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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洛风》文学期刊选稿基地

年初春，表兄丁宝玉突然去世，悲痛之余想写点东西纪念这位善良真诚、桃李满天下的至亲兄长，却因杂务缠身未能动笔。几天前接到丁弼侄儿的来信，告知宝玉兄去世快一周年了，准备编撰相关纪念文集。真是光阴荏苒白驹过隙啊，不能再拖了。作为青少年时代的榜样和玩伴，自己有责任写写这位兄长，记录一下这位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中普通乡村教师平凡而真实的生活。因为写他，也就是在写我们自己。

一

大山的精灵

“你表哥宝玉来了，快过去见见。”正在做饭的母亲，站在案板前一边和面一边喜滋滋地告诉刚刚放学归来的我，眼睛里充满了喜悦的光芒。这是年初夏的一天。

“嗳，表哥来了！”我十分欢喜，来不及放下书包就向里屋奔去。母亲常给我们讲表哥的事情。表哥是南山兰草大舅家的独生子，是母亲和娘家的心尖子。不过，对于刚刚上到小学二年级初识几个文字的我，感到好奇的却是“宝玉”这个名字。同学中有叫社生、国庆、富贵、光明或黑蛋、白娃的，表哥怎么会叫“宝玉”呢？宝玉又是什么意思呀？问了几个同学，都不甚了了。只好向父亲请教。父亲解释说，宝玉是一种稀有的玉石，特别珍贵，所以称为宝玉。家里为孩子起这样一个名字，表示了全家对这个孩子的珍爱和期许。《红楼梦》中贾府里的宝二爷就叫“宝玉”，是荣国府上上下下的心头肉和金疙瘩。据说表哥降生的时候，是外祖父专门请有学问的先生给起的名字呢！

我却有点不以为然，太娇气了！男孩子嘛就应当粗犷雄壮一点，娇生惯养岂不成了只知道享福啥也做不来的少爷？

一位少年迎了出来。眼睛明亮，高高的鼻梁，红润的嘴唇，脸庞白润清秀，身材苗条，好一位翩翩美少年呀！脸上虽然有一些羞怯，却仍然主动过来同我打招呼。这就是表哥呀，果然像玉石一样漂亮，名不虚传！

表哥属鼠，长我5岁，整整高出我一头。

这是第一次见到表哥，高兴又激动，放下书包就和表哥手拉着手跑到院子里玩耍。顿时表哥征服了我。院子的上房有一圈高台阶，大约有近一米高，平时我们小孩只敢从中间的踏步上下，表哥却能从高台阶上直接跳下来，然后双脚并齐，身子微微下蹲，纵身一跃，便稳稳当当地飞上了高台阶，更为叫绝的是爬树。男孩子都喜欢爬树，上树摘个柿子、梨、苹果什么的吃，是十分惬意的事情。平时里自己爬树全身裹紧树干，上臂、腿部一起用力，主要靠全身的摩擦力蠕动上行，费力且慢，不能持久，稍高一点的便只能望树兴叹，还常常搞得满身泥土和树屑。表哥则不同，只见他微微弓身，双臂轻搂树干外侧，双脚蹬紧内侧，上下交替，猿猴般轻巧上行，转眼间便上到了6米高的椿树树顶，攀树如履平地。一瞬间又回到地面，但见衣服干干净净，几乎一尘不染，太绝了！

晚上我和表哥通腿睡，不经意窥见到了表哥浑身功夫的秘密。熄灯后表哥便用被子蒙住头，打开一只手电，取出一本纸面发黄的竖行书，津津有味地读起来。表哥说，这是一本名为《大八义》的书，写的是宋代展昭、锦毛鼠白玉堂等好汉，个个一身飞檐走壁绝世轻功，专门为百姓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表哥讲得绘声绘色，我听的热血沸腾，马上就想练就一身功夫，行走江湖，为民除害。不觉动静大了，引来母亲一声呵斥：“还不睡？都大半夜了！”表哥立马熄了手电，把我蹬回另一头，闭目睡去。我也只好偃旗息鼓，等到明天再做英雄。

从此我成了表哥的跟屁虫。学校放暑假，我便嚷着要到兰草表哥家去，母亲自然高兴，故意问我：“客车只能通到官坡，官坡到兰草还有25里山路要走，你能走得了？”我一扬脑袋：“怎么走不了？宋代英雄白玉堂飞檐走壁如履平地，都是练出来的。我也可以练练呀！”母亲眼睛一亮，露出惊异的目光：“你个小娃子知道啥宋代白玉堂的？想去就去吧，可要听外爷妗子的话啊！”

大山深处的兰草，满山翠绿，鸟语花香，蓝天白云下处处都是好看的风景。在大山中我同表哥一群伙伴们玩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正是夏季，清凌凌的兰草河沿着山脚缓缓流淌，水草丰美，鱼虾穿梭。村子的下游有一段河道，水面开阔，水浅埋踝，河底铺就一层柔软的细沙，两岸杨柳依依，风景优美。这里是兰草孩子们嬉水捕鱼的天堂。

表哥和他的伙伴们有一套精彩的捕鱼战术。表哥俨然是这场战役的指挥官。他调度有方，井井有条地指挥黄旦、杨狗、买章、天成一帮手下守定捕鱼水域四角。我笨手笨脚，只能算半个帮手，被派往浅水区可有可无的地方，作为策应。分派已定，他便和黄旦、杨狗每人一支柳条棍抽打深水区水面，努力把深水区的大鱼轰出来往浅水区赶，鱼儿被惊得四处逃窜，遇到守角人鱼儿又惊恐地折返回来。一些鱼儿慌不择路便误冲进浅水区，但见几条鱼脊在水面上箭一般向前飞奔。表哥、黄旦、杨狗举着柳条棍飞速追赶，说时迟那时快，柳条落处，水花飞溅，鱼儿四处受敌，无处躲藏，加之水浅无法深潜逃生，便有几条中招被擒。

混乱间两条大鱼向我守定的一边冲来，只见鱼儿扭动着身躯，露出水面的鱼脊像两艘炮舰高速前进，忽左忽右飘忽不定。我慌了神，不知道从何处下手，紧追几步，柳条却抽不住鱼儿，激起的水花反倒遮住了视线。急得表哥、黄旦大声喊：“往鱼身前边抽，前边抽！”还未回过神来，机警的鱼儿转瞬间已逃得无影无踪。

策应没有做好，防线形同虚设，两条大鱼逃之夭夭。黄旦、杨狗失望地摇着头。我满心愧疚，正如山里人说的那样，城里娃衣着光鲜，能说会道，却无法同山里孩子的剽悍相比。差得太远了。

表哥摆摆手说：“不碍事，不要紧，咱们还有办法。”

大家趟河逆流而上。看到水中有大石头，表哥便会俯下身子摸一摸。摸到小鱼，顺手便扔进水中，等长大了再抓。终于，在一块桌子大的石头下发现了一个鱼洞。可是这里水流湍急，鱼洞口虽小，里边却又深又宽阔。表哥便将整个右臂膀都探进洞里，浪花打得他睁不开眼。他竭尽全力，洞内惊慌的鱼儿乱游乱撞，鱼身滑溜溜的，抓住了又被挣脱。一次两次三次，好了，他总算抽出了右臂，一条银光闪闪的鱼儿在他高举的手中闪动拍打，足足有尺八长呢！小伙伴们一片欢腾。

一条又一条，孩子们的欢呼声在山间回荡。表哥虽然全身湿透，却依然兴奋异常。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条大鱼，战斗结束。从这个鱼洞里，表哥整整掏出了八条尺八长的银鱼。

回到家时，太阳已经落山，妗子站在门前迎我们回来。看到表哥，妗子一顿责怪：“你胆子太大啦，带着城里的表弟趟水疯玩，万一出点岔子怎么办？”话虽严厉，却随手接过青草结成的鱼串，走进厨房宰杀，刮鳞，煎炒。表哥蹲在灶前拉风箱烧火。一会儿两盘香气扑鼻的煎鱼便摆上了桌子。

然而，一起捕鱼的黄旦、杨狗、买章、天成却怎么也喊不来，都说不爱吃鱼，已经吃过饭了。

妗子是素食主义者，不动腥。外爷也不爱吃鱼。大舅在淇河林场上班不在家。只有我这个一条鱼也没有抓到、寸功未建的城里娃，和捕鱼能手、劳苦功高的表哥，享用了大家的劳动成果——这顿鲜嫩可口的煎鱼美餐。

二

天使之梦

表哥生于医学世家。爷爷丁泰元，著名的中医大大，医术精湛，擅长中医外科。一把草药、一把手术刀，几根银针，解除了山里无数人的病痛，享誉乡里，陕西省洛南、丹凤县的许多群众常常隔省慕名前来治病。兰草地处河南省卢氏县西南深山，与陕西省洛南县相连，有鸡鸣唱两省之称，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兰草村虽然不大，只有一二百户人家，却是豫陕深山区重要的物资集散地之一。每逢农历一四七逢集日，前来赶集的两省群众将数百米长的兰草街挤得水泄不通。一街两行摆满了各种农产品、山货、中草药，还有山外进来的时令百货。兰草卫生院这一天也特别忙，许多群众趁赶集前来看病，爷爷的诊室常常人满为患。

父亲丁兆祥学的则是西医，毕业于洛阳卫生学校，分配在卢氏淇河林场做厂医。说是厂医，在缺医少药的深山林区，为周围群众看病治病也是重要的职责之一。他医术好，待人和善亲切，常常半夜三更不辞劳苦翻山越岭出诊为群众治病，深受群众欢迎，在淇河、狮子坪、颜子河一带享有很高的威望。

出身在这样一个医学世家，又是天资聪颖的独生子，家族的期望自然是承继祖业，行医救人，成为一名厚爱众生的白衣天使。这亦是表哥的理想和愿望。从小耳濡目染，对治病防病和各类药物自有一种灵性。加之诗书传家，知书达理，性情温和，做一名治病救人的医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初中毕业，表哥迎来了人生第一次重要抉择。

山里的孩子能读到初中毕业已是不易，十六七岁力气已经长成，地里家里都需要人，大多都考虑早早就业承担养家的责任。成绩和家境好一点的，会考一个中专，学习一两年就毕业分配工作，端上铁饭碗，这是一条令人向往的途径。表哥班级里有几个同学，准备考洛阳地区卫生学校，便撺掇表哥和他们一起考：“你是班长，学习成绩又好，咱们几个一起考，你一定能考上。”两年的中专班，毕业医院做医生，对于家庭和个人都十分有利，也可实现当医生的理想。

如果选择考高中上大学，目标虽然远大前途却十分渺茫。当时全县只有一所高中卢氏一中，录取名额少竞争激烈。即便考上还要苦读三年，时间久，成本高。高中毕业之后考大学更是一道难关、险关，当时的高考录取率极低。尽管国家照顾卢氏山区，尽量多安排一些名额，但每年全县考上大学的不过二三十人。考上的就像古时科考中举一样，鲤鱼跃龙门，成了国家的人，工作生活前途都有了保障，皆大欢喜。而考不上的呢？高中毕业便只能回乡务农，或找一些临时工作干，朝不保夕。高中三年苦读，前途莫测，家庭供养花费开销又大，算下来得不偿失。

表哥学习成绩好，数学语文俱佳，是老师同学公认的优秀学生，读书苗子。在兰草，我见到过表哥的小楷练习，工整秀丽，落落大方。抄录的李白杜甫辛弃疾诗词，更是回肠荡气，令人叫绝。相比之下自己感到十分惭愧。平时里最讨厌大楷小楷练习，老师布置下来书法作业总是胡乱写两笔完事，因而字写得歪歪斜斜，拿不出手。表哥见我喜欢，便将自己的小楷练习装订成册，送给了我。我如获至宝，也努力练习了一阵子，可惜不能持久，字终究写不好。

在爷爷和父亲的指导下，表哥自幼苦读医学经典，打下了良好的医学基础。《医宗金鉴》是他常读的书。一本《濒湖脉学》歌诀，更是背得滚瓜烂熟。一次来城里小住，在新华书店看到中医经典张仲景的《伤寒论》，爱不释手。当时出版物稀缺，医学书籍更少，见到《伤寒论》更是不易。想买下来，却又囊中羞涩，十几元的价格几乎是一家人半个月的生活费。表哥几乎每天都要到新华书店转两圈，看到书还摆在书架上，才放心，生怕别人买走。我知道他的心思，却又无能为力，因为我的口袋中也是空空如也，连个钱影子都看不到。看到表哥如此喜欢，忍不住悄悄告诉了母亲。母亲“唉”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全家六七口人，每天要吃要喝，哪有钱去买这种“闲书”？何况这种书比一般书籍要贵出十多倍。眼见表哥无精打采，魂不守舍，终究挡不住对娘家侄儿的疼爱，母亲还是瞒着父亲拿出14.3元买下了这本《伤寒论》，送给表哥。看到表哥快乐的笑容，我也十分高兴，尽管全家为此喝了半个月稀糁汤。

有这样的基础，更增强了表哥和全家的期许。上洛阳地区卫生学校固然不错，时间短，就业快，但学到的东西毕竟有限，只能学一些简单操作和常见病处理，无法同医学大专院校相比。如果能够进入医学院特别是中医学院系统学习医疗理论，掌握先进的医疗技术，那么表哥和丁家的医学造诣和水平将会跨上一个更高的台阶。虽然家庭并不富裕，这条道路漫长而又艰辛，但全家支持表哥努力苦读上进，去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表哥就读的官坡中学校长张子勤老师的家访，更坚定了全家支持表哥考高中读医学院的决心。张老师专程从官坡赶25里山路来到兰草，对外爷说：“宝玉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之一！不仅学业好，品性更是无可挑剔。以我20多年的教学经验，我保证他会顺利考上高中，并一定能进入大学校园。你们丁家会出一位人人夸赞的好大夫、大医生的！千万不可错打主意，只顾眼前利益啊！”

在老师和家长众人期许的目光里，表哥走出了兰草深山，告别了那片充满童年乐趣和快乐阳光的土地，来到卢氏县城，进入卢氏一中就读。

母亲是一位特别眷顾娘家的人。我们姊妹数人从小到大，在母亲的引导下同兰草走动来往十分紧密，我们接触到的亲戚几乎全都是兰草的亲戚，兰草外爷、舅舅家的一点小事都是我们家的大事，会受到全家的