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特的薄暮浪漫唯美的神秘主义和爱尔

凯尔特的薄暮

爱尔兰诗人W.B.叶芝(—),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他一生几乎都用于对生命奥秘的无尽探求和对美的无限追寻,被誉为“20世纪最重要的英语诗人之一”,也有人认为他就是20世纪最伟大的英语诗人。叶芝早年的诗作多取材神话、传说和富于奇趣的魔幻想象,充满唯美、神秘色彩。自始至终,叶芝对神秘主义、唯灵论的热情从来不曾冷却,也从来没有放弃爱尔兰民族文化这个巨大的素材库;这两个特点贯穿于叶芝漫长的创作生涯中,成为叶芝独特的个人标识。

《凯尔特的薄暮》:浪漫唯美的神秘主义和爱尔兰民族文化

《凯尔特的薄暮》是搜集自斯莱戈和戈尔韦的神话、传说合集。19世纪八九十年代,叶芝在童年生活过的爱尔兰西北沿海村庄采风,和当地的各色人物(主要是农人们)交友聊天,收集各种传说和故事。诗人对这些谈话笔记稍加整理,加上自己的一些思考和感悟,于年结集出版了这部《凯尔特的薄暮》。

这是一部反映了作者早期的典型创作特征的作品。它的内容包罗万象:鬼怪、仙人、幽默故事和乡间传说层出不穷;它的文体更可谓杂而不乱:时而是一段关于生命和死亡的严肃探讨,时而是一段农人放肆地讲出的荒诞不经的故事,之间还穿插叶芝的诗歌片段。全书笔法自由轻松至极,行文充满想象力,张扬一种神秘浪漫的美感以及对淳朴思想的热爱。

在这些笔记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些充满神秘主义气氛的段落。神秘主义是叶芝创作的一大特色。受伊曼纽尔·斯威登伯格的著作和印度教、占星术等的影响,叶芝终生都对玄妙魔幻的神秘世界充满好奇和热情。年,他创立“都柏林秘术兄弟会”,自任领袖。年,他又加入研究秘术的组织“金色黎明”,参加其活动一直到年。在他的作品中,凝聚了他对神秘主义的特殊热情。年,他曾自我总结,“神秘生活乃是我所做、所想和所写的一切东西的核心。”随着年龄增长,叶芝对神秘主义越发投入,写成了自视为得意之作的《幻视》()一书,阐述对于神秘主义的心得,力图归整出一个包含神秘论、唯灵论、占星术等等的玄妙哲学体系,几近走火入魔。W.H.奥登曾愤然指责叶芝的后期创作无异于“一个被魔术和印度等等胡言乱语所迷惑的成人的可悲展示”。

熟悉叶芝的这个思想背景之后,我们阅读这本诗人早年写就的《凯尔特的薄暮》,或许就不会因为那些不可思议的神秘场景感到吃惊了。一个知识分子,谈话时会突然停下话头,相信自己身边出现一个仙女般的幻象(《一个幻视者》);诗人和两个灵媒,在海滩上居然召唤出仙人的女王,还煞有介事地进行一番人神交流(《女王,仙人的女王,来吧》);好端端的农人会被仙人掳掠而去,失踪七年,回来后脚趾全失,因为和仙人在一起夜夜笙歌,跳舞把脚趾都跳掉了(《达姆克利夫和罗西丝》)。叶芝在这本书里还反复强调,死亡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始,那里有着和人间对应的种种事物,只不过没有了人间的不幸和痛苦(《王后和愚人》);而“仙人”是跨越生死之界的特殊存在,它们时而精灵古怪,时而又威胁着此间世界的活人;它们享有不知疲倦的欢乐,但是没有灵魂,在末日注定会消亡(《不知疲倦者》)。

从叶芝对这些奇幻观念所做的笔记来看,他对这些想法来者不拒,深信不疑,并饱含诗人的激情和敏锐,发掘出它们蕴涵的美感。不过,叶芝在这些笔记中,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渲染神秘的气氛、推崇对仙人的信仰,除了他本人对神秘主义的特殊兴趣这个原因之外,或许与他对爱尔兰民族文化的理解和复兴这种文化的热情也不无关系。

放在大背景中看,我们可以说《凯尔特的薄暮》是叶芝投身爱尔兰文学复兴运动的表现之一。叶芝相信,通过强调本民族的传统文化,能够唤起民族身份感,帮助爱尔兰人确立自己的民族意识。按照他在《凯尔特的薄暮》里的阐释,凯尔特文化以漫溢着浪漫气质的想象和“幻视”为其精髓,如果抛弃了“想象”的传统,爱尔兰民族就将失去活力。淳朴农人们对“仙人”力量的深信不疑,对鬼怪世界开的幽默玩笑,时不时亲身感受的“幻视”经历,无不令诗人激动不已,他相信农夫们的这些信仰和做法,正是他所热爱的爱尔兰传统民族文化的表现,并以一种朴素的智慧反映出了这种文化的魅力。

因此,诗人在这本文笔精妙的笔记中,之所以大力颂扬爱尔兰农夫独特的想象力、对各种鬼怪的宽容和对生命略带忧伤的感叹,并乐此不疲地描述自己和友人身体力行地实践“想象”和“幻视”的种种做法和感受,除了出自对这些态度和做法的信仰之外,也是在借此呼唤爱尔兰人对本民族传统的重视。事实证明,叶芝的这些努力卓有成效。在《凯尔特的薄暮》出版几年之后,他所领导的爱尔兰文学复兴运动以爱尔兰文学剧院和阿比剧院的成立达到高潮,并最终帮助促成了年爱尔兰自由邦的建立。叶芝对爱尔兰传统文化的这种热爱,绵延于他一生的创作中,成为叶芝独特的魅力之源。

因此,如果要给《凯尔特的薄暮》下一个评语,我们可以说,这本散文集忠实地反映了28岁的叶芝的民族主义思想和神秘主义信仰,揭示了他的审美情趣和人生观。它记载了诗人思想发展过程中不可缺失的一环,承载了浓厚的叶芝特色,是我们可以借以理解叶芝的一部重要作品。

11

术士们

我们在爱尔兰不常听说暗黑力量(我现在明白了。我们周围的暗黑力量比我想象的更多,不过还没有苏格兰多,我认为我们更擅长想象那些魔幻、玄妙的事情。),更不容易遇到什么见过这种力量的人,因为人们的想象力更多地用在那些魔幻、玄妙的事情上,而魔幻和玄妙之事,万万不能和恶或者善扯到一块,否则便会顿时失去像呼吸一般重要的自由。然而,聪明人都认为,不管人类在哪里,能够满足他们的贪欲的黑暗力量都会跟到那里,就像将蜜糖储存到他心中的白昼精灵,以及四处飞舞,用激情和忧郁环绕着他的幽冥精灵一样,时刻不离他左右。聪明人也相信,那些或者由于自己的追求而得到特殊本领,或者一出生便由老天赋予特殊本领,能够窥视进秘密居所的人,就能看到这些暗黑力量——要么是活着时曾经拥有可怕激情的人,要么是从未在世界上活过的人——正心怀隐秘的邪恶,缓缓地行动着。据说,暗黑力量缠绕着我们,日夜不离,就像蝙蝠盘踞在古树上;我们之所以不常听说它们,是因为暗黑魔法往往很少得到实施。实际上,我在爱尔兰几乎没有遇到过试图与邪恶的力量发生联系的人,偶尔得知的几个则在自己的圈子里很好地隐匿起这种意图和行为。他们大都是不引人注目的小职员之类,为了施行法术,不时到一间拉下黑帘子的屋子里碰头。他们不让我进入这间屋子,不过,他们发现我并不是对这种神秘科学完全无知,所以倒也乐意在别处向我展示他们的活动。“到我们这儿来,”领头的人邀请我道。他是一个在很大的磨坊工作的办事员,“我们让你看看会和你面对面交谈的精灵,它们的形状就和我们一样真切、实在。”

我在此之前,和他谈论了不少在恍惚状态中与天使或者仙人——白昼和幽冥的孩子们——进行接触的事情,而他坚持我们只应当相信在正常状态下所看到和感觉到的东西。“好吧,”我说,“我要到你那去,”或者说了类似的话;“不过我可不打算被引导得神思恍惚,我要清醒地判断你们所说的这些形体是否比我所说的那些更能为普通的感官所接触和感受。”我并不否认别的生物采用人类的形态的能力,我只是认为,他所说及的那类简单的祈祷,至多只能令意志陷入恍惚,并借此让它感受白昼、幽冥和暗黑世界的力量罢了。

“可是,”他抗议道,“我们看到过它们把家具这里那里地移动,它们应我们的央求而来,帮助或者伤害对它们一无所知的人。”这些并非精确的原话,我只是尽力回忆这段谈话而已。

说定的那天晚上,我在8点左右到达,领头人正独自坐在一间狭小的后屋里,几乎全身着黑。他穿了件黑袍,有点像古画中的宗教法庭审判官的服装,这衣服使得他本人几乎隐身了:除了他的眼睛,它们透过两个小圆洞朝外瞥出。他面前有张桌子,上面摆了一铜盘燃烧的草药、一个大碗、一个画着符号的头盖骨、两把交叉的匕首,还有看起来像是磨石的一些器具,它们是用来以一些我不大清楚的方式控制基本能量的。我也穿上一件黑袍,还记得它并不很合身,相当地妨碍了我的行动。术士从篮子里抓出一只黑鸡,用其中一把匕首割开它的喉咙,让血滴进大碗。他打开一本书,开始祈祷,这当然不是用英语进行的,音调里有种低沉的喉音。他还没有祈祷完,另一个术士,一个大约25岁、也身穿黑袍的男人走进屋来,坐在我左侧。祈祷者站在我面前,我很快就找到他的眼睛所在,它们在斗篷上的小洞中闪闪发亮,这有点奇特地感染了我。我难以挣脱它们的影响,不由头痛欲裂。祈祷在继续,起初几分钟一切正常。随即,祈祷者站起身,熄灭大厅的灯,这样门下的缝隙里一丝光也不再透进。现在,唯一的光亮来自铜盘上燃烧的草药,唯一的声音就是祈祷者带有深沉喉音的喃喃声。

突然,我左边的人摇晃身体,嚷道,“噢,神哪!噢,神哪!”我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但他都不知道自己开过口。过了一会儿,他变得非常激动,说看到一条巨蛇在房里游走。我没有看到任何有确定形体的东西,不过感觉四周乌云团聚。我觉得自己之所以没有挣扎,想必是因为陷入了恍惚,而导致这种恍惚的影响力本身是混乱无序的,换言之,它就是恶魔。挣扎了一会儿,我摆脱了乌云,又得以用正常的感受继续观察。两个术士现在开始看到黑色和白色的柱子在屋里移动,然后是一个穿了僧袍的男人。我说我没有看到这些东西,这使他们都颇为困惑,因为对他们来说,这就像面前的桌子一样千真万确。祈祷者开始渐渐发力,我开始感觉到仿佛一股黑暗之潮从他那里涌出,包围住我;现在,我注意到左边的人已经陷入死亡一般的恍惚状态。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奋力挣脱乌云;我觉得它们是我不陷入恍惚的情况下所能看到的唯一的东西了,而我可不怎么喜欢它们,便要求点灯,这一大有必要的驱魔术施行之后,我重返日常世界。

我对两个术士中比较厉害的那位说,“要是你们的精灵中的哪个控制了我,会发生什么?”“那你走出这间房间时,”他回答,“它的性格就会添加进你的性格中。”我询问他的法术的来源,却没有得到什么有意义的回答,只知道他从父亲那里学来了这一手。他不愿多透露什么,因为似乎发过保密的誓言。

有好些日子,我始终觉得有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缠绕在我周围。白昼的力量总是美丽、迷人的,而幽冥的力量则时而美丽,时而怪异;暗黑力量呢,它们总是以丑陋、可怖的形态反映它们那扭曲的本性。

12

恶魔

一天,我那梅奥老女佣告诉我,一些非常不好的东西沿马路过来,进入对面的房子。尽管她不肯明说到底是什么,我却能猜出她的意思。另一次,她告诉我,她有两个朋友都被她们相信是魔鬼的家伙求过爱。其中一个朋友当时站在路边,那家伙骑马过来,邀请她上马坐到他身后一起逛逛。她拒绝了,那人便消失不见。另一个朋友则是有天深夜在路边等情人到来,突然有什么东西啪嗒啪嗒一路挪动到她脚边。它看起来像张报纸,猛地直飞到她脸上,根据尺寸,她估摸那是张《爱尔兰时报》。突然,它变成一个年轻人,邀请她一起散步。她表示拒绝,那人便没影没踪了。

我还认识一个住在本布尔宾山山坡上的老人。一天,他发现恶魔正在他床底下摇铃铛。他溜出门去,偷来教堂的钟,把魔鬼给轰了出来。大有可能的是,就像在别的传说中一样,其实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魔鬼,只不过是个分趾的蹄子惹了麻烦的可怜树精吧。1

13

快乐的神学家和不快乐的神学家

I

一个梅奥女人有次告诉我,“我认识一个当佣人的姑娘,她太热爱上帝,所以上吊自尽了。她得不到神父和社团(指的是她参加的宗教社团。)的理解,最后用围巾在栏杆上自尽了。她咽气以后,马上就变得像百合花一样洁白,要是这是谋杀或自杀,那她应当变得像木炭一样漆黑才对。人们给她操持了基督徒的葬礼,神父说,她一离开人世,就到了上帝身边。所以说,只要是出于对上帝的爱,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她讲述这个故事时,神情快乐得很,我对此并不奇怪,因为她热爱所有神圣的事情,喜欢不断地赞颂它们。她有次还说过。每次在布道上听到什么,她之后必定会亲眼看到这些事物。她向我描述过炼狱的大门,据说当时它们真真切切地浮现在她眼前。不过,我对她的原话记不清了,只记得她说光看到大门,没看到里面受难的灵魂。她只想那些愉悦的、美好的事情。一天,她问我哪个月份、哪种花朵最美。我说不知道,她便告诉我,“五月最美,因为它是圣处女之月。铃兰花最美,因为它从未犯过罪孽,而是纯洁无瑕地从岩石中生出的。”她又问我,“为什么冬季的三个月如此寒冷?”我对此居然也一无所知。她解释道,“是因为人类的犯罪和上帝的惩罚。”她认为,美和神圣必然相辅相成,所以基督本人在她眼里,不仅神圣无比,而且具有男性的一切完美特点。所有男人中,只有他不多不少正好6英尺高,而别人都比这个数字或高或矮一点。

她想象的、看到的仙人也都是令人愉悦、美好的,我从来没有听她管它们叫过堕落天使。它们都是像我们一样的人,只是相貌更好;有无数次,她赶到窗边,看它们驾驭成列的马车穿过天空,或者冲到门边,听它们在远方唱歌、跳舞。看来,它们唱得最多的是一首叫作《远方瀑布》的歌,尽管它们有次把她撞倒在地,她也从来没有生过它们的气。她在金斯郡干活时最常见到它们。不久前,一天早上,她向我描述道,“昨晚11点1刻的时候,我还没睡,在等主人回家。我听到桌上传来“砰”的一声。‘金斯郡的那一套又来啦,’我惊叫道,差点没给笑死。这是因为我在这呆得太久而发出的警告。它们急着想要独占这个地方。”我有一次和她说起,有人因为看到一个仙人而吓昏过去。她说,“那不可能是个仙人,肯定是什么坏东西。没有人会因为看到仙人而昏倒。那只能是个魔鬼。哪怕仙人们差点把我和我身子下的床一起抛到屋顶上,我也不怕;哪怕正在忙活时,听到什么东西像鳗鱼一样啪嗒啪嗒沿楼梯爬上来,吱吱叫,我也不怕。它爬到各扇门前,可是进不到我在的房间。不然我会把它丢进空中,让它像团火焰一样消失。我家乡有个男人,一个可怕的家伙,他把它们中的一个给干掉了。他走出门去会它,不过一定有人告诉了他咒语。其实仙人们是最好的邻居。你对它们好,它们也会回报你,它们只是不喜欢你挡它们的道。”还有一次,她告诉我,“它们对穷人一向都挺好。”

II

不过,在戈尔韦的一个村庄,住着一个人,他眼中看到的全都是邪恶之物。有人认为他非常圣洁,有人认为他有点疯癫,不过,他的一些话让人想起关于三个世界的古老的爱尔兰传说,人们认为正是这三个世界给但丁提供了写作《神曲》的灵感。但我无法想象这人见过天堂。仙人们尤其令他怒不可遏,他描述过,仙人通常都长着羊蹄,他认为它们都是撒旦的后代,尽管它们其实是潘神的儿女。他不认为“它们掳掠走妇女,尽管很多人都这么说”,不过他相信它们“遍布在我们周围,像海边的沙子一样多,它们诱惑可怜的人类”。

他说,“我认识一个神父,他在路边搜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有个声音就对他说,‘你想看到它们,就让你狠狠看个够吧,’他的眼睛被打开了,他看到地面上密密麻麻全是它们。它们有时唱歌又跳舞,它们全都长着分趾的脚。”不过,这些非基督徒的东西再擅长载歌载舞,他都对它们无比蔑视。他相信,“只要你命令它们消失,它们就会乖乖从命。有天晚上,”他说,“我从金瓦拉走回来,在树林里,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身边,我能感觉到它骑的马,以及马抬腿的动作,不过,这马一丝儿马蹄声都没有发出。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扯着嗓门嚷道,‘滚开!’它立即走开了,再也没有骚扰过我。我知道有一个人,他奄奄一息时,有个东西走到他床边。他冲那东西喊道,‘滚开,你这非自然的畜生!’那东西便离开了。它们都是堕落的天使,它们堕落后,上帝说,‘要有地狱。’地狱立刻就出现了。”听到这里,坐在火边的一个老太太插嘴说,“上帝拯救我们,真可惜他说了那个词儿,不然没准就不会有什么地狱了。”预言家对此充耳不闻。他自顾自说:“然后,他问魔鬼,他要用什么来换所有人类的灵魂。魔鬼说,他什么都看不上,除非有一个处女之子的鲜血才行,于是他得到了它,地狱的大门就打开了。”他这个故事大概是从哪则奇妙的民间传说改编而来的。

“我亲眼见过地狱来着。我有次在幻觉中看过它一眼。它周围有非常高的墙,全都是金属做的,还有个拱门,一条笔直的小道通往里面,就像通往绅士的果园的小径一样。只是,它周围不是围栏,而是火红的金属墙。墙里面都是交叉的小路,我不知道右边有什么,但我看到左边有五个大炉子,装满拴在大铁链上的灵魂。我飞快地转身走开了,拐弯时又看了一眼墙,它高得一眼望不到顶。”

“还有一次,我看到了炼狱。它好像在一片平地上,周围没有墙,但是它整个是团发亮的闪电,灵魂们就关在里面。它们像在地狱里一样受罪,只是那里没有魔鬼和它们在一起,它们还有希望去天堂。”

“我听到那里传来一声呼救,‘帮我出去吧!’我顺着看去,呼救的是我在军队里认识的一个爱尔兰人,他就是这个郡的人。我相信他是阿森赖的奥康纳国王家族的一个后裔。”

“我朝他伸出手,不过我随即喊道,‘我还没走近你三码,就会在火焰里烧焦啦。’他回答说,‘也是,那就用你的祈祷帮助我吧。’我就遵命了。”

“康纳良神父也说过,你可以用祈祷帮助死者,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擅长布道,会用他从卢尔德(法国南部一宗教胜地,旧时以治病奇迹闻名。——译注)带回来的圣水治病。”

14

最后的呤游诗人

麦克尔·莫兰大约年出生在布莱克·匹兹附近的都柏林自由区的菲多路。出生才两星期,他便大病一场,变成彻底的瞎子,反而解决了父母的负担,他们很快便打发他到街头和利菲河大桥上吟歌、讨钱。他们没准希望家里所有孩子都能像他这样,因为,免除了视觉的干扰之后,他的头脑变成个完美的回声筒,能把所有日常行动和公众情绪都编成歌谣或者别致的谚语。他成年以后,被公认为自由区所有民歌手的领袖。所有人都对他顶礼膜拜,奉他为自己部落的首领:疯癫者、织工、基那利、威克洛郡的盲人小提琴手、米斯郡的马丁、天晓得从哪来的米布莱奇,还有麦格兰(后来当真正的莫兰死后,他顶着借来的面目,或者毋宁说借来的破衣烂衫招摇过市,吹嘘说从来没有过什么莫兰,莫兰就是他),以及其他许多人。失明并没有妨碍他找老婆,相反,有好多女人供他挑选,因为女人们都迷恋他这个流浪儿和天才的混合体,也许她们自己总是循规蹈矩,所以容易爱上这种不同寻常、油腔滑调、难以理喻的人。他尽管衣衫褴褛,却不曾错过享受各种美食,有人记得他素来爱吃酸豆酱,而且瘾头极大,有一次他因为餐桌上漏摆了它,竟然把一条羊腿砸向老婆。不过,他的模样可不怎么耐看:带披肩和圆齿边的粗绒毛衣服,破旧的灯芯绒裤子和粗革皮鞋,粗手杖用一根皮带紧紧捆在手腕上:要是吟游诗人迈克科林(12世纪古代爱尔兰传说中的诗人,据说曾治好了国王麦克芬古因的暴食症。——译注),这个和国王交朋友的人,哪天从科克郡的石柱顶上用幻视法看到他,准会为他感到万分伤心。不过,尽管莫兰没有什么短斗篷、皮钱袋,但是他是一个真正的吟游诗人,充当着人民的歌者、小丑和记者。早上,他吃完早饭,他老婆或哪个邻居就开始给他读报,读啊读,一直读到他打断为止:“够啦——我该琢磨琢磨了”;很快,这一天的玩笑和歌谣就全出来了。他那身粗绒毛衣服里装着整个中世纪哩。

不过,他并不像迈克科林那样憎恨教会和僧侣。当他的思索之果尚未成熟,或者当人们要求听更出色的东西时,他就会背诵或者演唱一首关于圣人、殉教者或者《圣经》历险记的带韵脚的故事或歌谣。他会站在街头,等人群聚集起来,然后以类似下面这样的方式开始表演(我这里摘录的是一个认识他的人做的记录)——“围过来,孩子们,围过来吧。孩子们,莫非我站的地方是水坑吗?我难道站在水里吗?”几个男孩便会嚷道,“唉,不是!才不咧!您哪,站在干干爽爽的好地方呐。继续讲圣玛丽的故事吧;继续讲摩西的故事吧”——他们各自嚷着自己最喜欢听的故事。莫兰怀疑地扭扭身子,把破衣服裹裹紧,突然嚷道,“我所有的朋友都变成骗子了!”最后他会宣布,“哩(你)们再不住嘴,给我放安静点,我就给哩(你)们点厉害瞧瞧!”他一边这样威胁男孩子们,一边开始背诵,或者他还会吊吊大家的胃口,故意问,“现在我周围围上一群人了吗?这里有流氓异教徒吗?”他最著名的宗教故事是关于埃及的圣玛丽的,这是一首极其肃穆的诗,据说是从某位柯勒主教的长诗压缩而来。它讲的是,埃及有个放荡的女人,名叫玛丽。她不知为什么,跟朝拜者们来到耶路撒冷,在那里,一股超自然力量阻止她进入圣殿,她便开始悔过。她逃到沙漠,在孤独的苦修中度过余生。在奄奄一息的关头,上帝派所悉莫主教来听她忏悔,给了她最后的圣餐,并且派来一头狮子为她掘墓。这首诗有着令人不耐烦的18世纪的韵律,却非常受欢迎,不断被要求表演,以至于莫兰很快就得到“所悉莫”的绰号,他正是以这个别名闻名遐迩。他还擅长表演一首他自己创作的东西,叫做《摩西》,说它是诗吧,它又不完全是。他大概不大能忍受肃穆,因此在诗句中加进了不少流浪儿风格的恶意模仿:

在埃及的土地上,尼罗河畔,

法老的女儿去沐浴,乱赶时髦。

她浸了一浸,就爬上岸,

为晾干高贵身体,跑了又跑。

她被芦苇绊倒,定睛一看

苇草中躺个笑眯眯宝宝。

她抱起宝宝.说起了土话

“天涝(老)爷,姑娘们,这是西(谁)家娃?”

不过,他的幽默诗句更多的是关于同时代人的双关语和比喻。比如说,有个鞋匠素来以财富和肮脏出名,莫兰非常喜欢用一首诗提醒这鞋匠注意自己微不足道的出身.这诗如今只有开头一节流传了下来:

肮脏之巷的肮脏尽头住个补鞋匠

成日脏兮兮,名唤迪克·麦克莱恩:

老国王在位的时候,鞋匠婆娘

是个矮胖大胆卖橙婆(此处是一个双关语:“橙”(orange)的另一个意思是指奥林奇派,年成立于北爱尔兰的一个秘密团体,支持新教及英国王权。——译注。)

埃塞克斯桥上她扯着嗓门喊得响:

六个一便士,六个一便士!

不过呀,迪克穿件新外套,

摇身一变成了体面人

他一家都是愚昧汉,不分老和少

在街上他放声唱,和他婆娘一道

哦罗里,托里,托里雷!

他有各种难题要对付,还要面对无数找麻烦的人。有次,一个多管闲事的警察把他当成流浪汉抓起来。在法庭上,莫兰为自己辩解道,他遵奉的是荷马遗风,后者一样也是诗人和盲人,而且还是个乞丐。法庭哄堂大笑,警察不战自败。随着名声日涨,他开始面对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各处涌现出许多模仿他的人。比如,有个演员在舞台上模仿他的言语、歌谣和服装,挣的几尼和莫兰挣的先令一样多。有天晚上,演员和几个朋友共进晚餐,突然大家开始争论他的模仿究竟是胜过莫兰本人还是不如他。他们决定向大众获取答案。赌注定为一家著名咖啡馆的一顿价值40先令的晚饭。演员到莫兰经常出没的埃塞克斯桥上拉开场子,很快就吸引了一小伙人。他还没背诵完那段“在埃及的土地上,尼罗河边,”莫兰本人就出现了,身后跟了另一群人。两队观众汇到一起,大家都非常惊奇,兴奋得不行。“善良的基督徒啊!”模仿者喊道,“谁会像这样嘲弄一个可怜的瞎老头呢?”

“你是谁?你是个冒名顶替者!”莫兰叫道。

“滚开,你这可怜虫!你才是冒名顶替者哩。你这样模仿嘲讽可怜的瞎老头,不怕遭天谴吗?”

“圣人们,天使们哪,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你竟然抢夺起我诚实的饭碗,简直不是人哪,你这个流氓。”可怜的莫兰骂他。

“你呢?可怜虫,就是不让我继续背诵这首好听的诗。基督徒们,你们发发善心,把这人赶走吧。他欺负我是个瞎子,看不到东西哩。”

假冒者看出自己出够了风头,便对人们对他的同情和保护表示感谢,继续背起诗歌。莫兰在不知所措的迷惑中听了一阵。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挣扎:

“难道你们真的一个也认不出我了吗?你们看不出我就是我本人,而那是个假冒的家伙吗?”

“我没法讲完这个好听的故事啦,”假冒者打断他喊道,“你们做个好事,帮帮我吧。”

“你难道没有灵魂可拯救了吗,你这天杀的假冒者?”莫兰嚷道,刚才的那阵侮辱叫他再也无法忍受——“你要像这样抢劫穷人吗?噢,谁听说过这种狠心的事啊!”

“朋友们,我让你们来判断吧,”假冒者说,“给你们都非常熟悉的真正的瞎老头布点施,把我从那个阴谋家那里救出来吧,”这话让他收到不少便士和半便士。这时,莫兰开始背诵他的那首《埃及的玛丽》,愤怒的观众本来抢过他的手杖,正准备痛打他一顿,突然他们发现他和真正的莫兰是那么相像,不由震惊得朝后退去。假冒者嚷嚷着,催促他们帮助他“抓住那个恶棍”,他很快就会“让对方知道谁是假冒者”。人们便把他带到莫兰面前,不过,他没有扑向莫兰,相反倒是往他手里塞了几个先令,然后转身向观众解释说他实际上只是个演员,刚刚赢了一笔赌注。随即,他离开兴奋的人群,奔赴他赢得的那顿晚餐去了。

年4月,有人传话给神父,说莫兰快死了。神父在帕特里克大街15号(今天的14又1\/2号)找到了他,老人躺在一张稻草床上,屋里挤满赶来为他欢庆最后时光的衣着褴褛的民谣歌手们。莫兰死后,民谣歌手们带着许多小提琴之类乐器,给他风风光光地守了一次灵,他们每个人都以诗歌、故事、格言或者精巧的韵文为聚会增添欢乐。既然他风光过、念过祷告、做过忏悔,那为什么不给他办场真心诚意的欢送会呢?葬礼于第二天举行。这天下着雨,黏嗒嗒的,所以他的一大群崇拜者和朋友们便和棺材一道挤进灵车。他们行进了没多远,有人突然叫道,“天可真够冷的,不是吗?”“对嘛,”另一个人回答,“到墓地时我们都会冻得像尸体一样硬邦邦的。”“他运气不太好,”第三个人说,“我真希望他再撑一个月,等天气舒服些再死。”有个叫卡罗尔的掏出半品脱威士忌,大家一起为了死者的灵魂而痛饮起来。不过,不幸的是,灵车超载,他们还没到公墓,弹簧就崩断了,酒瓶也摔破了。

也许,就在朋友们以他的名义痛饮的时候,莫兰对于他要进入的另一个王国,正感到又陌生又别扭吧。

我们不妨希望,他能够找到个舒服的中间地带,在那里,他可以把他的一首老诗吟出更新奇、更富韵律的句子,把散布在各处的天使召集到身边:

聚到我身边吧,孩子们,来不?

聚到我身边吧?

来听我讲故事,

趁着老萨丽还没给我端来

面包和茶水

并将尖锐的冷嘲热讽和比喻抛向小天使和六翼天使们。

也许,他尽管只是个流浪儿,却找到了崇高真理的百合和绝世之美的玫瑰,把她们召唤到身边。因为缺少这两位佳人陪伴,爱尔兰那么多有名和无名的作家,都像拍岸浪花一样徒劳地虚度一生。

15

女王,仙人的女王,来吧!

一天晚上,我和一个终生都远离辘辘车轮声的中年男人,以及他的一个亲戚,一位据说能看到田野上牛群当中几点移动着的莫名光亮的预言家女孩,一起在爱尔兰西部一片沙滩上散步。我们谈论着“健忘的民族”,这是经常被用来指代仙人的说法,渐渐地,我们走到它们非常活跃的一处有名的地方,一个位于黑色岩石中的浅洞,它的影子投在湿淋淋的海边沙滩上。我问年轻的女孩,她有否看到什么异物,因为我有不少事想向“健忘的民族”打听。她沉默了一小会儿,看得出正在怔怔地想着什么,仿佛周遭冰冷的海风和单调的隆隆海水声都不复存在了似的。于是我大声喊起著名的仙人们的名字。很快,她告诉我,她能够听到岩石当中,远远地传来音乐,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谈话声,有人跺着脚,好像在给什么看不到的表演者喝彩。我的另一个朋友一直在几码远的地方来回踱步,这时他朝我们走来,宣布说有什么东西要来了,因为他听到岩石后面有孩子的笑声。可是,我们周围其实一个人也没有。看来这里的精灵已经开始向他施加影响。很快,女孩也赞同他的说法,她说音乐声、模糊不清的谈话声和跺脚声中,果然混杂有阵阵笑声。然后,她看到洞穴中传出一股明亮的灯光,洞穴本身似乎变得深邃许多,里面有不少小人儿(有人告诉过我,爱尔兰的仙人们有时候和我们一样高,有时候更高,有时候则大约3英寸高。我经常提到的梅奥老女佣认为是我们眼睛中的什么东西使我们觉得它们高大或者矮小。),都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红色占大多数,正和着一首她没听过的曲子跳舞。

我请求她呼唤小人儿的王后出现,和我们说说话。她召唤了一会儿,不过没有得到回应。因此,我亲自大声重复了那些词儿,很快,一个美艳非凡的高个子女人从洞穴中走出。这会儿,我不知怎的也恍惚起来,那些我们认为是虚幻的东西,在我的恍惚中渐渐显得非常真实,我看到了金色首饰的柔光,浓密美丽的乌发。我请求女孩告诉这位高挑的王后,召集她的属下,让它们按照原本的队列站好,以便让我们看看它们。像上一次一样,我发现还是得我自己重复一遍这个要求才行。小人儿们纷纷从洞里走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们站成四个小分队。其中一个分队的人手里举着魔棒,另一个分队的人戴着显然是蛇皮做的项链,不过我记不得它们的服装了,因为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光芒四射的女王身上。我请她告诉预言家,这些洞穴是不是这一带它们活动最多的地方。她的嘴唇蠕动起来,但是听不到声音。我请求预言家把她的手放到女王胸前,这样她就能清楚地听到每个字了。不,这里不是仙人活动最多的地方,因为前面一点有个更活跃的洞穴。我又问她,她和她的子民是不是真的会掳掠人类,要是真是这样的话,它们会不会将另一个灵魂放置到它们取走灵魂的人身上?“我们换身体。”她回答。“你们有人投生到人类的生命中吗?”“有。”“我认识的人中有出生前属于你们的人吗?”“有。”“是谁?”“不能让你知道。”我又问,她和她的子民是否真的并非“我们的思绪编造出的东西”?“她不理解你的意思,”我的朋友解释道,“所以她回答说,她的人都很像人类,做大多数人类会做的事。”我又问了些别的问题,比如她的性质、她在宇宙中的目标等等,但是这些问题似乎都让她难以理解。最后她有点不耐烦了,因为她在沙滩上为我写下这些话——我说的是幻想中的沙子,并非我们脚下咔嚓响的沙滩——“小心,不要试图太了解我们。”我发觉自己过于卤莽,赶忙为了她向我展示和解释的事情表示感谢,并任她再次消失在洞穴里。很快,女孩从恍惚中醒来,再度感到此间世界的冷风,打起了寒战。

我尽可能精确地讲述这些事情,不用任何理论来模糊回忆。理论大都贫乏无味,我早已抛弃了它们中的许多。比起所有理论,我更喜欢听到象牙之门在铰链上转动的声音,也相信只有穿过撒满玫瑰的门槛的人,方能窥到远方牛角之门的幽幽光亮。(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卷六中叙述,睡眠神的所在有两扇大门,一为象牙之门,专供送出假梦,另一扇为牛角之门,用于送出真梦。此处用来泛指叶芝尊崇的幻念世界。——译注)如果我们能够不做他想,干脆地发出占星家李利(威廉·李利(—),古代英国著名的占星家和神秘术士。——译注)在温莎森林发出的那种呼唤,这样也许对我们最好:“女王,仙人的女王,来吧。”我们还应当像他一样记住,上帝会在梦中访问他的孩子们。高挑的、影影绰绰的王后,请靠近些吧,容我再看一眼你那浓密美艳的乌发。

16

那些美貌、强悍的女人们啊

一天,我认识的一位女士亲眼目睹了一位传奇美人,她那种举世无双的美貌,正是布莱克(此处指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他的思想对叶芝的影响颇大。——译注)所谓的从青春一直到老年都风华不减的美,这种美如今已从艺术中淡出,因为我们谓之为进步的那股颓废风潮,已经用俗艳的美把它取而代之。我说的这位女士站在窗边俯视诺克纳里亚,梅芙女王据说就安葬在那里,这时她突然看到(根据她的原话):“你所能见到的最美的女子,你几乎会毫不犹豫地爬山涉水,径自朝她而去。”这个女人身佩利剑,手持匕首,全身着白,胳膊和脚都赤裸着。她看起来“非常坚强,但并不邪恶”,也就是说,并不显得凶残。这位老妇人看到过爱尔兰巨人,她认为“尽管他是个出色的男人”,但是和这个女子一比就不值一提,因为“他膀大腰圆,不可能这么精神抖擞地走路”;“她样子有点像某某夫人,”那是住在附近的一位端庄夫人,“不过她没有小肚子,肩头瘦而宽,是你见过的最端庄的人了;大概30岁样子。”老妇人揉揉眼睛,再往下一看,幻象已经消失。她对我诉苦说,邻居们都“被她气坏了”,因为她竟然不曾弄清楚有否收到指示。大家都相信这是梅芙女王,她经常对领航员们现身。我问老妇人,是否见过别的像梅芙女王这样的人,她回答说,“有一些披着头发的,不过她们看起来就像报纸上那些睡眼惺忪的夫人们,和这一个很不一样。另外有一些把头发梳起来的则有点像她。别的都是穿白色长裙,而把头发梳起来的那些穿的都是短裙,露出小腿肚子。”我仔细询问了她一番,得知她们很有可能都穿一种短靴;她补充道,“她们看起来都很健康、生机勃勃,就像你看到的那些佩着剑,三三两两在山坡上骑马的绅士们。”她不断重复“现在没有这样的人啦,再没有这样骨肉调匀的人儿了”之类的话,还说,“现在的女王(指维多利亚女王。)是个模样端庄、好看的女人,不过不像她。我之所以不怎么看得上如今这些贵妇人,是因为我觉得这些人里没有能和她们媲美的,”她指的是鬼魂们。“我觉得女王和夫人们,简直就像些小孩子,四处乱窜,却不知道怎么把衣服穿好。这算是贵妇人吗?唉,我根本不认为她们是女人呐。”

另一天,我有个朋友向一个在戈尔韦一家工厂工作的老妇人打听梅芙女王的事,老妇人回答说,“梅芙女王很美丽。她用一根木棒就能打垮所有敌人,因为那根榛树枝是受过祝福的,它算是最厉害的武器了。有了它,你走遍天下都不怕。”不过,最后“她变得不像话了——唉,非常不像话。还是不要提了。既不要写它,也不要再讲它了吧。”我的朋友认为,这个老妇人想必是想到了罗依之子弗格斯和梅芙女王的传说。(罗依之子弗格斯和梅芙女王均为爱尔兰传说中的人物。梅芙是康诺特国王艾里尔的妻子,弗格斯因受辱,转而帮助梅芙女王一方作战,并成为她的情人。艾里尔发现他们的恋情后,出于妒忌,唆使人杀死弗格斯。——译注)

我自己有次在布伦山区遇到一个年轻人,他记得一位用爱尔兰语写诗的老诗人,据说,后者回忆道,他年轻时遇见过一位自称梅芙的女人,那女人说自己是“他们中的”王后,问他想要金钱还是快乐。他选了快乐,她便和他相爱,然后就离开了,使他从此生活在哀悼中。年轻人经常听到他吟唱一首哀悼往昔的诗,不过他只记得这诗“非常悲哀”,以及老头称该女子为“众美之魁”。

17

受蛊的森林里

I

去年夏天,我完成一天的工作后,习惯去一个空地儿多的树林散步。我在那里经常遇见一位老农夫,跟他聊聊他的活计和这树林。有一两次,有个朋友陪我一起散步,老农对他似乎更容易掏出心里话。他一辈子都忙着修剪小路上碍事的榆树、榛树、女贞树和角树枝条,对树林里的自然和超自然生物也展开过不少思考。他听说过那头“像个基督徒一样发出呼噜声”的刺猬,相信它偷苹果的办法是在一棵苹果树下打滚,直到每根刺儿上都穿了一个苹果。他也确信树林里丛生的猫群有它们独有的语言——有点像古爱尔兰语。他认为,“猫都是毒蛇变的,它们在世界发生巨变的时候变成了猫。所以它们不容易被杀死,也就是因为这个,碍到它们可不是好事。要是你惹了猫,它会挠你咬你,趁机把毒汁刺进你,就像毒蛇的毒液一样。”有时,他又认为它们变成了野猫,尾巴末端长指甲;不过野猫和松貂可不一样,后者自古就住在树林里。从前,狐狸像现在的猫一样驯服,但是它们后来逃走变野了。他说到各种野生动物时,总是带着亲切喜爱的口吻,不过,当他回忆在孩提时代,丢一团燃烧的稻草到刺猬肚皮下,逼它们摊开身体的恶作剧时,双眼也每每得意地放光——他唯独没提过松鼠——他恨它们。

我不确定他能否清楚地区分自然和超自然的生物。有一天,他告诉我,狐狸和猫都特别喜欢在夜晚降临之后,跑到“山寨”(爱尔兰极富民族特色的一种多为巨石围成的圆圈状简陋建筑,为铁器时代的遗迹。叶芝在作品中多处提及这种独特的古代建筑。)里;他经常从一个关于狐狸的故事跳到一个关于鬼魂的故事,语调几乎没有变化,就好像只是换到一个关于松貂的故事似的——如今这可是一种稀罕的动物了。许多年前,他在一个花园干活,有次人家吩咐他睡到一间屋子里,看守阁楼上的苹果。整晚,他都听到头顶上的阁楼传来叮叮当当摆弄碟子和刀叉的声音。不管怎么说,他至少有一次确实在树林里看到过一种不属于人间的东西。他说,“有一阵,我在茵奇一带砍柴,一天早上8点,我在那儿看到一个拾坚果的女孩,她的棕色秀发披在双肩上,小脸清秀而洁净,个头挺高的,没戴帽子,身上穿着非常简朴的裙子。她察觉我到来,缩起身子,突然消失,就好像地面开了个口子。我往她的方向一路走去,想找到她,但是从那天起到现在,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再也没有。”他用的“洁净”这个词,就是我们说的清新、秀丽的意思。

别人也在受蛊的森林里见过魂灵。有个工人告诉我们,他有一个朋友在树林里一个叫珊瓦拉的地方,也就是野草丛前方的一个古老村子附近,见过一些异物。他叙述道,“有天晚上,我在院子里和劳伦斯·曼根分手,我俩道过晚安,他便从珊瓦拉的小路走了,两个小时以后,他又跑了回来,央求我点燃马厩里的蜡烛。他告诉我,他走进珊瓦拉时,有个到他膝盖那么高,却长了个像人的身体那么大的脑袋的小家伙,走在他身边,引着他离开小路,绕了不少弯子,带他走到石灰窑,突然就不见了。”

有个女人告诉过我她和别人在一个深水塘边看到的河中异象。她是这样说的,“我从教堂过来,越过篱笆,其他人跟在我后面;突然刮起一阵狂风,两棵树被吹断,倒进河中,激起的水花直冲上天。和我一起去的人们看到了许多异象,不过我只看到一个,它坐在树倒下的那段河岸上。它穿了身黑衣服,没有头。”

一天,有个人对我说,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和另一个小男孩到田野里追赶一匹马,那片田野是林中的一小片湖边空地,布满巨石和一丛丛榛树,地上爬着刺柏和半日花。他和小男孩打赌:“我赌一颗纽扣,要是我朝那片灌木丢块卵石,它准会停在灌木顶上。”他的意思是,灌木非常浓密,卵石不会穿过枝叶掉下去。于是他捡起“一块牛粪那么大的卵石丢过去,石头一触到灌木,就发出一声闻所未闻的美妙乐声”。他们吓得掉头就跑,跑开大概码后,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白衣的女人正绕着灌木走。“一开头是个女人的形状,后来变成个男人的形状,一直绕着灌木走啊走的。”

II

我经常陷入比茵奇的小路还要错综复杂的思考,比如,魂灵的真实本质是什么?不过,有时我则模仿苏格拉底的说法。当人们告诉苏格拉底某种对伊利索斯河仙女的博学的看法时,他回答道,“我觉得常识就够了。”我经常相信,自然界充斥着我们看不到的人,其中固然不乏一些丑陋或古怪者、邪恶或愚蠢者,但它们大多数都拥有我们从未领略过的超凡之美。当我们在优美、静谧的地方漫步时,这些美丽的人离我们不过咫尺。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每次走在树林里,都会觉得,我渴慕已久,却不知其所以然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物,随时会翩然出现。这种想象深深影响了我,以至现在我会经常几乎是急切地在哪片不幸的矮树林中,彻底搜寻每个隐蔽角落。你想必也在由你的命运星辰决定的什么地方,体验过类似的想象吧,也许,土星把你驱赶进森林,月亮将你推向海边。我可不能肯定落日中没有什么特别之物,我们的祖先曾想象过,死者就是在落日中,追随他们的牧人太阳而去的;我也不能确定落日中只有一些含糊不明、几乎不会动弹,可以忽略不计的东西。美一定是我们一出生便陷进的大网的出口,否则它便不复为美。而且,倘非如此,我们想必只会宁愿坐在家里的炉火边,令慵懒的身躯日益肥胖,或者宁愿投身于某种愚蠢的举动,狼奔豕突,而不是去欣赏光与影在绿叶之间上演的绝妙演出。挣脱杂乱的争辩之丛后,我告诉自己,仙人们确确实实存在,只有我们这些既没有单纯心灵,也缺乏智慧的人才会否认这一点,而从古到今的心地单纯者和古时的智者们都看到过它们,甚至和它们交谈过。就像我认为的那样,它们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过着它们激情四溢的生活,我们只要能让自己保持单纯本性、不失激情,死后就可以加入它们。但愿死亡把我们与一切传奇相联,但愿将来有一天,我们能在黛绿群山中与巨龙作战,或者终于领悟:

一切传奇,实乃

糅杂了人类在更加恢弘的日子里

将犯罪孽的图像的预言

——正如《尘世乐园》(英国诗人、设计家威廉·莫里斯(—)于年创作的长诗。——译注)里描述的长者们终于愉快地相信的那样。

18

不可思议的生物

受蛊的森林里,生活着松貂、獾和狐狸,不过比它们更强大的生物也住在这里,这儿的湖里更是生活着任何鱼网或者细网都无法捕住的东西。这些生物都是出没于亚瑟王故事中的白色牡鹿的后裔,或者是在本布尔宾山和海风交汇之处杀害了迪尔穆得的邪恶妖猪(迪尔穆得是爱尔兰传说中的勇士,他所侍奉的费奥恩向美貌公主格兰尼求婚,得到后者的允诺。订婚仪式上,格兰尼却对随同费奥恩前来的勇士迪尔穆得一见钟情,用魔咒令迪尔穆得与自己私奔。费奥恩派出妖猪,杀死迪尔穆得。——译注)的后代。它们是些带来希望和恐惧的魔幻生物;在死亡之门附近的树林里穿梭来去的那些生物中也有它们。我认识的一个人记得,他父亲有天晚上到茵奇树林去,“戈特的年轻人经常到那里偷树枝。我父亲坐在墙边,狗趴在他身边。他听到有什么东西从欧巴恩·威尔一路跑来,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很像鹿蹄的脚步声。它跑过他身边的时候,狗挤到他和墙当中,死命抓挠墙,似乎害怕极了。不过,他还是只能听到蹄声,却什么也看不见。等那东西跑开后,他赶忙掉头逃回家。又有一次,”这人继续讲道,“我父亲告诉我,他在湖上和两三个来自戈特的人划船,他们中有个人带了一根捕鳗矛。这人把矛戳进水中,不知碰到什么东西,他顿时昏死过去,后来,人们设法把他从船里抬到岸上。他苏醒后,回忆说刚才戳到的像是头小牛,反正不管是什么,肯定不是一条鱼!”我的一个朋友相信,这些湖中遍布的可怕生物是古时狡猾的巫师放进去的,目的是让它们看住智慧的大门。他认为,要是我们将自己的灵魂投入水中,便可以使它变成一种充满激情和力量的奇异物质,它再度浮出水面之后,便足以征服世界。不过,他认为我们首先应当做到蔑视乃至克服那些世间难觅,却强悍迫人的怪异形象。也许,他的意思是,当我们经受住最后的冒险——死亡——之后,便能够毫无畏惧地直面它们。

19

博览群书的亚里士多德

我那个能够让伐木工一反常态地吐露肺腑之言的朋友,前些日子去看望伐木工老迈的妻子。她住在离树林边缘不远的一间村舍里,像她丈夫一样,记得不少老故事。这回,她和我的朋友先是说起了传奇泥瓦匠戈班和他的智慧,谈着谈着,她突然打岔道,“博览群书的亚里士多德也很聪明,他有不少经验,可是,到头来,他不还是被蜜蜂给胜过了吗?他想知道它们怎样建造蜂巢,花了差不多两个星期观察它们,却根本没看到它们怎么搭巢。于是,他造了个带玻璃盖的蜂箱,把蜜蜂装进去,以为这下能知道答案了。但是等他把眼睛贴上玻璃,才发现蜜蜂已经在上面涂满蜂蜡,把它弄得像锅底一样黑漆漆的;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啥也看不到。他说,他在这之前,还从来没有失手过哩。那一回,蜜蜂们确确实实让他尝到了厉害!”

20

仙猪

几年前,我的一个朋友给我讲述了他还是个年轻人时遇到的一件事。那次,他和一些科纳特村的芬尼亚会成员们(19世纪中期在美国和爱尔兰的一个以推翻英国在爱尔兰的统治为目标的秘密革命组织的成员。——译注)一起出门操练。他们满满地挤在一辆马车里,沿着山边行驶,来到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之后,他们弃车步行,扛着来复枪爬上山坡,操练了一阵。下山时,他们看到一头古老的爱尔兰种长腿猪,这猪身子瘦精精的,跟在他们后头。他们中有个人开玩笑嚷道,这是一头仙猪。为了迎合这个笑话,他们全都装模作样开始逃跑。那猪也跟着跑起来。这当儿,谁也不知道怎么一来,假想的恐怖变成真的恐怖,他们全都逃命也似的飞跑起来。他们冲上马车,死命地驱马快跑,可是猪仍旧紧追不放。有人举枪瞄准,但他顺着枪身看出去,却发现眼前空空如也。马车一拐弯,进了一个村子。他们向村里人描述了刚才的遭遇,村民们便举着干草叉、铁铲之类,在他们的带领下沿路摸索回去,打算把猪驱走。可是,等他们赶到拐弯处,却发现连猪的影子也没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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