动宾结构,偏正结构对偏正结构,复句对复句。古代虽没有这些语法术语,但事实上是这样做的。现在各举一些例子如下: (1)主谓结构对主谓结构 灵运之兴会摽举,延年之体裁明密。(沈约谢灵运传论) 幽岫含云,深溪蓄翠。(吴均与顾章书) 故情者文之经,理者辞之纬。(文心雕龙·情采) 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风;陆机之辞赋,先陈世德。(庾信哀江南赋序) (2)动宾结构对动宾结构 莫不寄言上德,托意玄珠。(沈约谢灵运传论) 若择源於泾渭之流,按辔於邪正之路。(文心雕龙·情采) 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庾信哀江南赋序) 披绣闼,俯雕甍。(王勃滕王阁序) (3)偏正结构对偏正结构 子建函京之作,仲宣霸岸之篇。(沈约谢灵运传论) 风云草木之兴,鱼虫禽兽之流。(萧统文选序) 粤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庾信哀江南赋序)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王勃滕王阁序) (4)复句对复句 蝉吟鹤唳,水响猿啼。(吴均与顾章书) 水性虚而沦漪结,木质实而花萼振。(文心雕龙·情采) 若夫椎轮为大辂之始,大辂宁有椎轮之质;增冰为积水所成,积水曾微增冰之凛。(萧统文选序) 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王勃滕王阁序) 如果进一步分析,骈偶不仅要求整体对称,而且上下联内部的句法结构也要求一致:主语对主语,谓语对谓语,宾语对宾语,补语对补语,定语对定语,状语对状语。例如: 森壁争霞,孤峰限日。(吴均与顾章书) 若乃综述性灵,敷写器象。(文心雕龙·情采) 规范本体谓之熔,剪裁浮辞谓之裁。(文心雕龙·熔裁) 荀宋表之於前,贾马继之於末。(萧统文选序) 例一"森壁"对"孤峰"是主语对主语,"争霞"对"限日"是谓语对谓语;在主语中"森"对"孤"是定语对定语,在谓语中"霞"对"日"是宾语对宾语。例二"综"对"敷"是状语对状语。例三"规范本体"对"剪裁浮辞"都是用动宾结构作主语。例四"荀宋"对"贾马"是主语对主语,"表之於前"对"继之於末"是谓语对谓语;在谓语中"於前"对"於末"是补语对补语。总之,各例的内部结构是完全一致的。内部结构参差不齐的,并不常见: 山谷所资,於斯已办;仁智所乐,岂徒语哉。(吴均与顾章书) 至於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繁;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文心雕龙·熔裁) 况复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风飚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庾信哀江南赋序) 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王勃滕王阁序) 以上例句,上下联在句法结构方面都有些差异,似乎是半对半不对,但总的看来,仍然是对称的。比如例一"於斯已办"和"岂徒语哉",内部结构虽然不同,但都是充当谓语,上下联仍是主语对主语,谓语对谓语。最后一例"而不见"和"以何年"的语法结构差别较大,但上下联都是省去了主语,整个来说,还是谓语对谓语。 骈偶注意句子结构的对称,从另一角度来看,也就是注意词语的相互配对。原则上总是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形容词对形容词,副词对副词,连词介词也与连词介词相对。凡用作主语、宾语的,一律看成名词。("幽岫含云,深溪蓄翠。")用作定语的,除"之"字隔开的名词外,名词和形容词被看成一类,相互配对。("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用作状语的,一般都看成副词。("若乃综述性灵,敷写器物。")用作叙述句谓语中心词的,一般都看成动词("英辞润金石,高义薄云天。");如果后面不带宾语,那么,动词和形容词(作谓语的形容词)被认为同属一类,相为对仗("灵运之兴会摽举,延年之体裁明密")。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一般是异字相对;连词、介词大多是同字相对,但也有异字相对的。上文所举的例子可以说明这些情况,这里不再讨论。 有一点值得提一提,骈偶在句法结构、词性相互配对的原则下,上下联的字数自必相等。但是句首句尾的虚词以及共有的句子成分(主语、动词、助动词等)不算在对仗之内。例如: 民禀天地之灵,含五常之德。(沈约谢灵运传论) 夫能设谟以位理,拟地以置心。(文心雕龙·情采) 譬绳墨之审分,斧斤之斫削矣。(文心雕龙·熔裁) 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书,与日月俱悬,鬼神争奥。(萧统文选序) 骈偶在达到上面所说的基本要求以后,进一步要求对仗工整。作者不以句法结构和词性相对为满足,还要求分别"事类"。这就是说,要求把相近的概念作为对仗。例如《哀江南赋序》:"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风;陆机之辞赋,先陈世德。""潘岳"对"陆机",是人名对人名;"始述"对"先陈",一字扣一字;"家风"对"世德","文采"对"辞赋",也是同类概念相对。现在再举一些对仗工整的例子: 律异班贾,体变曹王。(沈约谢灵运传论) 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日欲颓,沈鳞竞跃。(陶弘景答谢中书书) 思赡者善敷,才核者善删。(文心雕龙·熔裁) 历观文囿,泛览辞林。(萧统文选序) 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王勃滕王阁序) 当然,过於要求工整,就会弄到用同义词配对(以"异"对"变",以"将"对"欲",以"观"对"览")。同义词用得太多,就显得重复,是骈体文的毛病。《文选序》:"岂可重以芟夷,加之剪截",就是上下联意思雷同的例子。与同义词配对相反,用反义词配对,内容既充实,又显得很工整。例如: 并方轨前秀,垂范后昆。(沈约谢灵运传论) 远弃风雅,近师辞赋。(文心雕龙·情采) 艾繁而不可删,济略而不可益。(文心雕龙·熔裁) 又少则三字,多则九言。(萧统文选序) 数目对和颜色对是工整的典型,骈体文在这一点上尽可能做到。例如: 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沈约谢灵运传论) 夫百节成体,共资荣卫;万趣会文,不离辞情。(文心雕龙·熔裁) 时更七代,数逾千祀。(萧统文选序) 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王勃滕王阁序) 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王勃滕王阁序) 老当益壮,宁知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王勃滕王阁序) 前三例是数目对数目,后三例是颜色对颜色。数目中的"一"字又用作一般的副词,所以能和副词相对。例如《哀江南赋序》:"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一"字和副词"不"字相对。 句中自对,然后两句相对,也是工整对。因为两句相对已经很匀称,句中再自相为对,整个对仗就显得更加工整了。例如: 骈拇枝指,由侈於性;附赘悬疣,实侈於形。(文心雕龙·熔裁) 冰释泉涌,金相玉振。(萧统文选序) 腾蛟起风,孟学士之词宗;紫电清霜,王将军之武库。(王勃滕王阁序) 例一、例二上下联的句法结构完全一致,句中自对又很工整,因此两句相对更精巧。例三是两个动宾结构和两个偏正结构相对,句法结构虽有些不同,但是由於句中自对很精巧,两句相对也就显得工整。 骈体文的对仗是逐渐工整起来的。初期的骈体文,一般只要能对就行,不避同字对,不十分讲究工整;后期的骈体文则力求避免同字对,力求工整和精巧。因此有人能把对仗分成联绵对、双声对、叠韵对等二三十类[1]。这里没有必要细说。 [1]《文镜秘府论》把对仗分成二十九种。 初期的骈体文,不仅不十分讲究工整,而且有骈散兼行的作法,这就是说,在骈偶中参杂一些散句。《文心雕龙》虽然是写在骈体文的全盛时期,但刘勰本人是主张"迭用奇偶,节以杂佩"的(文心雕龙·丽辞),所以《文心雕龙》一书里颇有一些散句。例如: 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质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虎豹无文,则鞹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若乃综述性灵,敷写器象,镂心鸟迹之中,织辞鱼网之上,其为彪炳缛采名矣。(文心雕龙·情采) 从这段文章可以看出,散句的作用在於引起下文或结束上文。这样,文气才容易通畅。后期的骈体文尽可能少用或不用散句,追求形式的整齐,《滕王阁序》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古汉语通论(二十六) 骈体文的构成(下) 上节我们谈了骈偶问题,现在再谈"四六"问题。 骈体文一般是用四字句和六字句。《文心雕龙·章句》说:"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而非缓;或变之以三五,盖应机之权节也",柳宗元《乞巧文》说:"骈四俪六,锦心绣口,"都是对骈体文这一特点的说明。因此骈体文在晚唐被称为"四六",李商隐的文集就题为《樊南四六甲乙集》。从宋到明都沿用"四六"这个名称,清代才叫做骈体文。 "四六"是有一个发展过程的。魏晋时代的骈体文,句子的字数还没有严格的限制,一般以四字句为多。刘宋时代,"四六"的格式已具雏形。齐梁以后,"四六"的格式完全形成,所以刘勰能从理论上加以说明。唐宋以后,"四六"的格式就更加定型化了。本单元文选所选的庾信《哀江南赋序》、王勃《滕王阁序》都可以作为代表。 "四六"的基本结构有五种:(1)四四;(2)六六;(3)四四四四,(4)四六四六;(5)六四六四。这五种基本结构是由对仗来决定的:四字句和四字句相对为四四;六字句和六字句相对为六六;上四下四和上四下四相对为四四四四;上四下六和上四下六相对为四六四六;上六下四和上六下四相对为六四六四。现在分别举例如下: (1)四四 缛旨星稠,繁文绮合。(沈约谢灵运传论) 英英相杂,绵绵成韵。(吴均与顾章书) 心非权衡,势必轻重。(文心雕龙·熔裁) 众制锋起,源流间出。(萧统文选序) (2)六六 缀平台之逸响,采南皮之高韵。(沈约谢灵运传论) 镂心鸟迹之中,织辞鱼网之上。(文心雕龙·情采) 盖踵其事而增华,变其本而加厉。(萧统文选序) 穷者欲达其言,劳者须歌其事。(庾信哀江南赋序) (3)四四四四 张蔡曹王,曾无先觉;潘陆颜谢,去之弥远。(沈约谢灵运传论) 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陶弘景答谢中书书) 舒布为诗,既言如彼;总成为颂,又亦若此。(萧统文选序) 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王勃滕王阁序) (4)四六四六 譬陶匏异器,并为入耳之娱;黼黻不同,俱为悦目之玩。(萧统文选序) 钟仪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孙行人,留守西河之馆。(庾信哀江南赋序) 鹌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列冈峦之体势。(王勃滕王阁序) 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王勃滕王阁序) (5)六四六四 申包胥之顿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泪尽,加之以血。(庾信哀江南赋序) 屈贾谊於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於海曲,岂乏明时。(王勃滕王阁序) 前期骈体文的对偶,主要是上述第一二两种句式;后期骈体文的对偶,则以第三四两种为最常见。四字句的节奏一般是二二,六字句的节奏主要有三三("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二四("流连万象之际,沈吟视听之区。")两种。三三的句式,一般是第四字用个虚词,也可以划分为三一二;二四的句式,是以二字为基础的,也可划分为二二二。 骈体文中,除四六句以外,还有五字句和七字句。骈体文的五字句和诗句的节奏不同:诗句的节奏一般是二三;骈体文五字句的节奏一般是二一二或一四。例如: 虽清辞丽曲,时发乎篇;而芜音累气,固亦多矣。(沈约谢灵运传论) 美终则诔发,图像则赞兴。(萧统文选序) 故有志深轩冕,而泛泳皋壤;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文心雕龙·情采) 若情周而不繁,辞运而不滥。(文心雕龙·熔裁) 第一、三两例是一四的五字句,这种格式大多是四字句的前面加一个连词或别的虚词;第二、四两例是二一二的五字句,这种格式大多是四字句中间插进一个虚词。 骈体文的七字句也和诗句的节奏不同:诗句的节奏一般是四三;骈体文七字句的节奏一般是三四、三一三、二五、四一二、二三二等。例如: 陆士衡--闻而抚掌,是所甘心;张平子--见而陋之,固其宜矣。(庾信哀江南赋序) 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王勃滕王阁序) 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王勃滕王阁序) 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王勃滕王阁序)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勃滕王阁序) 七字句实际上也是以六字句为基调增加一字而成。 短到三字句,长到八字句,如王勃《滕王阁序》:"四美具,二难并。"沈约《谢灵运传论》:"相如巧为形似之言,班固长於情理之说。"那是罕见的情况,这里不详细讨论了。 下面我们谈一谈平仄问题。 "平仄"是与"四六"对仗有关的。平是平声,仄是非平声,包括上声、去声、入声[1]。在对仗的时候,应该以平对仄,以仄对平。这是后期骈体文的特点,发端於齐梁,形成於盛唐。在我们的文选中,可以举《滕王阁序》为代表。现在分别加以说明[2]: [1]这里所说的是中古汉语的声调系统,和现代汉语普通话的声调系统不完全相同。普通话没有入声,而平声分为阴平、阳平。 [2]下面例句,除第四例以外,均引自《滕王阁序》;字外加圈表示可平可仄。 (1)四字句 甲式:平仄,仄平 例句: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乙式:仄平,平仄 例句:敢竭鄙诚,恭疏短引。 (2)六字句 二四甲式:平--仄平,仄--平仄 例句:(老当益壮,)宁知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二四乙式:仄--平仄,平--仄平 例句: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1]。 [1]骈体文中,一般多用甲式,《滕王阁序》没有这种乙式,这里举骆宾王《代李敬业以武后临朝移诸郡县檄》。 三三甲式:仄--平平,平--仄仄 例句:穷睇眄於中天,极娱游於暇日。 三三乙式:平--仄仄,仄--平平 例句: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 上文所述四六句的五种基本结构,其平仄都可以由此推知。节奏点的平仄是最严格的:四字句的第二第四字是节奏点;六字句如果是二四式,第二第四第六字是节奏点,如果是三三式,第三第六字是节奏点。五字句和七字句也可由此类推。五字句如果是二一二式,节奏点就是第二第五字,如果是一四式,节奏点就是第三第五字。七字句如果是三四式或三一三式,节奏点就落在第三第七字;如果是二五或二三二式,节奏点就落在第二第五第七字;如果是四一二式,节奏点就落在第二第四第七字。我们只要记着平对仄,一切就都了解了。 现在,我们谈用典的问题。 用典,古人叫做用事,《文心雕龙》有《事类》一章是专讲用典的。不论什么文章,完全不用典是很难的。先秦的古书就有不少引言引事的,汉代的文章用典更多。但这只是修辞的手段,不成为文体的特点。魏晋以后,骈体文逐渐以数典为工,以博雅见长,形成满纸典故,用典成为骈体文语言表达上的一个特点。 《文心雕龙·事类》说:"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这就是说,用典的目的是援引古事或古人的话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是古已有之,自己的话是正确的。例如萧统《文选序》:"诗者,盖志之所之也,情动於中而形於言。《关雎》《麟趾》,正始之道著;桑间濮上,亡国之音表。"第一句是引用《毛诗序》的话,表明这个观点是有所本的。后面一联对偶,上半联也是引自《毛诗序》,下半联是引自《礼记·乐记》。萧统再引用这两个典故,进一步证明自己提出的观点是正确的。 但是骈体文用典的目的,更主要的还在於使文章委婉、含蓄、典雅、精炼。例如: 三日哭於都亭,三年囚於别馆。(庾信哀江南赋序) 钓台移柳,非玉关之可望;华亭鹤唳,岂河桥之可闻。(庾信哀江南赋序)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王勃滕王阁序) 屈贾谊於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於海曲,岂乏明时。(王勃滕王阁序) 例一庾信用两个典故表现了他对梁朝灭亡和自己被羁留西魏的悲痛心情,做到了言简意赅。例二庾信用两个典故表达了他的乡关之思,能唤起很多联想,耐人寻味。例三例四王勃用冯唐、李广、贾谊、梁鸿的故事来影射他自己的不得志和受贬斥的遭遇,发泄他的"时运不齐,命途多舛"的感慨。其实是牢骚很深的话,但由于用了典故,表现得非常委婉。总之,骈体文用典,往往意在言外,说的是甲,影射的是乙,使读者从典故中可以联想到更多的内容。 骈体文用典,往往不指明出处,最讲究剪截融化。剪截是裁取合乎本处属对所需的古事古语,融化是把裁取的古事古语加以改易,使它同文中的本意相合。例如: 虎豹无文,则鞹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文心雕龙·情采) 骈拇枝指,由侈於性;附赘悬疣,实侈於形。(文心雕龙·熔裁) 楚歌非取乐之方,鲁酒无忘忧之用。(庾信哀江南赋序) 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晨捧袂,喜托龙门。(王勃滕王阁序) 例一的上半联出自《论语·颜渊》,原话是"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下半联出自《左传》,《左传》宣公二年:"使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役人曰:从其有皮,丹漆若何。"刘勰从《论语》《左传》这两段话中裁取了需要的词语,完全重新组织,融化成一联对偶,使它符合下文所提出的"质待文也"的观点。正如《文心雕龙·事类》所指出的,"不啻自其口出"。例二也是融化古语,例三例四则是援引古事。作者把这些古语古事都融化成自己的话,用的是古语或古事,表达的却是作者的思想感情。 有时候,融化到了和原文差别很大,已经等於改写了。例如《文心雕龙·情采》:"言以文远。"《左传》的原文是"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但"文"和"远"的关系则是《左传》原意,这仍算是用典。有时候甚至不是一句话,而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也算是用典。例如: 莫不寄言上德,托意玄珠。(沈约谢灵运传论) (老子:"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庄子·天地:"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 吴锦好渝,舜英徒艳。(文心雕龙·情采) (诗经·郑风·有女同车:"有女同车,颜如舜英。") 夫百节成体,共资荣卫。(文心雕龙·熔裁) (黄帝内经:"荣卫不行,五藏不通。") 有时候,极平常的一句话,或者一个词或词组,似乎没有什么出典,但是作者确实是有意识地用典。例如: 正采耀乎朱蓝,间色屏於红紫。(文心雕龙·情采) (论语·乡党:"红紫不以为亵服。") 大盗移国,金陵瓦解。(庾信哀江南赋序) (后汉书·光武赞:"炎政中微,大盗移国。"史记·秦本纪:"土崩瓦解。") 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庾信哀江南赋序) (贾谊过秦论:"宰割天下,分裂山河。") 骈体文用典,一般多是正用,但有时也反用。反用就是把古语古事反说。《哀江南赋序》中就有不少反用的例子: 让东海之滨,遂餐周粟。 荆璧睨柱,受连城而见欺。 载书横阶,捧珠盘而不定。 况复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 风飚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 典故正用,如上面所分析的,可起比喻影射的作用,反用则有衬托、对比的效果。伯夷、叔齐,不食周粟;瘐信却做了北周的官,所以例一说"遂餐周粟"。庾信不能和伯夷、叔齐相比,用这个典故只是衬托他自己的处境。例二例三是同样情况。庾信引用这些典故只是掩饰他的不光彩的事情,把话说得委婉一些。例四是引《博物志》上的典故,《博物志》载,海滨有一人,曾乘浮槎到达天河。这里却说"星汉非乘槎可上",这就获得了对比的效果,使感情表现得更加深刻。例五是同样的情况。 总之,骈体文要做到"典雅",所以大量用典。我们如果要深入了解骈体文,就要知道其中典故的出处,否则不容易懂得透彻。例如《文心雕龙·情采》:"研味李老,则知文质附於性情;详览庄韩,则见华实过於淫侈。"如果不知道"文质"出自《论语》(论语·雍也:"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华实"出自《左传》(左传文公五年:"且华而不实,怨之所聚也。"),也就不容易了解"文"与"质"对立,"华"与"实"并称,对於整句的了解也就不够全面。特别是像"乃可谓雕琢其章,彬彬君子矣"(文心雕龙·情采),如果不按《诗经》和《论语》原文去解释,单凭字面就完全讲不通。骈体文用典,最主要的是采取这种融化的办法,这是阅读骈体文时的难点,值得我们重视。 最后,我们附带谈谈藻饰问题。藻饰就是追求词藻华丽。颜色、金玉、灵禽、奇兽、香花、异草等类的词是骈体文用得最多的词语。正如杨烱《王勃集序》所说:"糅之金玉龙凤,乱之朱紫青黄。"六朝有的骈体文仅颜色一类词就占全文字数的十分之一以上。我们可以说,藻饰和用典共同构成骈体文词汇方面的特色。 在这两节通论里,我们已经对骈体文的语言特点作了一个简要的说明。骈体文的这些特点是与汉语的特点有一定的关系的。古汉语的单音词多,组成对偶比较方便。但是骈体文的形成,主要地还是由於魏晋以后的文风。 对偶和四六,能使文章产生整齐的美感;用典容易引起联想,并使文章变得典雅;协调平仄能增强语言的声音美。但是过分追求形式整齐,词句对偶,就往往使文章单调板滞,并影响内容的表达。例如《滕王阁序》"时维九月,序属三秋。"一个意思,说了两句,正是《文心雕龙·丽辞》所批评的"对句之骈枝"。又:"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为了适合四六句式,就割裂词语,把杨得意说成杨意,钟子期说成钟期。过多地用典,堆砌成篇,不仅使文章繁冗累赘,"殆同书抄",而且使内容隐晦难懂,影响文章的效果。比如徐陵《玉台新咏序》:"新制连篇,宁止蒲葡之树。"千多年来,就没有人知道它的出处。过分拘泥平仄,不仅妨碍内容的表达,并且影响语言的自然节奏,反而会削弱语言的声音美。 就一般情况来说,骈体文总是追求形式美,而内容往往是平庸和贫乏的。在汉语文学语言的发展过程中,骈体文是一股逆流,它是宫廷文学、贵族文学的产物,是和人民口语背道而驰的书面语言。但是,骈体文不是没有好作品,六朝的骈体文中有许多作品确实是有文采的。骈体文写得好,不为格式所困,仍可言之有物,既能细腻地写景,又能宛转地抒情,也能精密地说理。古人文章,不少是用骈体文写的;骈体文对唐宋以后的文学语言(特别是律诗)也有很大的影响。为了培养阅读古书的能力,为了批判地吸收骈体文某些有用的艺术,骈体文作为一种文体,还是值得研究分析的。古汉语通论(二十七) 赋的构成 (一)赋与诗骚的区别 赋是文体的一种。刘勰《文心雕龙·诠赋》说:"然赋也者,受命於诗人,拓宇於楚辞也。"这是说,赋是由《诗经》《楚辞》发展而来的。《诗经》是赋的远源,《楚辞》是赋的近源。 古人把赋与诗(《诗经》)骚(《楚辞》)分开,主要是从思想内容来看的。譬如骚之所以有别於诗,是因为骚没有诗那样纯正,而有诡异谲怪等类的内容(刘勰《文心雕龙·辩骚》);赋之所以异於骚,是因为赋是"铺采摛文,体物写志"的(刘勰《文心雕龙·诠赋》),而"骚则长於言幽怨之情"(清程廷祚《骚赋论上》)。 "铺采摛文,体物写志",这是说赋的主要特点在於铺陈事物。王逸、陆机、刘勰、程廷祚等都曾指出这一点。从汉赋到唐宋的赋都是如此,可以说这特点贯串了整个赋史。例如扬雄《解嘲》就是铺陈许多故事来为自己的"为官之拓落"辩解,江淹《别赋》就是用许多典故来铺陈各种离愁别绪。铺陈事物最典型的作品是汉代那些描写京殿和苑囿的赋。例如司马相如的《上林赋》,其内容就是细腻夸张地描写上林苑的水势、山形、虫鱼、鸟兽、草木、珠玉、宫馆等景物和皇帝在苑中进行田猎、宴乐等情况,可以说极尽其铺陈夸张之能事。试举其中一小段: 於是乎蛟龙赤螭,(gèng)(měng)渐离,鰅(rǒng)鰫(qián)魠(tuō),禺禺魼(qū)鳎(tǎ),揵鳍掉尾,振鳞奋翼,潜处乎深岩。鱼鳖欢声,万物众夥。明月珠子,的皪江靡,蜀石黄碝(ruǎn),水玉磊呵,磷磷烂烂,采色澔汗,藂积乎其中。鷫鹄鸨,驾鹅属玉,交精旋目,烦鹜庸渠,箴疵鵁卢,群浮乎其上。泛淫泛滥,随风澹淡,与波摇荡,奄薄水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为了夸张上林苑水中东西多,不论什么虫鱼、珠玉和水禽,只要想得到的,都把它铺陈出来。我们读汉赋,不要把这种夸张的描写都看成实有其事。刘勰在《文心雕龙·夸饰》中批评说:"相如凭风,诡滥愈甚。"实际上这并不是司马相如个人的缺点,而是汉赋的共同特色。这种描写苑囿和京殿(如班固《两都赋》)的赋,与诗骚不同是很明显的。 从形式上看,诗骚和赋都是押韵的,这是三者的共同点。但是一般的说:诗以四言为主;骚一般是六言,或加兮字成为七言;赋则字数不拘,但多数以四言六言为主。典型的汉赋多夹杂散文句式,诗、骚则基本上没有散句。诗、骚在句与句之间,特别是段与段之间,偏重内在的联系,极少用连结的词语。例如上册文选《诗经》中的《关雎》《桃夭》《七月》,《楚辞》中的《山鬼》《国殇》《哀郢》等都没有用连结的词语。而赋则与散文一致,多用连结的词语。例如扬雄《解嘲》,很多地方用"故""是故""是以""然而""然则""若夫""且""虽""遂"等词语来连结上下文;江淹《别赋》用"况""复""故""至若""乃有""又有""傥有""是以""虽"等连结的词语;苏轼《前赤壁赋》用"於是""况""盖将""则""且夫""苟""虽"等连结的词语。总的来说,赋与骚的差别是不大的。至於所谓骚体赋(如贾谊《吊屈原赋》),形式上更与楚辞没有分别。如果专从形式上看,赋与骚甚至可以认为同一类文体。 因此赋与诗、骚的分别,必须从内容和形式两方面来考察。赋比骚抒情的成分少,咏物说理的成分多,诗的成分少,散文的成分多。赋的性质在诗和散文之间。 (二)赋体的演变 赋的形式有几次大的演变。明代徐师曾的《文体明辨》把赋分为古赋、俳(pái)赋、律赋和文赋四种,比较概括地说明了赋体演变的结果。 汉代的赋是古赋(注:从此以下,讲到汉赋,一般只指典型的汉赋,即古赋或辞赋,不包括骚体赋。)。古赋又叫辞赋。汉赋的篇幅一般比较长,多采用问答体的形式,韵文中夹杂散文。例如扬雄《解嘲》就是用主客的两次问答组成,全篇基本上押韵,但也有不押韵的地方。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上林赋》是用子虚与乌有先生、亡是公三人的对话组成,两篇赋的首尾部分都是不押韵的散文,《上林赋》中间主要部分还有一些不押韵的地方。 汉赋的句式以四言六言为主,这是继承了《诗经》《楚辞》的句式,但又有所变革,不仅有三言、五言、七言等句式,还有许多长句。例如扬雄《解嘲》: 故有造萧何之律於唐虞之世,则悂矣。有作叔孙通仪於夏殷之时,则惑矣。有建娄敬之策於成周之世,则乖矣。有谈范蔡之说於金张许史之间,则狂矣。这种长句在《诗经》《楚辞》中是没有的,汉赋中却不少。 在用词方面,汉赋喜欢用许多僻字。上面所举《上林赋》的一段,就可以作为例证。刘勰在《文心雕龙·练字》中所批评的"瓌怪""字林",正是汉代赋家用词的风尚。因此曹植说:"扬马之作,趣幽旨深。读者非师傅不能析其词,非博学不能综其理;岂直才悬,抑亦字隐。"(注:见刘勰《文心雕龙·练字》。)这是当时的风尚,不能算汉赋的语言特点。 六朝赋是俳赋。俳赋又叫骈赋。孙梅《四六丛话》说:"左陆以下,渐趋整炼,益事妍华,古赋一变而为骈赋。"六朝的赋与汉赋有很大的差别。这时期的赋篇幅一般比较短小,像左思三都赋那样的长篇大赋是很少的。六朝赋除用韵与汉赋相同外,骈偶、用典是它与汉赋显然不同的地方。由此看来,所谓骈赋实际上是押韵的骈体文。 骈偶的来源很远,汉赋中就有一些对句。例如扬雄《解嘲》:"譬若江湖之崖,渤澥之岛,乘雁集不为之多,双凫飞不为之少。"但是汉赋往往是用多句排比,而很少是双句对偶;汉赋往往不避免同字相对,又不限於四字对和六字对。到了六朝赋,则篇中的骈偶变得非常突出,往往全篇都是四字对和六字对,而且尽可能避免同字相对。例如江淹《别赋》: 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於水滨,车逶迟於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居人愁卧,恍若有亡。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巡曾楹而空掩,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这一段都是四字对和六字对,除"而""於""之"等虚词外,都是异字相对,而且许多地方对得很工整。这是六朝赋的典型,与汉赋在形式上有显著的不同。 用典是六朝赋不同於汉赋的又一特色。因为汉赋或者是很少用典,如贾谊《吊屈原赋》,或者是明显地堆砌一些历史故事,如扬雄《解嘲》,并不像江淹的《别赋》和庾信的《春赋》那样,把典故融化在句子里。 六朝赋到了后期,有明显的诗歌化的趋势,多夹用五七言诗句。例如庾信的《春赋》,前以七言诗起,后以七言诗结,中间也杂有七言诗句。这种赋到唐初更盛,可说是骈赋的变体。 律赋是唐宋时代科举考试所采用的一种试体赋。宋代王銍《四六话序》说:"唐天宝十二载,始诏举人策问,外试诗赋各一首,於是八韵律赋始盛。"律赋比骈赋更追求对仗工整,并注意平仄谐和。其最明显的不同之处在於押韵有严格的限制。一般是由考官命题,并出八个韵字(注:律赋也有由皇帝亲自命题限韵的。律赋虽以八韵为通例,但也有三、四、五、六、七韵的。详见(宋)洪迈《容斋续笔》卷十三。),规定八类韵脚,所以说八韵律赋。例如,唐代李昂《旗赋》以"风日云野军国清肃"为韵,宋代范仲淹《金在熔赋》以"金在良冶求铸成器"为韵,除韵字有规定外,甚至押韵的次序,韵脚的平仄也有规定。李调元《赋话》说:"唐人赋韵,有云次用韵者,始依次递用,否则任以己意行之。晚唐作者,取音节之谐畅,往往以一平一仄相间而出。(按,上文所举李昂《旗赋》和仲淹《金在熔赋》即一平一仄相间。)宋人则篇篇顺叙,鲜有颠倒错综者矣。"(注:(清)李调元《赋话》卷二,十二页。瀹雅斋校刊本。)律赋的字数,也有一定限制,一般不超过四百字(注:李调元说:"唐时律赋,字有定限,鲜有过四百者。"见《赋话》卷四,四页。)。科举考试,特别讲究程式,因此律赋近乎一种文字游戏。我们只要知道这种赋体的梗概,没有必要去多加研究。 文赋是受古文运动的影响而产生的。中唐以后,古文家所作的赋,逐渐以散代骈,句式参差,押韵也比较随便。形式与六朝赋差别很大,与汉赋倒很接近。因此有人把唐宋以后的赋和汉赋合在一起,也叫古赋。其实唐宋时代的文赋和汉赋无论在内容上或是在形式上,都是有区别的。在形式上,文赋不像汉赋那样一味重视铺排和藻饰,而是用写散文的方法写赋,通篇贯串散文的气势,重视清新流畅。杜牧的《阿房宫赋》已开文赋的先声,苏轼的《前赤壁赋》则是文赋的典型作品。当然,文赋的句子结构也颇有与散文不同的,例如苏轼《前赤壁赋》:"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寄蜉蝣於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但是,从整个内容安排上说,文赋的确是十分接近散文了。 (三)赋的押韵 上文说过,赋是韵文的一种。赋的押韵与诗歌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下面我们着重谈一谈赋的押韵方式。试以扬雄《解嘲》、江淹《别赋》和苏轼《前赤壁赋》为例: 扬雄《解嘲》:士纪已母│爵禄轂│卿光横当│文言泉天间门│白落‖轂族│结逸七国│君臣贫存遁│资师‖搜禺涂候鈇书庐区陶吾渠夫│岛少‖霸惧举│安患‖傅渔遇侯驱│笔诎│师眉│辟迹‖灭绝实热室│存全│默极│静庭;漠宅│殊如│皇龙│白鹊‖髂索橐│沬气位│定平│敝烈制律│随奇隤为│从凶‖山连君玄‖ 江淹《别赋》:矣里起│恻色侧息轼│亡光霜凉扬‖族轴谷│陈人春鳞神‖士市里视起里死‖军云薰文煴裙‖期辞滋悲时湄‖阳香芳黄光长伤‖山传坚天年然‖謌娥波何│圭来徊‖名盈惊精英声情‖ 苏轼《前赤壁赋》:间天然仙│桨光方│慕诉缕妇‖稀飞诗│昌苍郎│东空雄│鹿属粟│穷终风‖往长│瞬尽│主取│月色竭适│酌藉白‖从上面三篇赋,关於赋的用韵,可以归纳出下列五点: (一)由於赋的篇幅较长,往往需要换韵,一韵到底的赋极少。有的赋换韵比较快,像扬雄《解嘲》很多地方只用了两三个韵脚就换韵。贾谊《吊屈原赋》换韵更快,每两句一换韵,每一个韵只用了两个韵脚。江淹《别赋》换韵较慢,至少三个韵脚,多数是五个韵脚以上才换韵。六朝赋换韵往往比较慢,这是时代的风尚。 (二)赋的换韵,往往与内容段落是一致的。例语扬雄《解嘲》每段用一至八类韵,没有任何一类韵是跨段相押的(注:有人认为"世治则庸夫高枕而有余"的"余"与"或释褐而傅"的"傅"押韵,但是"傅"字与下文"渔"等字押韵,"余"字不必认为入韵。)。每段所用的几类韵,换韵的地方在内容方面也有转变。这一点在六朝以后的赋中,表现得更加明显。例如江淹《别赋》许多段都是一韵到底,换韵就是另一个段落。这样,赋的作者可以用换韵来表示赋的段落。直到宋代的文赋,例如苏轼《前赤壁赋》,以及更后的赋,情况莫不如此。 (三)赋的押韵,有的句句押,如扬雄《解嘲》中的: 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极;爰清爰静,游神之庭;惟寂惟漠,守德之宅。有的隔句相押,如江淹《别赋》,除了"琴羽张兮箫鼓陈,燕赵歌兮伤美人"以外,都是隔句相押。隔句相押是最常见的押韵方法,这与《诗经》《楚辞》的押韵方法相同。但如上面所说的,古赋和文赋常夹有散句,押与不押,比较自由。例如扬雄《解嘲》: 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胁摺髂,免於徽索,翕肩蹈背,扶服入橐。激卬万乘之主,介泾阳,抵穰侯而代之,当也。蔡泽,山东之匹夫也。顩颐折頞,涕唾流沬,西揖强秦之相,扼其咽而亢其气,捬其背而夺其位,时也。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於洛阳;娄敬委辂脱挽,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举中国徙之长安,适也。五帝垂典,三王传礼,百世不易;叔孙通起於桴鼓之间,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仪,得也。吕刑靡敝,秦法酷烈,圣汉权制,而萧何造律(注:这里既可认为"敝""烈""制""律"四字通押,也可认为"敝"与"制"押,"烈"与"律"押。),宜也。这一段押韵很不规则,有句句押,有隔句押,也有六七句到十多句不押的。文赋如苏轼的《前赤壁赋》除句句押和隔句押外,也有三句或四句才押的。这种作法是赋体诗的成分减少、散文成分加多的表现之一。 (四)所谓韵脚,不一定在句末。如果句末是虚词,往往在虚词的前面押韵。这是继承了《诗经》《楚辞》的作法。例如: 意者玄得无尚白乎?何为官之拓落也? 客徒欲朱丹吾轂,不知一跌将赤吾族也! 是以士颇得信其舌而奋其笔,窒隙蹈瑕,而无所诎也。 (以上扬雄解嘲) 赋有凌云之称,辩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以上江淹别赋) "月明星稀,鸟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 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 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以上苏轼前赤壁赋)这种押韵方式古赋和文赋中用得较多,六朝骈赋一般不用,《别赋》中只有一个例子。 句末的虚词,一般不用作韵脚,但也有用来押韵的。例如: 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杜牧阿房宫赋) (五)韵脚以不重复为原则,例如上面所举的三篇赋和本单元文选中其他几篇赋都没有同字重押的。有时候看来好像是重韵,实际上这两个韵字的字形虽然相同,意义却迥然有别,那只能认为用了同形词或同音词,而不是重韵。试以庾信《哀江南赋》为例: 天子方删诗书,定礼乐,设重云之讲,开七林之学。谈劫烬之灰飞,辩常星之夜落。地平鱼齿,城危兽角。卧刁斗於荣阳,绊龙媒於平乐。 尔乃桀黠(xiá)构扇,冯陵畿甸。拥狼望於黄图,填卢山於赤县。……陶偘(侃)空争米船,顾荣虚摇羽扇。例一,"礼乐"的"乐"(yuè)和"平乐"的"乐"(lè)不但不同义,而且不同音,只能算同形词。例二,"桀黠构扇"的意思是叛臣捏造事实,煽动君主。"构扇"的"扇"与"煽"同义,和"羽扇"的"扇"不同义,只能算同音词。即使是这样,同形词或同音词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这个规矩,直到唐诗宋词中还是适用的(注: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共用三个"卒"字押韵,它们是既不同义,又不同音。参看本册页注〔16〕。)。 (四)赋的结构 赋可以有三个部分:前面有序,中间是赋的本身,后面有"乱"或"讯"等。刘勰《文心雕龙·诠赋》说:"既履端於倡序,亦归余於总乱。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乱以理篇,迭致文契。"序是说明作赋的原因,"乱"或"讯"大多概括全篇的大意。但序和"乱"等不是赋一定要具备的。 西汉以前的赋是没有序的,例如贾谊的《吊屈原赋》和扬雄的《解嘲》等。后人把《汉书》的话抄来作序,那并不是作者的原序。从东汉开始,作者才自己写赋序(注:清代王孙《读赋卮言·序例》说:"自序之作,始于东京。"),例如班固的两都赋。赋序与赋本身在形式上的差别,是赋用韵而序不用韵。汉代赋序和一般散文没有分别,六朝赋序有用骈体文写的,例如庾信《哀江南赋序》。 "乱"或"讯"在汉赋中多有这一部分。例如贾谊《吊屈原赋》有"讯",扬雄《甘泉赋》有"乱"。这是骚体形式的沿用。六朝以后的赋很少运用这种形式的。 有的汉赋假设宾主对答,开始和结尾都多用散文,赋本身就分成三个部分。开始部分有点近似序;结尾部分往往发点议论,以寄托讽谕之意,近似"乱"或"讯"。例如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上林赋》就是如此。唐宋时代有些赋还沿用这种作法。例如韩愈《进学解》开始有几句散文,作用是为下文作张本(注:《古文辞类》以《进学解》归入辞赋类,我们认为是对的。);杜牧《阿房宫赋》从"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起,是一段发议论的散文,这就是寄托讽谕的结尾部分。苏轼的《前赤壁赋》,开始和结尾虽然不是散文,但是结构仍可分成三部分。"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於赤壁之下"。这是略等於序的开始部分。"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以下,是发议论的结尾部分。 古汉语通论(二十八) 古汉语的修辞 古代汉语里的修辞方式很多。在这一节通论里,我们只选那些比较重要的,有助於提高阅读古书能力的修辞手段来谈谈,目的只是帮助读者了解这些修辞手段,从而提高阅读古书的能力。 我们打算谈八个方面:(一)稽古;(二)引经;(三)代称;(四)倒置;(五)隐喻;(六)迂回;(七)委婉;(八)夸饰。 (一)稽古 稽古是援引古人的事迹来证实自己的论点,这在古代作品里是一种颇为常见的修辞手段。例如: 故令尹诛而楚奸不上闻,仲尼赏而鲁民易降北,上下之利,若是其异也。(韩非子·五蠹) 昔玉人献宝,楚王诛之;李斯竭忠,胡亥极刑;是以箕子阳狂,接舆避世,恐遭此患也。(邹阳狱中上梁王书)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司马迁:报任安书) 古者有喜,则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书;汉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孙胜敌,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不齐,其示不忘一也。(苏轼喜雨亭记) 稽古有明有暗。以上都是明的稽古。暗的稽古,是假定读者通晓古籍,用不着说明是谁的事迹。例如: 故士或自盛以橐,或凿坏以遁。(扬雄解嘲) 夫上世之士,或解缚而相,或释褐而傅,或倚夷门而笑,或横江潭而渔,或七十说而不遇,或立谈而封侯,或枉千乘於陋巷,或拥彗而先驱。是以士颇得信其舌而奋其笔,窒隙蹈瑕,而无所诎也。(同上) 臣闻洪水横流,帝思俾。(孔融荐祢衡表)扬雄《解嘲》的例子,我们在文选中已经注释过了。至於孔融《荐祢衡表》一例,那是引用《孟子》和《尚书》中的故事。《孟子·滕文公上》:"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於天下。"《尚书·尧典》:"帝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注:四岳,官名,一人而总四岳诸侯之事(依蔡沈说)。汤汤,水盛的样子。割,害。荡荡,广阔的样子。怀,包围四面。襄,泛出其上。下民其咨,百姓咨叹忧伤。俾,使。(yì),治。有能俾,有才能的人使他去治水。)孔融把帝尧求贤治水的事压缩成为八个字说出来,如果读者没有读过《孟子》和《尚书》,就不容易知道他的用意了。 (二)引经 引经与稽古的分别,主要在於:(一)稽古是叙述一些历史事实,引经则是援引古代圣贤的言辞;(二)稽古可以有正面的,有反面的,而引经则一律是正面的言论。试举数例如下: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於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孟子·梁惠王上) 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系物。"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左传僖公五年) 仁之与义,敬之与和,相反而相成也。易曰:"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汉书·艺文志) 有一点值得注意,古人引《诗》,有时并不切合《诗经》的原意。例如《荀子·劝学》篇引《诗经·小雅·小明》:"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劝学》篇接着说:"神莫大於化道,福莫长於无祸。"《荀子》这里所谓"神"(人的精神修养),已经不是《诗经》的原意(天神);但是荀子要借化道来劝学,他就不能不这样引。《劝学》篇又引《诗经·曹风·尸鸠》:"尸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下面接着说:"故君子结於一也。"《诗经》的"一"是"一致"的一("均一"),《荀子》的"一"是"专一"的一,意义上很不相同。在上古时代这种作法是允许的。 先秦所引的经主要只有《诗经》《尚书》和《周易》三种。除经之外,还有所谓"传"。先秦所谓传,大约是一些传说(包括历史故事和格言)。《孟子》所谓"於传有之"(《梁惠王上》),《荀子》所谓"传曰",都属於这一类。到了汉代,所谓传则包括那些当时不属於经而又与经相表里的著作,如《论语》之类(注:《史记·李将军列传》:"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传"指的是《论语》。)。 战国时代,引经成为风气。《论语》引《诗》两次,引《书》两次;《孟子》引《诗》已达二十六次,此外还引《书》两次。《荀子》引经更多,引《诗》竟达七十次,另外引《书》十二次,引《易》三次,此外还有"传曰"二十次。诸子当中,引经最多的是《荀子》。《墨子》虽不是儒家的著作,也引了几次《诗》《书》。 汉代以后,引经据典不限於《诗》《书》《易》三种了,还可以引《左传》《论语》《老子》《庄子》《韩非子》《管子》,甚至引用董仲舒的作品(注:例如杨恽《报孙会宗书》:"董生不云乎:明明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之意也;明明求财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①@。当然,越到后代,可引的著作就越多了。这种引用一般著作的手法,是从"引经"发展来的。 (三)代称 代称的范围很广,下面分作八个方面来叙述: 1.以事物的特征或标志来指代该事物。例如: 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左传僖公二十二年) 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陶潜桃花源记) 带甲百万,而专属之昭奚恤。(战国策·楚策) 何为弃坟井,在山谷为寇也。(洛阳伽蓝记·王子坊)"二毛"是指花白头发,这是老年人的特征,借用来指代老年人。"黄发垂髫"是老人和小孩的特征,借来指代老人和小孩。"带甲"是武装战士的标志,借来指代军队。"坟井"是古代乡里的标志,借用来指代乡里。 2.以部分代全体。有时候是以事物的主要部分指代该事物的全体,例如国风和大小雅是《诗经》的主要部分,所以"风雅"可作为《诗经》的代称;《离骚》是《楚辞》的主要部分,所以"风骚"可作为《诗经》《楚辞》的代称。试看下面的例子: 远弃风雅,近师辞赋。(文心雕龙·情采) 源其飙流所始,莫不同祖风骚。(沈约谢灵运传论) 有时是摘取一篇作品里的个别的词或词组指代整篇作品,例如: 子建函京之作,仲宣灞岸之篇,子荆零雨之章,正长朔风之句,并直举胸情,非傍诗史。(沈约谢灵运传论) (曹子建赠丁仪王粲诗:"从军度函谷,驱马过西京。"王仲宣七哀诗:"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孙子荆陟阳候诗:"晨风飘岐路,零雨被秋岸。"王正长杂诗:"朔风动秋草,边马有归心。")至於像"莫不寄言上德,托意玄珠"(沈约《谢灵运传论》),则是以"上德"和"玄珠"分别指代老子和庄子的学说了(注:参看古汉语通论(二十六)骈体文的构成(下)。)。 3.以原料代成品。原料和成品是互相有关的事物,所以原料可以指代成品。例如《孟子·滕文公上》:"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铁是制造农具的原料,所以拿铁来指代铁制的耕田农具。又如《文心雕龙·情采》篇说:"镂心鸟迹之中,织辞鱼纲之上。"鱼纲是造纸的原料(注:参看第三册页注[11]。),所以拿鱼纲作为纸的代称。至於鸟迹,它不是文字的原料,而是文字的象征(注:参看第三册页注[10]。),也被用作代称,指代文字。 4.以具体代抽象。这是古人在修辞上常用的一种手法。试举"刑罚"的概念为例。"刑罚"是一种比较抽象的概念,古人则常用刑具"徽索"、"缧绁"、"刀锯"等作为刑罚的代称: 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胁摺骼,免於徽索。(扬雄解嘲) 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沈溺缧绁之辱哉?(司马迁报任安书) 车服不维,刀锯不加。(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 再举"音乐"的概念为例。"音乐"是一种比较抽象的概念,古人则常用音乐器材"丝竹"等作为"音乐"的代称: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刘禹锡陋室铭) 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王羲之兰亭集序) 5.以地代人(注:以地代人和下文以官代人可参看古汉语通论(二十一)古代文化常识(三)姓名部分。)。古书中常见的一种是以做官的地点为人的代称。例如王勃《滕王阁序》:"睢园绿竹,气淩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彭泽代陶渊明,临川代谢灵运(注:陶渊明为彭泽令,谢灵运为临川内史。)。又如《世说新语·自新》篇:"平原不在,正见清河。"平原代陆机,清河代陆云(注:陆机为平原内史,陆云为清河内史。)。又如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足下昔称吾於颍川。"颍川代山嶔(注:山嶔为颍川太守。)。 6.以官代人。以官代人是表示尊重。上文所述的以地代人,实际上也是以官代人,只不过把官名隐去,只剩做官的地点罢了。司马迁把自己的父亲称为太史公而不称名,这是很明显地表示尊敬。甚至有简省官名,只剩两个字的,例如王羲之曾任右军将军,世称王右军,后代也有人省称为右军。再举两个例子: 骠骑发迹於祁连。(扬雄解嘲) (骠骑将军霍去病。) 及三闾橘颂,情采芬芳。(文心雕龙·颂赞) (三闾大夫屈原。) 7.专名用作通名。古代汉语里,专名用作通名的例子很多。例如: 子之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病甚不遇俞跗与扁鹊也。(扬雄解嘲) (俞跗、扁鹊都是良医的代称。) 尚生不存,仲氏既往,山阿寂寥,千载谁赏。(孔稚圭北山移文) (尚子平、仲长统都是隐士的代称。) 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王勃滕王阁序) (杨得意是推荐者的代称,钟子期是知音者的代称。) 8.割裂式的代称。把古书中的一个词组割裂开来,用其中的一部分代替另一部分,这是割裂式的代称。例如《文心雕龙·熔裁》篇说:"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而称清新相接,不以为病,盖崇友于耳";这里的"友于"指代"兄弟"。这是因为《尚书·君陈》篇说:"惟孝友于兄弟",后人就截取其中的"友于"二字作为"兄弟"的代称。又如丘迟《与陈伯之书》说:"主上屈法申恩,吞舟是漏。""吞舟"为大鱼的代称。这是因为贾谊《吊屈原赋》说:"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吞舟之鱼?"桓宽《盐铁论·论菑》篇也说:"纲漏吞舟之鱼。""吞舟"指代大鱼是当时的习惯用法,不单是丘迟这样用,《晋书·顾和传》也说:"和答王导曰:明公作辅,宁使纲漏吞舟;何缘采听风闻,以察察为政?" 这种代称破坏了语言的纯洁性,是应该批判的。 (四)倒置 由於对仗、平仄和押韵的要求,古代作家往往着意造了一些词序颠倒的句子。这种句子多半出现在辞赋骈文里,散文里有时也可见到。例如: 历观文囿,泛览辞林,未尝不心游目想,移晷忘倦。(萧统文选序) (应理解为目游心想。) 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江淹别赋) (应理解为骨折心惊。) 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欧阳修醉翁亭记) (应理解为泉洌而酒香。)例一是由於本句平仄的要求(心游目想:平平仄仄);例二一方面是由於对仗和平仄的要求("心"对"意":平对仄:"骨"对"神":仄对平),一方面是由於押韵的要求("惊"与上文"名"、"盈"下文"精"、"英"、"声"、"情"等字押韵);例三是由於对仗和平仄的要求("洌"对"肥":仄对平)。遇到这种句子时,我们应当按照正常的词序去理解文意。 (五)隐喻 譬喻有明有隐。明喻用"如"、"若"等字,容易懂;隐喻不用"如"、"若"等字,不容易懂。我们要学会识别古人的隐喻,否则以喻为真,就会引起误解。现在试举一些例子: 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皇,报蝘蜓而嘲龟龙,不亦病乎?(扬雄解嘲) (鸱枭蝘蜓比喻卑鄙的人,凤皇龟龙比喻高尚的人。) 当涂者升青云,失路者委沟渠。(同上) (当涂比喻得志,失路比喻失志,青云比喻高位。) 若择源於泾渭之流,按辔於邪正之路,亦可以驭文采矣。(文心雕龙·情采) (泾渭比喻清浊。)像这一类的隐喻,古书中用得很多。我们不能依照本义去了解,而应该依照比喻的意义去了解。 (六)迂回 迂回是一种隐晦难懂的修辞手法。作者的话不是直说的,而是用转弯抹角的方式说出来,所以叫做迂回法。古人的迂回法往往是利用典故来表现的。这种情况,突出地表现在骈体文或者是骈散兼行的文章里面(注:参看古汉语通论(二十六)骈体文的构成(下)。)。我们现在读骈体文之所以感到难懂,往往是由於这种表达方式和口语背道而驰,因而和我们的语言习惯格格不入。现在先举一个例子,然后加以讨论: 所赖君子见几,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知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王勃滕王阁序) 要读懂这几句话,首先要了解"见几"、"达人"、"白首"、"青云"、"涸辙"、"赊"、"扶摇"、"东隅"、"桑榆"等词语的意义(参看本书文选注)。前面几句比较好懂,"酌贪泉而觉爽"以后的句子都是用典,就不容易懂了。我们如果要了解后面几句话,需要经过两个步骤:第一,要先找出这些典故的出处来: (甲)酌贪泉《晋书·吴隐之传》:"未至州(广州)二十里,地名石门,有水曰贪泉,饮者怀无厌之欲。隐之至泉所,酌而饮之,赋诗曰: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试使夷齐(伯夷、叔齐)饮,终当不易心,清操愈厉。" (乙)处涸辙《庄子·外物》:"(庄)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耶?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於枯鱼之肆。" (丙)北海虽赊,扶摇可接《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徙於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丁)东隅已逝,桑愉非晚《后汉书·冯异传》:"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黾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第二,要从这些典故里去体会作者的意思:同一个典故,可以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去看;因此,要了解作者的意思,必须从上下文去体会它的连贯性。在《滕王阁序》里,这几句话的大意是:好在君子能预见事物的动向,旷达的人会知道自己的命运。越老越应该健旺,哪能有衰老的想法;越穷困越应该坚强,不能丧失高尚的节操。喝了贪泉中的水,反而觉得清爽;处在涸辙般的困境,却仍然心情欢畅。北海虽然很远,凭藉着旋风还是可以达到;早上的时光错过了,傍晚的机会能利用也不算晚。 骈体文在这些地方似乎做到了言简意赅,但是,既然意思是迂回的,也就比较隐晦,读者要费心去揣摩。现在举一反三,使大家知道怎样去应付这一类句子,这里就不再讨论了。 (七)委婉 在封建社会里,说话有所顾忌,怕得罪统治阶级,以致惹祸;所以说话时,往往是委婉曲折地把意思表达出来。司马迁为李陵事受了宫刑,遭到了冤屈,但是他在《报任安书》中只说"明主不晓",不敢直指君上的罪恶。邹阳为梁王出谋画策,梁王却听信谗言,把邹阳下在狱中,并且准备杀死他,这也是冤屈的;但是邹阳在《狱中上梁王书》中却只说"左右不明",不敢直言梁王的愚昧。诸葛亮在写《出师表》时,心里实际上是痛恨后主宠任宦官,但他在《出师表》里却只说:"未尝不叹息痛恨於桓灵也",话也说得很含蓄。因此,我们阅读古书的时候,要从字里行间去领会作者真正的思想感情。 外交辞令是委婉语的一种。古人(特别是上古时代)的外交辞令,往往是拐弯抹角、委婉曲折地把意思表达出来的。曲折到那种地步,不但后人不那样说,有时甚至使后人很难了解本来的用意。《左传》僖公四年:"君惠徼福於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意思是说:"您如果不毁灭我国,肯跟我们结成同盟。"成公三年:"虽遇执事,其弗敢违",意思是说:"即使跟您相遇,也非打您不可。"成公十三年:"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诸侯退矣。"意思是说:"那么我就要率领诸侯来攻打你们了。" 谦词也是委婉语的一种。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说"待罪辇毂下",又说"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这里所谓"待罪"、"厕"、"下大夫"、"陪"、"末议",都不能按字面解释;实际上"待罪"只等於任职,"厕"只等於位置(动词),"下大夫"只等於群臣,"陪"只等於参加,"末议"只等於议事或议政。 在古人书信中,谦词是特别多的。差不多凡讲到对方都用敬词,凡讲到自己都用谦词。即以司马迁《报任安书》为例,除了上述的谦词以外,其他谦词还有: 牛马走仆侧闻贱事请略陈固陋幸私心穷谨再拜至於敬词则有: 足下辱赐教左右后代的书信,大都采用这种方式。其中有些已经变成客套,这是读古人书信时不可不知的。 (八)夸饰 夸饰是一种重要的修辞手段,古今都是一样的。夸饰不等於夸大。夸大是言过其实;夸饰不是言过其实,而是一种极度形容语,使语言增加生动性。现在试举一些例子: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轻於鸿毛。(司马迁报任安书) 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遝,熛至风起。(史记·淮阴侯列传) 飞馆生风,重楼起雾。(洛阳伽蓝记·开善寺) 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杜牧阿房宫赋) 某些人名地名,以及某些特殊的物名,可以用作极度形容语。上面所举的"死或重於泰山"的泰山即是一例;由於泰山在古人看来是最高的山,也就代表着最重要的东西。下面再举一些例子: 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贾谊过秦论) (仲尼、墨翟代表最贤的人,陶朱、猗顿代表最富的人。) 虽才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司马迁报任安书) (随侯之珠、和氏之璧代表最宝贵的东西,比喻最好的才能;许由、伯夷代表最清高的人。) 家家自以为稷契,人人自以为皋陶,戴纵垂缨而谈者,皆拟於阿衡。(扬雄解嘲) (稷、契、皋陶、阿衡代表最贤能的人。) 虽梁王苑,想之不如也。(洛阳伽蓝记·开善寺) (梁王苑代表最奢华的园林。) 以上所述古代汉语的修辞,大多数与用典有关。一方面,我们要掌握一些典故;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知道古人的修辞手段,以免找出典故以后还理解不透。这一节所讲的古汉语修辞,虽然还不够全面,如果能由此类推,也就"思过半"了。古汉语通论(二十九) 诗律(上) 《诗经》《楚辞》以后,诗歌的形式不断有新的发展。唐代律诗兴起以后,诗歌更有了严密的格律。不了解诗歌的形式格律,将影响对诗歌内容的理解,也谈不上充分地欣赏。本单元两节通论,将扼要地谈谈从汉至唐宋时代诗歌的格律,至於唐宋以后的词律和曲律则将在下一单元的通论里叙述。(一)诗体 诗体的分类,是一个复杂的问题。现在,只就一般的看法,简单地谈谈汉魏六朝和唐宋的诗体。 汉魏六朝诗,一般称为古诗,其中包括汉魏乐府古辞、南北朝乐府民歌,以及这个时期的文人诗。乐府本是官署的名称。乐府歌辞是由乐府机关采集,并为它配上乐谱,以便歌唱的。《文心雕龙·乐府》篇说:"凡乐辞曰诗,诗声曰歌。"由此可以看出诗、歌、乐府这三个概念之间的关系:诗指的是诗人所作的歌辞,歌指的是和诗相配合的乐曲,乐府则兼指二者而言。后来袭用乐府旧题或摹仿乐府体裁写的作品,虽然没有配乐,也称为乐府。中唐时白居易等掀起一个新乐府运动,创新题,写时事,因而叫作新乐府。 唐以后的诗体,从格律上看,大致可分为近体诗和古体诗两类。近体诗又叫今体诗,它有一定的格律。古体诗一般又叫古风,这是依照古诗的作法写的,形式比较自由,不受格律的束缚。 从诗句的字数看,有所谓四言诗、五言诗和七言诗。四言是四个字一句,五言是五个字一句,七言是七个字一句。唐代以后,四言诗很少见了,所以通常只分五言、七言两类。五言古体诗简称五古;七言古体诗简称七古;三五七言兼用者,一般也算七古。五言律诗简称五律,限定八句四十字;七言律诗简称七律,限定八句五十六字。超过八句的叫长律,又叫排律。长律一般都是五言诗。只有四句的叫绝句;五绝共二十个字,七绝共二十八个字。绝句可分为律绝和古绝两种。律绝要受平仄格律的限制,古绝不受平仄格律的限制。古绝一般只限於五绝。(二)汉魏六朝诗的语言特点 汉魏六朝诗以五言诗为主,此外,也有四言诗、六言诗、七言诗等。五言诗可举古诗十九首为例。四言诗如曹操的《步出夏门行·观沧海》,七言诗如曹丕的《燕歌行》,六言诗非常少见,不举例。乐府又有杂言诗。所谓杂言,是说诗句的字数多寡不等,如《有所思》、《上邪》等。杂言的乐府诗是很常见的。这对后人的古风有相当大的影响。例如李白,他就很喜欢写杂言的古风。 就语言的形式说,汉魏六朝诗和散文的区别并不很大。五言诗(或四言诗、七言诗)只有两点不同於散文:(一)每句字数一定;(二)押韵。至於杂言诗就更和散文近似,因为除了有韵以外,和散文就没有什么显著的差别了。当然,杂言诗的句子一般要比散文的句子短些,但是那很难说就是杂言诗的语言特点。随着骈体文的兴起,魏晋以后的诗比较多用对仗。谢灵运的《登池上楼》和谢朓的《晚登三山远望京邑》都是对仗很多的,特别是《登池上楼》,二十句中竟有十八句用了对仗。但是这也不成为这个时期的诗歌语言特点,因为当时一般的散文,由於受到骈体文的影响,也喜用对仗。再说这个时期诗用对仗是带有很大的随意性的;用对仗,只是一种修辞手段,不是形式格律上的固定要求。 从另一方面说,多用口语词汇却是汉魏六朝诗的特点。乐府歌辞多数来自民间,口语词汇固然非常显著。例如: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有所思)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有所思) 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上山采蘼芜) 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上山采蘼芜) 就是当时文人的作品,也是比较接近口语的。例如: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古诗迢迢牵牛星) 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陈琳饮马长城窟行) 作书与内舍,便嫁莫留住!(陈琳饮马长城窟行) 报书与边地,君今出语一何鄙?(陈琳饮马长城窟行) 诗歌口语化,这是优良的传统。唐诗宋词都是循着这条道路发展的。至於元曲,那就更加口语化了。(三)汉魏六朝诗的句式 汉魏六朝诗的句式,上承诗骚,下启唐宋。现代民歌的句式,和汉魏六朝诗也有一定的继承关系。 句式和字数是有密切关系的。偶字句和奇字句是显然不同的两个类型。所谓偶字句,主要是四言和六言;所谓奇字句,主要是五言和七言。 《诗经》和《楚辞》的《离骚》《九章》等是偶字句的一类。《诗经》以四字句为主要形式;《楚辞》以六字句为主要形式,兮字不算在六字之内,例如《离骚》的"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哀郢》的"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诗骚的偶字句发展为汉赋、六朝赋以及骈体文的句式。 《诗经》和《楚辞》也有一些奇字句。例如《静女》:"俟我於城隅","匪女之为美";《离骚》:"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这是五字句。又如《七月》:"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离骚》:"谣诼谓余以善淫","夫孰异道而相安"。这是七字句。但是我们一般不说五言诗和七言诗始於诗骚,因为诗骚中没有全篇都是五字句或七字句的,而且真正五言诗和七言诗的一般句式也和诗骚中的五字句七字句不同,这一点下文还要谈到。 真正的五言诗起源於西汉的民谣,文人写的五言诗则是到东汉才出现的(注:萧统《文选》载有李陵苏武的诗,徐陵《玉台新咏》以古诗十九首中的八首为枚乘所作,那是靠不住的。)。七言诗又比五言诗出现得晚些。曹丕的《燕歌行》是现存最早的一首完整的七言诗(注:柏梁台联句大概是伪托的,见下文页。张衡的《四愁诗》不是纯粹的七言。)。 现在讨论偶字句和奇字句的句式。 四言诗的一般句式是二二,这就是说全句的节奏是二字加二字,意义单位和节奏单位是一致的,这种句式继承了《诗经》的传统。试举曹操《步出夏门行·观沧海》里的几句为例: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五言诗的一般句式是二三,这就是说全句的节奏是二字加三字。这种句式是四言的扩展。在二二的当中插入一个音,或在后面加添一个音,就成为五言。这样,二三可以细分为二一二或二二一。例如: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古诗行行重行行)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曹植白马篇) 金张--籍旧业七叶--珥汉貂(左思郁郁涧底松) (以上各例可以细分为二一二)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古诗迢迢牵牛星)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曹植白马篇)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左思郁郁涧底松) (以上各例可以细分为二二一) 七言诗的一般句式是四三。这是五言的扩展,因此细分起来是二二三。试举曹丕的《燕歌行》为例: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慊慊思归--恋故乡何为淹留--寄他方 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全篇诗的句式都是四三,这里只摘引了八句。每句前四字又可以细分为二二,后三字可以细分为一二或二一。 由此可见,五言诗七言诗的一般句式和上文所引的《诗经》《楚辞》里的五字句七字句是不完全相同的。 当然我们不能说所有的诗句都是依照这种句式写成的。例如曹操《步出夏门行·观沧海》的"以观沧海"、"若出其里"、"水何澹澹"等是一三;古诗《行行重行行》的"各在天一涯",陶渊明《饮酒》第五首的"而无车马喧",第九首的"且共欢此饮"是一四;第九首的"问子为谁欤"是一三一。但是这些比较特别的句式不是诗句的主要形式,对后代的影响不大。 以上所述的一般句式,是就文人的作品来说的。至於来自民间的乐府,句式就比较自由了。(四)汉魏六朝诗的用韵 汉魏六朝诗的韵例,继承了诗骚的传统。四言诗和五言诗一般是隔句为韵,也就是说偶句的末一字用韵。例如古诗《迢迢牵牛星》的韵脚是"女,杼,雨,许,语";左思《郁郁涧底松》的韵脚是"苗,条,僚,朝,貂,招"。偶然有一般押韵处而不用韵的,曹操《步出夏门行·观沧海》的"日月之行,若出其中"的"中"字就是一个例子。但是这只是极其个别的情况,后人也没有仿效的。 五言诗首句可以不入韵,也可以入韵。首句不入韵的情况比较常见,不必举例。首句入韵的例如: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上山采蘼芜)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曹植白马篇) 五言诗以不换韵为比较常见,但也可以换韵。例如古诗《行行重行行》的韵脚是:│离,涯,知,枝‖远,缓,返,晚,饭│,共用两个韵。陈琳《饮马长城窟行》的韵脚是:│窟,骨,卒‖程,声,城‖里,妇‖舍,住‖子,鄙,子‖举,脯,柱‖君,关,全│,共用七个韵。换韵后的第一句有的入韵,有的不入韵。这里不再举例。 七言诗在南北朝以前是句句入韵的,曹丕的《燕歌行》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后人把这种七言诗叫做"柏梁体",因为相传汉武帝作柏梁台,与群臣共赋七言联句,就是句句入韵(注:伪托的柏梁台联句,全诗二十五句,句句押韵,一韵到底。例如:"日月星辰和四时,骖驾驷马从梁来。郡国士马羽林材,和抚四夷不易哉!……")。其实句句入韵的七言诗,与其称为柏梁体,不如称为汉魏古体,因为汉魏时代就只有这一类七言诗。直到鲍照才写了一些隔句为韵的七言诗(注:例如他的《拟行路难》其一《泻水置平地》和其三《对案不能食》。)。 来自民间的杂言乐府诗,在韵例方面,比五言诗、七言诗都要自由一些。试看《战城南》: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这一段前两句不押韵,后三句句句押韵。《有所思》的韵例更加特殊,前七句的韵脚,"乃在大海南"、"双珠玳瑁簪"、"闻君有他心"三句相押;"用玉绍缭之"、"拉杂摧烧之"两句;"缭"和"烧"押韵。后九句的韵脚则是"之灰思之颸之";其中"兄嫂当知之"和"东方须臾高知之"的"知"也可以认为押韵。《有所思》押韵的情况毕竟是个别的,杂言乐府诗主要还是隔句韵和句句韵。 有一点值得提一提,汉魏六朝的文人诗一般是避免重韵的,乐府诗却不避重韵,例如《上山采蘼芜》既有"新人复何如",又有"手爪不相如"。著名的《陌上桑》和《孔雀东南飞》也有类似的情况。 以上谈的是韵例。至於汉魏六朝诗的韵部系统,由於这一时期没有韵书留传於世,而作品的地域分布又比《诗经》时代广阔,所以还不容易弄清楚。大致说来,汉魏古诗的用韵接近先秦韵部,晋以后的诗韵,越到后来越接近隋唐韵部。依照一般的看法,汉魏诗的用韵是比较宽的。我们可以用合韵的眼光来了解汉魏时代的宽韵。例如曹操《步出夏门行·观沧海》的韵脚是"海,峙,茂,起,里,志",就是之幽合韵,其中的"茂"字是幽部字。合韵不是漫无标准的,必须邻韵才能通押。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