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赋

逢三寅之佳时兮[1]，降南国之丹阳。承颛顼之余脉兮，同楚姓而族彰。幼嗜书而成癖兮，喜沉思以悟方。居石洞以博览兮，遇野叟而知翔。蒙治世之教诲兮，生效国之担当。为怀王之左徒兮，统三闾之纲常。明治乱而娴令兮，掌外交以歙张。

适列国之举烽兮，竞盟约以纵横。辟桎梏以善政兮，广拓土以驰旌。魏文侯之李悝兮，发变法之先声。脱胎骨而涅槃兮，施新政而昌明。韩昭侯之不害兮，破旧制以强兵。挺干戈而问天兮，扬劲韩之令名。齐威王之驺忌兮，整吏治而清平。鼎烹宠以肃纪兮，树谤木以征诚。秦孝公之商鞅兮，鄙徙木而世惊。穷弱邦而崛起兮，列大国而日盈。易胡服而捷捷兮，武灵王之飓风。奉骑射以振赵兮，领神威于山东。燕昭王之乐毅兮，翻陈规以跻雄。卒乐秩而轻战兮[2]，邦殷富而民丰。

曰荆曰楚兮[3]，乃阔乃疆。起于林莽兮，去日苍凉。熊通称王兮，春秋登强。伐北中原兮，霸南一方。惜哉惜哉！奠政基于分治兮，厚世族而薄王。遗迂腐之顽疾兮，成贪利之祸殃。若敖氏之乱庄兮[4]，怀觊觎而血夺；白公胜之乱惠兮[5]，倾王室而狂戕。老世族之辄叛兮，争权利而相伤。历沉浮之吴起兮，勇变法而壮殁；越艰辛之纵长兮[6]，累羁绊而徒忙。

帝高阳之苗裔兮[7]，身许国于髫龄。察大势以谠论兮，纵合齐以抗刑[8]。肩使命以驱驰兮，巧斡旋而游厅。时瞬变而诡谲兮，执大义以兴霆。楚蒙耻即身耻兮，楚获馨即身馨。怀忠信以除弊兮，倡美政以戬腥：奖农耕以增富兮，励征战以强灵[9]；举贤能而纳士兮，育柱国以充庭；反壅蔽以畅令兮，通民间与王廷；禁朋党以祛私兮，严律法以正经。竭其虑以擘画兮，殚其诚而厉行。死水活而澜涌兮，民意张而心晴。

革故鼎新兮，雷荡风驰。朽木枯株兮，魄散魂离。内外勾结兮，卖国肥私。惑君入彀兮，司阴弄仪。忠而被谤兮，信而见疑。甚任之而怒疏兮[10]，罹谪放而孑遗。疾王听之不聪兮，哀谗谄之蔽明。忧邪曲之害公兮，痛方正之不宏。长太息以掩涕兮，念多艰之民生。世混浊而独清兮，人皆醉而独酲。作《离骚》以陈怨兮，守正道以直行。悲夫悲夫！心事君而难遂兮，徒侘傺而孤鸣。志强国而成梦兮，力护楚而穷兵。伤胄子之叛道兮，哀后进之苟营。思怀王而思乡兮，闻失郢而失声。沉汨罗以自洁兮，云奔怒而浪惊。无诤臣而楚亡兮[11]，天苍苍而野平。

乱曰：天下为怀兮，士之衷肠。屈子投江兮，国之壮殇。肝胆奉公兮，端立庙堂。生死置霄兮，直谏宫央。阿谀之辈兮，世存温床。佞谤之徒兮，代有奇芒。年年端午兮，岁岁龙翔。莫忘左徒兮，忧患目光。

注释

[1]三寅：指寅年寅月寅日。《离骚》：“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摄提”“孟陬”指的是生的年月。“庚寅”是楚民族的吉宜日，战国以来有男命起寅的传习。屈原认为自己生于寅年寅月寅日，合三寅之吉，得天独厚。

[2]卒乐秩而轻战：《史记·燕昭公世家》：“燕王吊死问孤，与百姓同甘苦。二十八年，燕国殷富，士卒乐秩轻战。”

[3]曰荆曰楚：《说文》云：“楚，丛木，一名荆也，从林疋声。”又云：“荆，楚木也，从艹刑声。”李玉洁先生《楚国史》：“疋，人足也。如此论，则楚乃林中之人……古时刑杖多以荆木为之，故荆字从刑。荆、楚，同物异名，后又合而为一。”《左传·昭公十二年》载楚大夫子革云：“昔我先王熊绎，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

[4]若敖氏之乱庄：指楚庄王时的若敖氏之乱。若敖氏，又称若敖族或若敖氏之族，是活跃于春秋时期楚国的芈姓家族，祖先为楚国国君熊仪，若敖氏即是以他的谥号若敖为族称，在其内部又分鬬氏和成氏两个支系。若敖族的成员鬬伯比、鬬廉、鬬祁、鬬勃、鬬谷於菟（子文）、鬬般及成得臣、成大心、成嘉等人在楚武王至楚庄王时代长期担任军政要职。楚庄王幼年初立之时，正逢令尹成嘉（子孔）和太师潘崇攻打舒姓诸侯国。鬬克联合求令尹而不得的公子燮作乱，派人暗杀子孔不果后，又企图将庄王挟持往商密。但两人最终被庐戢梨和叔麋诱杀。楚庄王初年，工正蒍贾阴谋诬害令尹鬬般（子扬），导致鬬般被杀。司马鬬椒（子越）成为了令尹。楚庄王九年（公元前年），鬬椒又以若敖族的武装囚杀蒍贾，并以烝野为基地，发动针对王室的进攻。叛乱最终遭到失败，子越本人在叛乱中被杀，其子苗贲皇则逃往晋国。

[5]白公胜之乱惠：指楚惠王时的白公胜之乱。详《左传·哀公十六年》。

[6]越艰辛之纵长：楚国曾虚领几次合纵抗秦的“纵约长国”。

[7]帝高阳之苗裔兮：《离骚》：“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8]抗刑：指抗秦。

[9]灵：威灵。《国语·晋语四》：“若以君之灵，得复晋国，晋楚治兵，合于中原，其避君三舍。”

[10]甚任之忽怒疏：《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屈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刺陵。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又“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槀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

[11]无诤臣而楚亡：《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其后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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