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烦恼祛除白癜风 http://disease.39.net/bjzkbdfyy/171027/5796521.html获得“人民英雄”国家荣誉称号的志愿者,他是第一人;参加志愿者大型公益活医院士,他是第一人;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的志愿者,他是第一人。有着很多第一的中医泰斗、天津中医药大学校长张伯礼气定神闲坐在我们面前。8月11日,张伯礼获得“人民英雄”国家荣誉称号。话题开始,张伯礼说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沾了全国医护人员的功,沾了中医药之功。荣誉称号是党和人民给予整个医务界的,也是中医界的无上荣光。感谢党和政府的鼓励和信任,我将再接再厉,倍加珍惜国家给予的崇高荣誉,做好充分防控准备,打赢抗疫决胜之战。”张伯礼院士(前中)在隔离驿站为隔离人员把脉(资料图)一滴水可以折射阳光,一颗爱心可以温暖心房。年过七旬的张伯礼,长期从事心脑血管疾病防治和中医药现代化研究工作。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他义无反顾地冲向第一线,很多感人故事已经耳熟能详。实际上,还有更多的不求名利、默默奉献的志愿者故事,让我们感佩和心动……志愿者行动他身先士卒勇于探路年7月12日,由中央统战部、国务院侨办、国家卫生计生委指导,中国红十字基金会、中国西藏文化保护与发展协会共同主办的“凝心聚力十三五,同心·共铸中国心·青海行”公益志愿者行医活动,在青海囊谦拉开了序幕。年共铸中国心青海行活动中,中国工程院院士张伯礼(右二)为受援地医护人员进行中医学术专业指导。(资料图)在“青海行”的多名医疗专家志愿者队伍中,就有年过六旬张伯礼的身影。甘孜州,村民在卫生院排起了长龙(资料图)“青海行”公益志愿者行医活动,是一个故事引发的行动。年3月,中央统战部副秘书长安七一在介绍志愿者行动时,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年春天,一个美国教会代表团到西藏,筛选了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首批30个送到北京治疗,手术完成后,他们告诉孩子说:“是我们的上帝、我们的总统派我们来救治你们的,你们将来一定要崇尚美国的民主、自由。”但是,8年金融危机来了,美国人走了,还剩下多个孩子。在等待治疗过程中,有几个孩子不幸夭折了。得知此事,“同心·共铸中国心”组委会毅然决定:我们来救治这些孩子。于是,长达10余年的公益志愿者项目开始了。5年间,天津中医药大学医学博士团5次进驻藏区,总计健康救治余人次,捐赠发放药品0余人次,先心病儿童筛查15例。自8年以来,该活动组织以医疗专家为主体的志愿者队伍,先后对四川、宁夏、山东、内蒙古、西藏、青海、甘肃、云南、山西、四川阿坝和甘孜等地区进行了大规模健康志愿服务,内容涵盖地方病调研、义诊巡诊、爱心捐赠、健康讲座、少儿先心病筛查及救助等,至今,已有近50余万群众直接受益。年,这一公益活动被中央统战部纳入“同心工程”,称为“同心·共铸中国心”。截止目前,“共铸中国心”为农牧民送去了优质医疗志愿服务,捐款捐物近3亿元,并对近千名先心病患儿和千余名白内障患者免费实施手术治疗。“共铸中国心·青海行”志愿者行动意义非常,第一可让偏远落后地区少数民族群众真正受益,感受党和全国人民对他们的深情厚谊;第二对于医务工作者来说,能进一步了解东西部差距和城乡差距,深刻理解为偏远少数民族地区群众服务的重大意义;第三志愿者行动可以培养激发医务工作者社会责任感,净化心灵,升华思想,感受奉献乐趣。已有30多年党龄的张伯礼对于这次志愿者行动有着更深的理解:“我们的社会非常需要大批不为名利,不求索取,只求无私奉献的志愿者,共产党员更应该率先垂范。”因此,他带领天津中医药大学几位志愿者为“青海行”探路。采访中,此次与张伯礼同行的秘书郑文科感慨地说:“张校长干公益事业从来都是高节奏、高效率,拼着命干。7月15日深夜,我们抵达青海省西宁市,清晨6点又马不停蹄赶到海拔多米的海南州共和县,马上投入义诊,当地人员担心张老有高原反应,主张先休息调整一下。张校长幽默地说,有点高原反应是好事,缺血预适应吗!”实际上,郑秘书对张伯礼“高节奏、高效率、拼命干”的评价,在今年的战疫情当中,也是同样有口皆碑。工作人员在张伯礼院士防护服上写老张加油(资料图)疫情暴发后,张伯礼第一时间赶赴武汉,奋战82天,建医院。从2月14日开舱至3月10日休舱,医院采取中医中药综合方法救治患者,运行26天,累计收治名患者,截至休舱治愈出院人,实现“三个零”:病人零转重、零复阳、医护人员零感染。可是,张伯礼也病倒了。2月18日,为张伯礼手术时发现,胆囊已经化脓、胆管结石嵌顿坏疽了。手术前,张伯礼坚持自己签字,不告诉家人,术后三天就投入抗疫工作,他说:“仗正在打,我不能躺下!”两个月后,张伯礼回到天津,与家人深情拥抱(资料图)“青海行”志愿者行动中,张伯礼就是老样子,快节奏地行动,马不停蹄地义诊。他在共和县义诊的第一个患者,是恰卜恰镇次汗素村82岁高龄的吕丙英。张伯礼细心地把脉看病,边看病边与老人唠家常。当得知老人身患肺心病、风湿性关节炎、皮肤脓疱病等多种疾病时,张伯礼拿着带来的各种药品,耐心地对老人讲解用法用量和注意事项:“您的皮肤病不要用手抓,流出的黄水沾到其他破损皮肤上,又会感染的。还要注意皮肤清洗,目前不宜多吃羊肉,不利于疮口愈合。”张伯礼耐心细致的诊治,让吕丙英和老伴柴春香感动不已。“这元,您拿去化疗,绝不能中断治疗!”在恰卜恰镇西香卡五社义诊时,张伯礼资助马占魁治疗的故事,至今还在当地流传。那天,张伯礼来到患者马占魁家里,他盘起腿,在炕沿上为患者把脉、听诊,号脉诊断。攀谈中,张伯礼了解到,马占魁患有淋巴癌,需要多次化疗,可是,昂贵的化疗费用已让这个贫困家庭进退两难,只好中断了治疗。此时,张伯礼毫不犹豫地把随身带来的钱全部拿了出来,但只有0多元,他又找同事借了0多元,一共凑了元,塞到马占魁手中,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一股暖流涌进了马占魁全家。当张伯礼义诊完毕乘车离开时,马占魁全家人泪眼相送,不停地挥手、鞠躬。张伯礼(右)义诊路上得知患者家庭困难,病情危重,他自掏腰包,要求患者及时去做相关检查,切勿耽误病情。他说:“一个人病倒了就是一个家庭倒了”。(资料图)为了公益事业,为了一些病困群众慷慨解囊,已经成为张校长多年义务之举。他先后捐款多万元,开设了“勇搏奖助学金”、“优秀管理奖”等多个奖励项目,资助家庭困难的在校大学生,激励品学兼优的学生和学校优秀管理者。校长秘书郑文科如是说。那么,张伯礼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从事公益事业?采访中我们心存疑惑。“我的工资够花了,所有获奖的奖金都拿来奉献社会,用在培育人才上,我心安理得。”张伯礼的一席话解答了我们心中的疑惑。年过八旬的藏族老人紧紧握住张伯礼的手,那双浑浊老眼充满了感激。(资料图)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何梁何利奖、吴阶平医学奖、中医药国际贡献奖、全国中医药杰出贡献奖、“岐黄中医药传承发展奖”成就奖、“十一五”国家科技计划组织管理突出贡献奖、第二届全国创新争先奖、天津市科技重大成就奖等,几十年来的几十个奖项所有奖金,他全部捐献了。这些奖项不仅是张伯礼在祖国中医事业上取得的重大成就,也是他奉献社会公益事业、志愿者事业的赤子之心。年青海行为当地百姓看病:年过八旬的藏族老人第一次接受正规检查治疗。张伯礼用手握暖听诊器,轻轻放到老人身上。(资料图)义诊还在进行,爱心还在播撒,张伯礼珍惜志愿者行动的分分秒秒。他表示,尽其所能多看一个患者,多献一份爱心。在“同心·共铸中国心·青海行志愿者行动”中,张伯礼不仅把医院士的顶尖级医术服务于贫困地区群众,还把一个医务工作者、共产党员的大爱播撒在少数民族地区。“偏远地区太穷了,老百姓太苦了,少数民族地区太需要医疗志愿者了,志愿公益事业只能向前,志愿者队伍只能扩大,不能中断。”这就是张伯礼“青海行”率先探路志愿者行动的感受。志愿者事业他带领团队共献爱心“青海行”之后,张伯礼开始酝酿成立志愿者团队,继续从事志愿者事业。张伯礼扩大志愿者队伍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盯上了自己的女儿张晗。当时,张晗刚从国外博士留学回国,他便让女儿参加了年天津中医药大学博士团“九色甘南行”志愿者行动。后来,张晗意味深长地说:“父亲让我参加甘南行志愿者行动,给了我一次爱心奉献的机会,也使我受到了一次灵魂的净化和全面的锻炼。”年张医院张晗谈了参加志愿者行动的体会:“作为天津中医药大学的学生,我很幸运,能够参加此次共铸中国心的公益活动。支援边远地区。为需要救助的贫困群众做些事,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想法。现在,我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了。第一次走上讲台,是在甘南碌曲、医院,医院的医生就是我的学生。那里的医疗知识和技术极为匮乏,我上了讲台,只为能更多地帮助他们!”张伯礼说,女儿参加志愿者行动的体会,让自己感到欣慰。国画画家胡才春作张伯礼《远征》图只要国家有召唤,人民群众有需求,志愿者有行动,张伯礼首先让家人往前冲、做奉献。今年战疫情的“武汉保卫战”,他自己一马当先,还鼓励亲侄子、呼吸科医生张硕参加第一批医疗队。后来,他的儿子、天津中医院风湿免疫科副主任张磊,也医院。“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父子、兄弟并肩作战,同赴国难,传为佳话。当时,张伯礼胆囊摘除手术后,儿子要来看他。张伯礼对儿子说:“不用来看我,看好你的病人就行了”。张伯礼院士(左三)医院专家研究治疗方案(资料图)张伯礼发展壮大志愿者队伍的第二个目标是自己的学生。张伯礼担任天津中医药大学校长以来,以“做精医学、做强药学,做实健康相关专业,做大社会服务”为发展战略,以“贤以弘德,术以辅仁,博极医源,精勤不倦”悬壶济世的博爱之心,培养学生的社会责任感和志愿者之心。张伯礼身为天津中医药大学校长,硕士生、博士生导师,长期在教学一线指导研究生,亲自给传承班当班主任。截至年6月,张伯礼已培养博士后、博士、硕士余人。张伯礼思考过,委派什么样的弟子参加志愿者行动更合适呢?经过慎重思考,他决定组建博士志愿者团队。张伯礼对我们说:“博士医疗技术要强于硕士,他们都取得了行医执照,能够更好地为偏远地区患者服务。此外,博士马上就要毕业,走上社会救死扶伤,更需要养成家国情怀。培养志愿者情怀和无私奉献的仁爱之心,将来可以造福更多患者。”于是,在张伯礼带领组织下,天津中医药大学志愿者博士团队建立起来了,行动起来了。张伯礼根据首次志愿者行动探路所掌握的当地多发病、疑难病情况,选派了在中医心血管、脑血管、呼吸、老年病及针灸等治疗方面具有丰富临床经验的博士出征。最终,由女儿张晗和江丰、张硕、郑文科、杨爽、张莉、李志君、吕仕超、柳威、胡珍、仲爱琴11人组成了“天津中医药大学医疗博士团”,参加了年“同心·共铸中国心.甘肃行”大型公益活动,开赴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开展义诊巡诊、爱心捐赠、少儿先心病筛查和救助救治等工作。张伯礼到义诊患者家里查看胸片,患者担心拖累家人,医院。张伯礼安慰道:“别害怕,这个病能治!”(资料图)甘南州平均海拔0米以上,空气稀薄,全天气温温差大,加之旅途劳顿,一些同学出现高原反应,头晕、心慌、气短、失眠,但是,博士团志愿者们没有怨言,没有退缩,克服种种困难,开展了一系列义诊、慰问和学术活动。医院、碌曲县双岔乡、郎木寺、拉卜楞寺等地开展义诊及医疗咨询活动,为余人次进行义诊、筛查少儿先心病15人,受到藏民的称赞。此后,在张伯礼的支持和组织下,天津中医药大学志愿者行动从未中断过:年,天津中医药大学博士团“情洒香巴拉云南迪庆”志愿者行动;年,天津中医药大学博士团“情洒四川阿坝”志愿者行动;年,天津中医药大学博士团“情洒四川甘孜”志愿者行动……年天津中医药大学医疗博士团赴甘南,义诊签名活动现场。(资料图)张伯礼先后组织天津中医药大学博士团五次赴偏远少数民族地区开展“同心·共铸中国心”志愿者行动,博士团义诊地点都在平均海拔0米以上,最高4多米,空气稀薄,有的义诊点没水没电,吃住在帐篷里,晚上被褥潮湿,加上高原缺氧,入睡困难。然而,博士生们在校长张伯礼奉献精神激励下,没有一句怨言,没有一人退出,不辞辛苦,坚持到底。他们称自己重走红军长征经过的雪山草地,进藏乡羌寨,访病患、问疾痛、讲科普、送健康,为当地藏羌同胞解患除疾,用医学医术为藏区群众送去关爱。当地群众淳朴热情,牧民们献上哈达,倒上青稞酒的那一刻,博士团成员感受到牧民的热情和期盼,感受到志愿者行动的雪中送炭。年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天津中医药大学医疗博士团为当地民众义诊(资料图)义诊过程中,博士团发现高血压、肝炎、肺气肿、肝包虫、妇科炎症等疾病患者很多,肺结核病人也常见。这些疾病与当地卫生条件落后相关,加之群众卫生保健意识淡薄,也是导致疾病高发重要因素。为此,博士团开展了健康宣教活动,大力宣传如何预防疾病传播、如何减少疾病危害、如何防止疾病进展等基本知识。博士团还充分展示了中医“简、便、验、廉”特色优势,每人每天平均诊治患者达50人以上。除了给那些看不起病、买不起药的牧民赠送药品,还提供一些容易学习、方便使用的疗法和方药。年甘孜行义诊途中,天津中医药大学博士团奔赴白利寺,现场为当地僧侣义诊。(资料图)5次志愿者行动间,天津中医药大学医学博士团50多人,在高寒缺氧地区,克服高原反应,总计救治患者余人次,捐赠发放药品0余人次,救治先心病1多人,受到各族人民的称赞。参加志愿者活动的博士张明妍说:“看到排长队等候诊疗的患者,被需要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作为年轻的学生来到这里历练,我们感到很荣幸,真正意识到,作为一名医务工作者以守护健康为己任的使命。”两次带团参加志愿者行动的教师江丰说:“每次活动结束时,尽管身体疲惫,但感觉躯体已充满爱心,心灵得到升华,内心无比宁静和安详,就像阿坝湛蓝清澈的天空一样!”志愿者孙飞说:“我有幸为若尔盖县藏区百姓服务,看到了这里的山水、这里的人民、这里的文化。我为这里的环境美好和人心善良而感动,却为这里的群众遭受疾病而痛心。因此,我更加坚定学好中医、传承中医药的决心。”马妍博士的一番感慨:“这是我第一次亲身体验老少边穷地区的生活,亲眼见到当地基础医疗设施的简陋与落后。张伯礼校长教导我们要“贤以弘德,术以辅仁”,在这次义诊中,我更有了深切体会。仲爱芹博士激动地说:“这个活动真的很好,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奉献自己、回馈社会的平台。虽然我只是一名学生,却可以在第一时间,用自己的所学帮助很多人。”还有博士生黄明,通过志愿者活动感受到老少边穷地区缺医少药的困境,毕业后主动提出参加援藏工作。博士团的志愿者共同感慨:“我们能为张校长的学生,受到难得的教育和煅炼,真是三生有幸!”采访中,张伯礼说:“看到学生参加志愿者行动的表现,我深受感动。志愿者行动是对学生们最生动、最实际、最有效的医德教育和医术考验。天津中医药大学要继续坚持下去,用中医造福老少边穷地区的人民群众。”志愿者服务他毫无保留雪中送炭一步一个台阶,一步一喘气,年过六旬的张伯礼坚定地爬到5楼会议室。这是年7月“同心·共铸中国心·青海行”公益志愿者行医活动中的一个情景。这天,张伯礼为共和县医务人员进行中医讲座,回答中医药常见病诊治问题。几个小时下来,张伯礼一直是站着完成授课的,博得在座听众一致敬佩。张伯礼一边参加志愿者义诊活动,一边想到短暂义诊还远远不能解决当地医疗资源匮乏问题。他随医院的情况,包括硬件条件、医师队伍、门诊量、全年收入、职工待遇等,边听边在本上做着记录。那次义诊,医院员工座谈,张伯礼了解到医院存在的中医从业人员不足、水平不高等亟待解决的问题。他认为,要提高当地医疗水平,必须要加强基层中医药设施建设,提高医务人员学术水平。医院领导也恳求,张校长能够传经送宝,为他们培养人才。当时身兼中国中医科学院院长和天津中医药大学校长的张伯礼当场表态:“天医院建立长期联系,尽最大努力为你们培训医务人员、提供技术支持和帮助。你们可以把医生送到北京和天津来进修,进修费可以全免。只有一个条件,没在你们本地安家的不要,要保证人才培养完了还能回来。”全场大笑,医院领导带头鼓掌。张伯礼在讲座结束时说:医学的发展需要不断去交流,要开阔视野,通过“共铸中国心”这样的活动,东西部医务工作者得到交流的机会和平台。未来,西部的医生能够不断去大城市进修学习,大城市的专家有机会到西部培训授课,或是派遣医生到边远地区开展短期医疗活动,对于提高当地医疗水平都是好方法。这样,张伯礼先后挑选10名有培养前途的基层医生到天津中医药大学进行系统培训,后来,这些经过培训的医务人员返回家乡,利用所学之长发挥了骨干作用。张伯礼和志愿者博士团还先后采取多种方式,为志愿者行动地区培训医务人员余人,培训内容主要是藏区常见病及诊断、治疗、针灸等中医技能。张伯礼亲自为当地医生讲课,解答基层中医常见病诊疗问题,结合当地实际情况,传经送宝。张伯礼动情地说:“基层医生是当地群众健康的核心关卡,他们常年坚守基层很不容易,我们应该根据他们的实际需求,提供更接地气的培训,让他们背后不凉,有人并肩作战!”天津中医药大学志愿者博士团也针对当地疾病特点,多次开展研讨,集中大家智慧,为当地提出改善医疗现状的办法和措施:一是建立长效帮扶机制。当地医疗落后现状不会因为一两次志愿者活动而改变,只有持续地从各方面施加影响,才能彻底改观,如在马尔康成立健康学院就是一个很好的实践尝试;二是开展地区病专项研究。针对当地自然条件、饮食习惯、思想观念等多因素条件下产生的疾病特点,开展科学研究,探索疾病形成和发展的内在机制,为当地找到最合理的解决办法;三是发展当地经济,这是解决医疗问题的基础。当地医药(藏药)深受群众信赖,但其品质亟待提高,现代医药技术可助其发展,促其成为当地经济着力点之一。将名优中成药二次开发纳入藏药品种,起到引导藏医药现代化发展作用。张伯礼和博士志愿团的建议,受到当地政府高度重视,目前已经采纳落实中。为了感谢天津中医药大学为甘南州培养了名医务工作者,甘南州委、州政府授予天津中医药大学“民族团结爱心荣誉单位”证书,还向张伯礼颁发“同心·风范奖”。张伯礼与天津中医药大学医疗队关舱留影采访结束时,张伯礼谈到对于志愿者的那种敬佩之情:“武汉战疫期间,那些默默奉献的志愿者们,真是令人动容和感动!医护人员冲上去是职责所在,那些逆行的志愿者更应受到嘉奖。很多志愿者都是无偿奉献,不计名不计利,自己开车,自己掏油钱,运送医务人员上下班。包括运送物资,都是自愿的,都是自己掏钱来的!而且,这些志愿者离开时,很多没有留下姓名……这次表彰很多都是医务人员,没有志愿者,也是有些遗憾吧!而志愿者的精神、志愿者的贡献,确实体现了中国人民的一种精神!”张伯礼院士两会落泪我们在张伯礼简历中看到,他先后被授予“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全国先进工作者”等称号,还是天津市“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全国人大代表。获得“人民英雄”称号后,他想得最多的还是那些志愿者:“我真诚地说,这个荣誉太重了,我们是职责所在,都是应该做的。想起那些牺牲的烈士们,心里更难平静。自己够不上英雄,我最敬佩的还是在武汉奉献的志愿者们,他们才是英雄!”(完)免责声明:我们重在分享,本站所提供内容(图片文字视频)均来源于网络,对文中陈述内容和观点均保持中立,不对其准确性、可靠性或完整性提供任何明示或暗示的保证,仅供读者参考。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本站管理员予以更改或删除。 一个秋夜,我和P坐在他的小书房里,在晕黄的电灯光下,谈到W的小说。 “他还在河南吧?C大学那边很好吧?”我随便问着。 “不,他上美国去了。” “美国?做什么去?” “你觉得很奇怪吧?——医院打电报约他做助手去。” “哦!就是他研究心理学的地方!他在那边成绩总很好?——这回去他很愿意吧?” “不见得愿意。他动身前到北京来过,我请他在启新吃饭; 他很不高兴的样子。” “这又为什么呢?” “他觉得中国没有他做事的地方。” “他回来才一年呢。C大学那边没有钱吧?” “不但没有钱,他们说他是疯子!” “疯子!” 我们默然相对,暂时无话可说。 我想起第一回认识W的名字,是在《新生》杂志上。那时我在P大学读书,W也在那里。我在《新生》上看见的是他的小说;但一个朋友告诉我,他心理学的书读得真多;P大学图书馆里所有的,他都读了。文学书他也读得不少。他说他是无一刻不读书的。我第一次见他的面,是在P大学宿舍的走道上;他正和朋友走着。有人告诉我,这就是W了。微曲的背,小而黑的脸,长头发和近视眼,这就是W了。以后我常常看他的文字,记起他这样一个人。有一回我拿一篇心理学的译文,托一个朋友请他看看。他逐一给我改正了好几十条,不曾放松一个字。永远的惭愧和感谢留在我心里。 我又想到杭州那一晚上。他突然来看我了。他说和P游了三日,明早就要到上海去。他原是山东人;这回来上海,是要上美国去的。我问起哥仑比亚大学的《心理学,哲学,与科学方法》杂志,我知道那是有名的杂志。但他说里面往往一年没有一篇好文章,没有什么意思。他说近来各心理学家在英国开了一个会,有几个人的话有味。他又用铅笔随便的在桌上一本簿子的后面,写了《哲学的科学》一个书名与其出版处,说是新书,可以看看。他说要走了。我送他到旅馆里。见他床上摊着一本《人生与地理》,随便拿过来翻着。他说这本小书很著名,很好的。我们在晕黄的电灯光下,默然相对了一会,又问答了几句简单的话;我就走了。直到现在,还不曾见过他。 他到美国去后,初时还写了些文字,后来就没有了。他的名字,在一般人心里,已如远处的云烟了。我倒还记着他。两三年以后,才又在《文学日报》上见到他一篇诗,是写一种清趣的。我只念过他这一篇诗。他的小说我却念过不少;最使我不能忘记的是那篇《雨夜》,是写北京人力车夫的生活的。W是学科学的人,应该很冷静,但他的小说却又很热很热的。 这就是W了。 p也上美国去,但不久就回来了。他在波定谟住了些日子,W是常常见着的。他回国后,有一个热天,和我在南京清凉山上谈起W的事。他说W在研究行为派的心理学。他几乎终日在实验室里;他解剖过许多老鼠,研究它们的行为。p说自己本来也愿意学心理学的;但看了老鼠临终的颤动,他执刀的手便战战的放不下去了。因此只好改行。而W是“奏刀駋然”,“踌躇满志”,p觉得那是不可及的。p又说W研究动物行为既久,看明它们所有的生活,只是那几种生理的欲望,如食欲,性欲,所玩的把戏,毫无什么大道理存乎其间。因而推想人的生活,也未必别有何种高贵的动机;我们第一要承认我们是动物,这便是真人。W的确是如此做人的。P说他也相信W的话;真的,P回国后的态度是大大的不同了。W只管做他自己的人,却得着P这样一个信徒,他自己也未必料得着的。 P又告诉我W恋爱的故事。是的,恋爱的故事!P说这是一个日本人,和W一同研究的,但后来走了,这件事也就完了。P说得如此冷淡,毫不像我们所想的恋爱的故事!P又曾指出《来日》上W的一篇《月光》给我看。这是一篇小说,叙述一对男女趁着月光在河边一只空船里密谈。那女的是个有夫之妇。这时四无人迹,他俩谈得亲热极了。但P说W的胆子太小了,所以这一回密谈之后,便撒了手。这篇文字是W自己写的,虽没有如火如荼的热闹,但却别有一种意思。科学与文学,科学与恋爱,这就是W了。 “‘疯子’!”我这时忽然似乎彻悟了说,“也许是的吧?我想。一个人冷而又热,是会变疯子的。” “唔,”p点头。 “他其实大可以不必管什么中国不中国了;偏偏又恋恋不舍的!” “是啰。W这回真不高兴。K在美国借了他的钱。这回他到北京,特地老远的跑去和K要钱。K的没钱,他也知道;他也并不指望这笔钱用。只想借此去骂他一顿罢了,据说拍了桌子大骂呢!” “这与他的写小说一样的道理呀!唉,这就是W了。” P无语,我却想起一件事: “W到美国后有信来么?” “长远了,没有信。” 我们于是都又默然。 1926年7月20日,白马湖。 (原载1926年8月1日《文学周报》第236期)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平伯是初泛,我是重来了。我们雇了一只“七板子”,在夕阳已去,皎月方来的时候,便下了船。于是桨声汩——汩,我们开始领略那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的滋味了。 秦淮河里的船,比北京万甡园,颐和园的船好,比西湖的船好,比扬州瘦西湖的船也好。这几处的船不是觉着笨,就是觉着简陋、局促;都不能引起乘客们的情韵,如秦淮河的船一样。秦淮河的船约略可分为两种:一是大船;一是小船,就是所谓“七板子”。大船舱口阔大,可容二三十人。里面陈设着字画和光洁的红木家具,桌上一律嵌着冰凉的大理石面。窗格雕镂颇细,使人起柔腻之感。窗格里映着红色蓝色的玻璃;玻璃上有精致的花纹,也颇悦人目。“七板子”规模虽不及大船,但那淡蓝色的栏干,空敞的舱,也足系人情思。而最出色处却在它的舱前。舱前是甲板上的一部。上面有弧形的顶,两边用疏疏的栏干支着。里面通常放着两张藤的躺椅。躺下,可以谈天,可以望远,可以顾盼两岸的河房。大船上也有这个,便在小船上更觉清隽罢了。舱前的顶下,一律悬着灯彩;灯的多少,明暗,彩苏的精粗,艳晦,是不一的。但好歹总还你一个灯彩。这灯彩实在是最能钩人的东西。夜幕垂垂地下来时,大小船上都点起灯火。从两重玻璃里映出那辐射着的黄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烟霭,在黯黯的水波里,又逗起缕缕的明漪。在这薄霭和微漪里,听着那悠然的间歇的桨声,谁能不被引入他的美梦去呢?只愁梦太多了,这些大小船儿如何载得起呀?我们这时模模糊糊的谈着明末的秦淮河的艳迹,如《桃花扇》及《板桥杂记》里所载的。我们真神往了。我们仿佛亲见那时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光景了。于是我们的船便成了历史的重载了。我们终于恍然秦淮河的船所以雅丽过于他处,而又有奇异的吸引力的,实在是许多历史的影象使然了。 秦淮河的水是碧阴阴的;看起来厚而不腻,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么?我们初上船的时候,天色还未断黑,那漾漾的柔波是这样的恬静,委婉,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了。等到灯火明时,阴阴的变为沉沉了:黯淡的水光,像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就是梦的眼睛了。我们坐在舱前,因了那隆起的顶棚,仿佛总是昂着首向前走着似的;于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的我们,看着那些自在的湾泊着的船,船里走马灯般的人物,便像是下界一般,迢迢的远了,又像在雾里看花,尽朦朦胧胧的。这时我们已过了利涉桥,望见东关头了。沿路听见断续的歌声:有从沿河的妓楼飘来的,有从河上船里度来的。我们明知那些歌声,只是些因袭的言词,从生涩的歌喉里机械的发出来的;但它们经了夏夜的微风的吹漾和水波的摇拂,袅娜着到我们耳边的时候,已经不单是她们的歌声,而混着微风和河水的密语了。于是我们不得不被牵惹着,震撼着,相与浮沉于这歌声里了。从东关头转湾,不久就到大中桥。大中桥共有三个桥拱,都很阔大,俨然是三座门儿;使我们觉得我们的船和船里的我们,在桥下过去时,真是太无颜色了。桥砖是深褐色,表明它的历史的长久;但都完好无缺,令人太息于古昔工程的坚美。桥上两旁都是木壁的房子,中间应该有街路?这些房子都破旧了,多年烟熏的迹,遮没了当年的美丽。我想象秦淮河的极盛时,在这样宏阔的桥上,特地盖了房子,必然是髹漆得富富丽丽的;晚间必然是灯火通明的。现在却只剩下一片黑沉沉!但是桥上造着房子,毕竟使我们多少可以想见往日的繁华;这也慰情聊胜无了。过了大中桥,便到了灯月交辉,笙歌彻夜的秦淮河;这才是秦淮河的真面目哩。 大中桥外,顿然空阔,和桥内两岸排着密密的人家的大异了。一眼望去,疏疏的林,淡淡的月,衬着蓝蔚的天,颇像荒江野渡光景;那边呢,郁丛丛的,阴森森的,又似乎藏着无边的黑暗:令人几乎不信那是繁华的秦淮河了。但是河中眩晕着的灯光,纵横着的画舫,悠扬着的笛韵,夹着那吱吱的胡琴声,终于使我们认识绿如茵陈酒的秦淮水了。此地天裸露着的多些,故觉夜来的独迟些;从清清的水影里,我们感到的只是薄薄的夜——这正是秦淮河的夜。大中桥外,本来还有一座复成桥,是船夫口中的我们的游踪尽处,或也是秦淮河繁华的尽处了。我的脚曾踏过复成桥的脊,在十三四岁的时候。但是两次游秦淮河,却都不曾见着复成桥的面;明知总在前途的,却常觉得有些虚无缥缈似的。我想,不见倒也好。这时正是盛夏。我们下船后,借着新生的晚凉和河上的微风,暑气已渐渐销散;到了此地,豁然开朗,身子顿然轻了——习习的清风荏苒在面上,手上,衣上,这便又感到了一缕新凉了。南京的日光,大概没有杭州猛烈;西湖的夏夜老是热蓬蓬的,水像沸着一般,秦淮河的水却尽是这样冷冷地绿着。任你人影的憧憧,歌声的扰扰,总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绿纱面幂似的;它尽是这样静静的,冷冷的绿着。我们出了大中桥,走不上半里路,船夫便将船划到一旁,停了桨由它宕着。他以为那里正是繁华的极点,再过去就是荒凉了;所以让我们多多赏鉴一会儿。他自己却静静的蹲着。他是看惯这光景的了,大约只是一个无可无不可。这无可无不可,无论是升的沉的,总之,都比我们高了。 那时河里闹热极了;船大半泊着,小半在水上穿梭似的来往。停泊着的都在近市的那一边,我们的船自然也夹在其中。因为这边略略的挤,便觉得那边十分的疏了。在每一只船从那边过去时,我们能画出它的轻轻的影和曲曲的波,在我们的心上;这显着是空,且显着是静了。那时处处都是歌声和凄厉的胡琴声,圆润的喉咙,确乎是很少的。但那生涩的,尖脆的调子能使人有少年的,粗率不拘的感觉,也正可快我们的意。况且多少隔开些儿听着,因为想象与渴慕的做美,总觉更有滋味;而竞发的喧嚣,抑扬的不齐,远近的杂沓,和乐器的嘈嘈切切,合成另一意味的谐音,也使我们无所适从,如随着大风而走。这实在因为我们的心枯涩久了,变为脆弱;故偶然润泽一下,便疯狂似的不能自主了。但秦淮河确也腻人。即如船里的人面,无论是和我们一堆儿泊着的,无论是从我们眼前过去的,总是模模糊糊的,甚至渺渺茫茫的;任你张圆了眼睛,揩净了眦垢,也是枉然。这真够人想呢。在我们停泊的地方,灯光原是纷然的;不过这些灯光都是黄而有晕的。黄已经不能明了,再加上了晕,便更不成了。灯愈多,晕就愈甚;在繁星般的黄的交错里,秦淮河仿佛笼上了一团光雾。光芒与雾气腾腾的晕着,什么都只剩了轮廓了;所以人面的详细的曲线,便消失于我们的眼底了。但灯光究竟夺不了那边的月色;灯光是浑的,月色是清的,在浑沌的灯光里,渗入了一派清辉,却真是奇迹!那晚月儿已瘦削了两三分。她晚妆才罢,盈盈的上了柳梢头。天是蓝得可爱,仿佛一汪水似的;月儿便更出落得精神了。岸上原有三株两株的垂杨树,淡淡的影子,在水里摇曳着。它们那柔细的枝条浴着月光,就像一支支美人的臂膊,交互的缠着,挽着;又像是月儿披着的发。而月儿偶然也从它们的交叉处偷偷窥看我们,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样子。岸上另有几株不知名的老树,光光的立着;在月光里照起来。却又俨然是精神矍铄的老人。远处——快到天际线了,才有一两片白云,亮得现出异彩,像美丽的贝壳一般。白云下便是黑黑的一带轮廓;是一条随意画的不规则的曲线。这一段光景,和河中的风味大异了。但灯与月竟能并存着,交融着,使月成了缠绵的月,灯射着渺渺的灵辉;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们了。 这时却遇着了难解的纠纷。秦淮河上原有一种歌妓,是以歌为业的。从前都在茶舫上,唱些大曲之类。每日午后一时起;什么时候止,却忘记了。晚上照样也有一回。也在黄晕的灯光里。我从前过南京时,曾随着朋友去听过两次。因为茶舫里的人脸太多了,觉得不大适意,终于听不出所以然。前年听说歌妓被取缔了,不知怎的,颇涉想了几次——却想不出什么。这次到南京,先到茶舫上去看看,觉得颇是寂寥,令我无端的怅怅了。不料她们却仍在秦淮河里挣扎着,不料她们竟会纠缠到我们,我于是很张皇了。她们也乘着“七板子”,她们总是坐在舱前的。舱前点着石油汽灯,光亮眩人眼目:坐在下面的,自然是纤毫毕见了——引诱客人们的力量,也便在此了。舱里躲着乐工等人,映着汽灯的余辉蠕动着;他们是永远不被注意的。每船的歌妓大约都是二人;天色一黑。她们的船就在大中桥外往来不息的兜生意。无论行着的船,泊着的船,都要来兜揽的。这都是我后来推想出来的。那晚不知怎样,忽然轮着我们的船了。我们的船好好的停着,一只歌舫划向我们来的;渐渐和我们的船并着了。铄铄的灯光逼得我们皱起了眉头;我们的风尘色全给它托出来了,这使我踧踖不安了。那时一个伙计跨过船来,拿着摊开的歌折,就近塞向我的手里,说,“点几出吧”!他跨过来的时候,我们船上似乎有许多眼光跟着。同时相近的别的船上也似乎有许多眼睛炯炯的向我们船上看着。我真窘了!我也装出大方的样子,向歌妓们瞥了一眼,但究竟是不成的!我勉强将那歌折翻了一翻,却不曾看清了几个字;便赶紧递还那伙计,一面不好意思地说,“不要,我们……不要。”他便塞给平伯。平伯掉转头去,摇手说,“不要!”那人还腻着不走。平伯又回过脸来,摇着头道,“不要!”于是那人重到我处。我窘着再拒绝了他。他这才有所不屑似的走了。我的心立刻放下,如释了重负一般。我们就开始自白了。 我说我受了道德律的压迫,拒绝了她们;心里似乎很抱歉的。这所谓抱歉,一面对于她们,一面对于我自己。她们于我们虽然没有很奢的希望;但总有些希望的。我们拒绝了她们,无论理由如何充足,却使她们的希望受了伤;这总有几分不做美了。这是我觉得很怅怅的。至于我自己,更有一种不足之感。我这时被四面的歌声诱惑了,降服了;但是远远的,远远的歌声总仿佛隔着重衣搔痒似的,越搔越搔不着痒处。我于是憧憬着贴耳的妙音了。在歌舫划来时,我的憧憬,变为盼望;我固执的盼望着,有如饥渴。虽然从浅薄的经验里,也能够推知,那贴耳的歌声,将剥去了一切的美妙;但一个平常的人像我的,谁愿凭了理性之力去丑化未来呢?我宁愿自己骗着了。不过我的社会感性是很敏锐的;我的思力能拆穿道德律的西洋镜,而我的感情却终于被它压服着,我于是有所顾忌了,尤其是在众目昭彰的时候。道德律的力,本来是民众赋予的;在民众的面前,自然更显出它的威严了。我这时一面盼望,一面却感到了两重的禁制:一,在通俗的意义上,接近妓者总算一种不正当的行为;二,妓是一种不健全的职业,我们对于她们,应有哀矜勿喜之心,不应赏玩的去听她们的歌。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两种思想在我心里最为旺盛。她们暂时压倒了我的听歌的盼望,这便成就了我的灰色的拒绝。那时的心实在异常状态中,觉得颇是昏乱。歌舫去了,暂时宁靖之后,我的思绪又如潮涌了。两个相反的意思在我心头往复:卖歌和卖淫不同,听歌和狎妓不同,又干道德甚事?——但是,但是,她们既被逼的以歌为业,她们的歌必无艺术味的;况她们的身世,我们究竟该同情的。所以拒绝倒也是正办。但这些意思终于不曾撇开我的听歌的盼望。它力量异常坚强;它总想将别的思绪踏在脚下。从这重重的争斗里,我感到了浓厚的不足之感。这不足之感使我的心盘旋不安,起坐都不安宁了。唉!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平伯呢,却与我不同。他引周启明先生的诗,“因为我有妻子,所以我爱一切的女人,因为我有子女,所以我爱一切的孩子。”① -------- ①原诗是,“我为了自己的儿女才爱小孩子,为了自己的妻才爱女人”,见《雪朝》第48页。 他的意思可以见了。他因为推及的同情,爱着那些歌妓,并且尊重着她们,所以拒绝了她们。在这种情形下,他自然以为听歌是对于她们的一种侮辱。但他也是想听歌的,虽然不和我一样,所以在他的心中,当然也有一番小小的争斗;争斗的结果,是同情胜了。至于道德律,在他是没有什么的;因为他很有蔑视一切的倾向,民众的力量在他是不大觉着的。这时他的心意的活动比较简单,又比较松弱,故事后还怡然自若;我却不能了。这里平伯又比我高了。 在我们谈话中间,又来了两只歌舫。伙计照前一样的请我们点戏,我们照前一样的拒绝了。我受了三次窘,心里的不安更甚了。清艳的夜景也为之减色。船夫大约因为要赶第二趟生意,催着我们回去;我们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我们渐渐和那些晕黄的灯光远了,只有些月色冷清清的随着我们的归舟。我们的船竟没个伴儿,秦淮河的夜正长哩!到大中桥近处,才遇着一只来船。这是一只载妓的板船,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船头上坐着一个妓女;暗里看出,白地小花的衫子,黑的下衣。她手里拉着胡琴,口里唱着青衫的调子。她唱得响亮而圆转;当她的船箭一般驶过去时,余音还袅袅的在我们耳际,使我们倾听而向往。想不到在弩末的游踪里,还能领略到这样的清歌!这时船过大中桥了,森森的水影,如黑暗张着巨口,要将我们的船吞了下去,我们回顾那渺渺的黄光,不胜依恋之情;我们感到了寂寞了!这一段地方夜色甚浓,又有两头的灯火招邀着;桥外的灯火不用说了,过了桥另有东关头疏疏的灯火。我们忽然仰头看见依人的素月,不觉深悔归来之早了!走过东关头,有一两只大船湾泊着,又有几只船向我们来着。嚣嚣的一阵歌声人语,仿佛笑我们无伴的孤舟哩。东关头转湾,河上的夜色更浓了;临水的妓楼上,时时从帘缝里射出一线一线的灯光;仿佛黑暗从酣睡里眨了一眨眼。我们默然的对着,静听那汩——汩的桨声,几乎要入睡了;朦胧里却温寻着适才的繁华的余味。我那不安的心在静里愈显活跃了!这时我们都有了不足之感,而我的更其浓厚。我们却只不愿回去,于是只能由懊悔而怅惘了。船里便满载着怅惘了。直到利涉桥下,微微嘈杂的人声,才使我豁然一惊;那光景却又不同。右岸的河房里,都大开了窗户,里面亮着晃晃的电灯,电灯的光射到水上,蜿蜒曲折,闪闪不息,正如跳舞着的仙女的臂膊。我们的船已在她的臂膊里了;如睡在摇篮里一样,倦了的我们便又入梦了。那电灯下的人物,只觉像蚂蚁一般,更不去萦念。这是最后的梦;可惜是最短的梦!黑暗重复落在我们面前,我们看见傍岸的空船上一星两星的,枯燥无力又摇摇不定的灯光。我们的梦醒了,我们知道就要上岸了;我们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 1923年10月11日作完,于温州。 (原载1924年1月25日《东方杂志》第21卷第2号20周年纪念号)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欋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1927年7月,北京清华园。 (原载1927年7月10日《小说月报》第18卷第7期) 我第一次与圣陶见面是在民国十年的秋天。那时刘延陵兄介绍我到吴淞炮台湾中国公学教书。到了那边,他就和我说:“叶圣陶也在这儿。”我们都念过圣陶的小说,所以他这样告我。我好奇地问道:“怎样一个人?”出乎我的意外,他回答我:“一位老先生哩。”但是延陵和我去访问圣陶的时候,我觉得他的年纪并不老,只那朴实的服色和沉默的风度与我们平日所想象的苏州少年文人叶圣陶不甚符合罢了。 记得见面的那一天是一个阴天。我见了生人照例说不出话;圣陶似乎也如此。我们只谈了几句关于作品的泛泛的意见,便告辞了。延陵告诉我每星期六圣陶总回甪直去;他很爱他的家。他在校时常邀延陵出去散步;我因与他不熟,只独自坐在屋里。不久,中国公学忽然起了风潮。我向延陵说起一个强硬的办法;——实在是一个笨而无聊的办法!——我说只怕叶圣陶未必赞成。但是出乎我的意外,他居然赞成了!后来细想他许是有意优容我们吧;这真是老大哥的态度呢。我们的办法天然是失败了,风潮延宕下去;于是大家都住到上海来。我和圣陶差不多天天见面;同时又认识了西谛,予同诸兄。这样经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实在是我的很好的日子。 我看出圣陶始终是个寡言的人。大家聚谈的时候,他总是坐在那里听着。他却并不是喜欢孤独,他似乎老是那么有味地听着。至于与人独对的时候,自然多少要说些话;但辩论是不来的。他觉得辩论要开始了,往往微笑着说:“这个弄不大清楚了。”这样就过去了。他又是个极和易的人,轻易看不见他的怒色。他辛辛苦苦保存着的《晨报》副张,上面有他自己的文字的,特地从家里捎来给我看;让我随便放在一个书架上,给散失了。当他和我同时发见这件事时,他只略露惋惜的颜色,随即说:“由他去末哉,由他去末哉!”我是至今惭愧着,因为我知道他作文是不留稿的。他的和易出于天性,并非阅历世故,矫揉造作而成。他对于世间妥协的精神是极厌恨的。在这一月中,我看见他发过一次怒;——始终我只看见他发过这一次怒——那便是对于风潮的妥协论者的蔑视。 风潮结束了,我到杭州教书。那边学校当局要我约圣陶去。圣陶来信说:“我们要痛痛快快游西湖,不管这是冬天。”他来了,教我上车站去接。我知道他到了车站这一类地方,是会觉得寂寞的。他的家实在太好了,他的衣着,一向都是家里管。我常想,他好像一个小孩子;像小孩子的天真,也像小孩子的离不开家里人。必须离开家里人时,他也得找些熟朋友伴着;孤独在他简直是有些可怕的。所以他到校时,本来是独住一屋的,却愿意将那间屋做我们两人的卧室,而将我那间做书室。这样可以常常相伴;我自然也乐意,我们不时到西湖边去;有时下湖,有时只喝喝酒。在校时各据一桌,我只预备功课,他却老是写小说和童话。初到时,学校当局来看过他。第二天,我问他,“要不要去看看他们?”他皱眉道:“一定要去么?等一天吧。”后来始终没有去。他是最反对形式主义的。 那时他小说的材料,是旧日的储积;童话的材料有时却是片刻的感兴。如《稻草人》中《大喉咙》一篇便是。那天早上,我们都醒在床上,听见工厂的汽笛;他便说:“今天又有一篇了,我已经想好了,来的真快呵。”那篇的艺术很巧,谁想他只是片刻的构思呢!他写文字时,往往拈笔伸纸,便手不停挥地写下去,开始及中间,停笔踌躇时绝少。他的稿子极清楚,每页至多只有三五个涂改的字。他说他从来是这样的。每篇写毕,我自然先睹为快;他往往称述结尾的适宜,他说对于结尾是有些把握的。看完,他立即封寄《小说月报》;照例用平信寄。我总劝他挂号;但他说:“我老是这样的。”他在杭州不过两个月,写的真不少,教人羡慕不已。《火灾》里从《饭》起到《风潮》这七篇,还有《稻草人》中一部分,都是那时我亲眼看他写的。 在杭州待了两个月,放寒假前,他便匆匆地回去了;他实在离不开家,临去时让我告诉学校当局,无论如何不回来了。但他却到北平住了半年,也是朋友拉去的。我前些日子偶翻十一年的《晨报副刊》,看见他那时途中思家的小诗,重念了两遍,觉得怪有意思。北平回去不久,便入了商务印书馆编译部,家也搬到上海。从此在上海待下去,直到现在——中间又被朋友拉到福州一次,有一篇《将离》抒写那回的别恨,是缠绵悱恻的文字。这些日子,我在浙江乱跑,有时到上海小住,他常请了假和我各处玩儿或喝酒。有一回,我便住在他家,但我到上海,总爱出门,因此他老说没有能畅谈; 他写信给我,老说这回来要畅谈几天才行。 十六年一月,我接眷北来,路过上海,许多熟朋友和我饯行,圣陶也在。那晚我们痛快地喝酒,发议论;他是照例地默着。酒喝完了,又去乱走,他也跟着。到了一处,朋友们和他开了个小玩笑;他脸上略露窘意,但仍微笑地默着。圣陶不是个浪漫的人;在一种意义上,他正是延陵所说的“老先生”。但他能了解别人,能谅解别人,他自己也能“作达”,所以仍然——也许格外——是可亲的。那晚快夜半了,走过爱多亚路,他向我诵周美成的词,“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我没有说什么;那时的心情,大约也不能说什么的。我们到一品香又消磨了半夜。这一回特别对不起圣陶;他是不能少睡觉的人。他家虽住在上海,而起居还依着乡居的日子;早七点起,晚九点睡。有一回我九点十分去,他家已熄了灯,关好门了。这种自然的,有秩序的生活是对的。那晚上伯祥说:“圣兄明天要不舒服了。”想起来真是不知要怎样感谢才好。 第二天我便上船走了,一眨眼三年半,没有上南方去。信也很少,却全是我的懒。我只能从圣陶的小说里看出他心境的迁变;这个我要留在另一文中说。圣陶这几年里似乎到十字街头走过一趟,但现在怎么样呢?我却不甚了然。他从前晚饭时总喝点酒,“以半醺为度”;近来不大能喝酒了,却学了吹笛——前些日子说已会一出《八阳》,现在该又会了别的了吧。他本来喜欢看看电影,现在又喜欢听听昆曲了。但这些都不是“厌世”,如或人所说的;圣陶是不会厌世的,我知道。又,他虽会喝酒,加上吹笛,却不曾抽什么“上等的纸烟”,也不曾住过什么“小小别墅”,如或人所想的,这个我也知道。 1930年7月,北平清华园。伦敦卖旧书的铺子,集中在切林克拉斯路(Charing Cross Road);那是热闹地方,顶容易找。路不宽,也不长,只这么弯弯的一段儿;两旁不短的是书,玻璃窗里齐整整排着的,门口摊儿上乱哄哄摆着的,都有。加上那徘徊在窗前的,围绕着摊儿的,看书的人,到处显得拥拥挤挤,看过去路便更窄了。摊儿上看最痛快,随你翻,用不着“劳驾”“多谢”;可是让风吹日晒的到底没什么好书,要看好的还得进铺子去。进去了有时也可随便看,随便翻,但用得着“劳驾”“多谢”的时候也有;不过爱买不买,决不至于遭白眼。说是旧书,新书可也有的是;只是来者多数为的旧书罢了。最大的一家要算福也尔(foyle),在路西;新旧大楼隔着一道小街相对着,共占七号门牌,都是四层,旧大楼还带地下室——可并不是地窨子。店里按着书的性质分二十五部;地下室里满是旧文学书。这爿店二十八年前本是一家小铺子,只用了一个店员;现在店员差不多到了二百人,藏书到了二百万种,伦敦的《晨报》称为“世界最大的新旧书店”。两边店门口也摆着书摊儿,可是比别家的大。我的一本《袖珍欧洲指南》,就在这儿从那穿了满染着书尘的工作衣的店员手里,用半价买到的。在摊儿上翻书的时候,往往看不见店员的影子;等到选好了书四面找他,他却从不知那一个角落里钻出来了。但最值得流连的还是那间地下室;那儿有好多排书架子,地上还东一堆西一堆的。乍进去,好像掉在书海里;慢慢地才找出道儿来。屋里不够亮,土又多,离窗户远些的地方,白日也得开灯。可是看得自在;他们是早七点到晚九点,你待个几点钟不在乎,一天去几趟也不在乎。只有一件,不可着急。你得像逛庙会逛小市那样,一半玩儿,一半当真,翻翻看看,看看翻翻;也许好几回碰不见一本合意的书,也许霎时间到手了不止一本。 开铺子少不了生意经,福也尔的却颇高雅。他们在旧大楼的四层上留出一间美术馆,不时地展览一些画。去看不花钱,还送展览目录;目录后面印着几行字,告诉你要买美术书可到馆旁艺术部去。展览的画也并不坏,有卖的,有不卖的。他们又常在馆里举行演讲会,讲的人和主席的人当中,不缺少知名的。听讲也不用花钱;只每季的演讲程序表下,“恭请你注意组织演讲会的福也尔书店”。还有所谓文学午餐会,记得也在馆里。他们请一两个小名人做主角,随便谁,纳了餐费便可加入;英国的午餐很简单,费不会多。假使有闲工夫,去领略领略那名隽的谈吐,倒也值得的,不过去的却并不怎样多。 牛津街是伦敦的东西通衢,繁华无比,街上呢绒店最多;但也有一家大书铺,叫做彭勃思(Bumpus)的便是。这铺子开设于一七九○年左右,原在别处;一八五○年在牛津街开了一个分店,十九世纪末便全挪到那边去了,维多利亚时代,店主多马斯彭勃思很通声气,来往的有迭更斯,兰姆,麦考莱,威治威斯等人;铺子就在这时候出了名。店后本连着旧法院,有看守所,守卫室等,十几年来都让店里给买下了。这点古迹增加了人对于书店的趣味。法院的会议圆厅现在专作书籍展览会之用;守卫室陈列插图的书,看守所变成新书的货栈。但当日的光景还可从一些画里看出:如十八世纪罗兰生(Rowlandson)所画守卫室内部,是晚上各守卫提了灯准备去查监的情形,瞧着很忙碌的样子。再有一个图,画的是一七二九的一个守卫,神气够凶的。看守所也有一幅画,砖砌的一重重大拱门,石板铺的地,看守室的厚木板门严严锁着,只留下一个小方窗,还用十字形的铁条界着;真是铜墙铁壁,插翅也飞不出去。 这家铺子是五层大楼,却没有福也尔家地方大。下层卖新书,三楼卖儿童书,外国书,四楼五楼卖廉价书;二楼卖绝版书,难得的本子,精装的新书,还有《圣经》,祈祷书,书影等等,似乎是菁华所在。他们有初印本,精印本,著者自印本,著者签字本等目录,搜罗甚博,福也尔家所不及。新书用小牛皮或摩洛哥皮(山羊皮——羊皮也可仿制)装订,烫上金色或别种颜色的立体派图案;稀疏的几条平直线或弧线,还有“点儿”,错综着配置,透出干净,利落,平静,显豁,看了心目清朗。装订的书,数这儿讲究,别家书店里少见。书影是仿中世纪的抄本的一叶,大抵是祷文之类。中世纪抄本用黑色花体字,文首第一字母和叶边空处,常用蓝色金色画上各种花饰,典丽矞皇,穷极工巧,而又经久不变;仿本自然说不上这些,只取其也有一点古色古香罢了。 一九三一年里,这铺子举行过两回展览会,一回是剑桥书籍展览,一回是近代插图书籍展览,都在那“会议厅”里。重要的自然是第一回。牛津剑桥是英国最著名的大学;各有印刷所,也都著名。这里从前展览过牛津书籍,现在再展览剑桥的,可谓无遗憾了。这一年是剑桥目下的辟特印刷所(The Pitt Press)奠基百年纪念,展览会便为的庆祝这个。展览会由鼎鼎大名的斯密兹将军(General Smuts)开幕,到者有科学家詹姆士金斯(James Jeans),亚特爱丁顿(Arthur Eddington),还有别的人。展览分两部,现在出版的书约莫四千册是一类;另一类是历史部分。剑桥的书字型清晰,墨色匀称,行款合式,书扉和书衣上最见工夫;尤其擅长的是算学书,专门的科学书。这两种书需要极精密的技巧,极仔细的校对;剑桥是第一把手。但是这些东西,还有他们印的那些冷僻的外国语书,都卖得少,赚不了钱。除了是大学印刷所,别家大概很少愿意承印。剑桥又承印《圣经》;英国准印《圣经》的只剑桥牛津和王家印刷人。斯密兹说剑桥就靠《圣经》和教科书赚钱。可是《泰晤士报》社论中说现在印《圣经》的责任重大,认真地考究地印,也只能够本罢了。—— 一五八八年英国最早的《圣经》便是由剑桥承印的。英国印第一本书,出于伦敦威廉甲克司登(William Caxton)之手,那是一四七七年。到了一五二一,约翰席勃齐(John Siberch)来到剑桥,一年内印了八本书,剑桥印刷事业才创始。八年之后,大学方面因为有一家书纸店与异端的新教派勾结,怕他们利用书籍宣传,便呈请政府,求英王核准,在剑桥只许有三家书铺,让他们宣誓不卖未经大学检查员审定的书。那时英王是亨利第八;一五三四年颁给他们勅书,授权他们选三家书纸店兼印刷人,或书铺,“印行大学校长或他的代理人等所审定的各种书籍”。这便是剑桥印书的法律根据。不过直到一五八三年,他们才真正印起书来。那时伦敦各家书纸店有印书的专利权,任意抬高价钱。他们妒忌剑桥印书,更恨的是卖得贱。恰好一六二○年剑桥翻印了他们一本文法书,他们就在法庭告了一状。剑桥师生老早不乐意他们抬价钱,这一来更愤愤不平;大学副校长第二年乘英王詹姆士第一上新市场去,半路上就递上一件呈子,附了一个比较价目表。这样小题大做,真有些书呆子气。王和诸大臣商议了一下,批道,我们现在事情很多,没工夫讨论大学与诸家书纸店的权益;但准大学印刷人出售那些文法书,以救济他的支绌。这算是碰了个软钉子,可也算是胜利。那呈子,那批,和上文说的那本《圣经》都在这一回展览中。席勃齐印的八本书也有两种在这里。此外还有一六二九年初印的定本《圣经》,书扉雕刻繁细,手艺精工之极。又密尔顿《力息达斯》(Lycidas)的初本也在展览着,那是经他亲手校改过的。 近代插图书籍展览,在圣诞节前不久,大约是让做父母的给孩子们多买点节礼吧。但在一个外国人,却也值得看看。展览的是七十年来的作品,虽没有什么系统,在这里却可以找着各种美,各种趋势。插图与装饰画不一样,得吟味原书的文字,透出自己的机锋。心要灵,手要熟,二者不可缺一。或实写,或想象,因原书情境,画人性习而异。——童话的插图却只得凭空着笔,想象更自由些;在不自由的成人看来,也许别有一种滋味。看过赵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里谭尼尔(John Tenniel)的插画的,当会有同感吧。——所展览的,幽默,秀美,粗豪,典重,各擅胜场,琳琅满目;有人称为“视觉的音乐”,颇为近之。最有味的,同一作家,各家插画所表现的却大不相同。譬如莪默伽亚谟(Omar Khayyam),莎士比亚,几乎在一个人手里一个样子;展览会里书多,比较着看方便,可以扩充眼界。插图有“黑白”的,有彩色的;“黑白”的多,为的省事省钱。就黑白画而论,从前是雕版,后来是照相;照相虽然精细,可是失掉了那种生力,只要拿原稿对看就会觉出。这儿也展览原稿,或是灰笔画,或是水彩画;不但可以“对看”,也可以让那些艺术家更和我们接近些。《观察报》记者记这回展览会,说插图的书,字往往印得特别大,意在和谐;却实在不便看。他主张书与图分开,字还照寻常大小印。他自然指大本子而言。但那种“和谐”其实也可爱;若说不便,这种书原是让你慢慢玩赏的,那能像读报一样目下数行呢?再说,将配好了的对儿生生拆开,不但大小不称,怕还要多花钱。 诗籍铺(The Poetry Bookshop)真是米米小,在一个大地方的一道小街上。“叫名”街,实在一条小胡同吧。门前不大见车马,不说;就是行人,一天也只寥寥几个。那道街斜对着无人不知的大英博物院;街口钉着小小的一块字号木牌。初次去时,人家教在博物院左近找。问院门口守卫,他不知道有这个铺子,问路上戴着常礼帽的老者,他想没有这么一个铺子;好容易才找着那块小木牌,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铺子从前在另一处,那才冷僻,连裴歹克的地图上都没名字,据说那儿是一所老宅子,才真够诗味,挪到现在这样平常的地带,未免太可惜。那时候美国游客常去,一个原因许是美国看不见那样老宅子。 诗人赫洛德孟罗(Harold Monro)在一九一二年创办了这爿诗籍铺。用意在让诗与社会发生点切实的关系。孟罗是二十多年来伦敦文学生涯里一个要紧角色。从一九一一给诗社办《诗刊》(Poetry Review)起知名。在第一期里,他说,“诗与人生的关系得再认真讨论,用于别种艺术的标准也该用于诗。”他觉得能做诗的该做诗,有困难时该帮助他,让他能做下去;一般人也该念诗,受用诗。为了前一件,他要自办杂志,为了后一件,他要办读诗会;为了这两件,他办了诗籍铺。这铺子印行过《乔治诗选》(Georgian Poetry),乔治是现在英王的名字,意思就是当代诗选,所收的都是代表作家。第一册出版,一时风靡,买诗念诗的都多了起来;社会确乎大受影响。诗选共五册;出第五册时在一九二二,那时乔治诗人的诗兴却渐渐衰了。一九一九到二五年铺子里又印行《市本》月刊(The Chapbook)登载诗歌,评论,木刻等,颇多新进作家。 读诗会也在铺子里;星期四晚上准六点钟起,在一间小楼上。一年中也有些时候定好了没有。从创始以来,差不多没有间断过。前前后后著名的诗人几乎都在这儿读过诗:他们自己的诗,或他们喜欢的诗。入场券六便士,在英国算贱,合四五毛钱。在伦敦的时候,也去过两回。那时孟罗病了,不大能问事,铺子里颇为黯淡。两回都是他夫人爱立达克莱曼答斯基(Alida Klementaski)读,说是找不着别人。那问小楼也容得下四五十位子,两回去,人都不少;第二回满了座,而且几乎都是女人——还有挨着墙站着听的。屋内只读诗的人小桌上一盏蓝罩子的桌灯亮着,幽幽的。她读济兹和别人的诗,读得很好,口齿既清楚,又有顿挫,内行说,能表出原诗的情味。英国诗有两种读法,将每个重音咬得清清楚楚,顿挫的地方用力,和说话的调子不相像,约翰德林瓦特(John Drinkwater)便主张这一种。他说,读诗若用说话的调子,太随便,诗会跑了。但是参用一点儿,像克莱曼答斯基女士那样,也似乎自然流利,别有味道。这怕要看什么样的诗,什么样的读诗人,不可一概而论。但英国读诗,除不吟而诵,与中国根本不同之处,还有一件:他们按着文气停顿,不按着行,也不一定按着韵脚。这因为他们的诗以轻重为节奏,文句组织又不同,往往一句跨两行三行,却非作一句读不可,韵脚便只得轻轻地滑过去。读诗是一种才能,但也需要训练;他们注重这个,训练的机会多,所以是诗人都能来一手。 铺子在楼下,只一间,可是和读诗那座楼远隔着一条甬道。屋子有点黑,四壁是书架,中间桌上放着些诗歌篇子(Sheets),木刻画。篇子有宽长两种,印着诗歌,加上些零星的彩画,是给大人和孩子玩儿的。犄角儿上一张帐桌子,坐着一个戴近视眼镜的,和蔼可亲的,圆脸的中年妇人。桌前装着火炉,炉旁蹲着一只大白狮子猫,和女人一样胖。有时也遇见克莱曼答斯基女士,匆匆地来匆匆地去。孟罗死在一九三二年三月十五日。第二天晚上到铺子里去,看见两个年轻人在和那女人司帐说话;说到诗,说到人生,都是哀悼孟罗的。话音很悲伤,却如清泉流泻,差不多句句像诗;女司帐说不出什么,唯唯而已。孟罗在日最尽力于诗人文人的结合,他老让各色的才人聚在一块儿。又好客,家里炉旁(英国终年有用火炉的时候)常有许多人聚谈,到深夜才去。这两位青年的伤感不是偶然的。他的铺子可是赚不了钱;死后由他夫人接手,勉强张罗,现在许还开着。 1934年10月27日作。 (原载1935年1月1日《中学生》第51号)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